《盖世》余景

52、chapter 52

　　“八点半了，你的朋友该回家了。”
　　湛黎很好奇韩昼把陆焱带来清河公寓的原因，闻言朝两指并拢，对着二楼的聂星禹和杭锦敲敲额头，算是道别。
　　这姿势本是欧洲中古骑士的礼仪，落在她身上，沾了点流氓气。
　　聂星禹和杭锦会意，收拾了书包，路过沙发时湛黎也不避讳，依旧在韩昼怀里窝着，“路上当心，寒假集训记得喊我。”
　　“集训时间你都记不住？”聂星禹这厮时常掉线，这会儿也不顾韩昼在场，对着湛黎嫌弃道。
　　“我事情多，记不住。”湛黎懒洋洋地摊手。
　　“行了，我提醒你。”杭锦把聂星禹往门外推，一边礼貌地向韩昼和陆焱道别。
　　“嗯，谢啦。”湛黎有气无力地抬了抬胳膊，接着打了个哈欠，每次大规模用完灵气，她总是累得慌。
　　韩昼揽着她的腰，把她放到身侧坐好，“若是困就先上去睡。”
　　“不，”湛黎摇头，“我要和你呆在一起。”
　　说者有意无意且不说，韩昼只觉得胸腔塌陷了一角，被小孩不合时宜的依赖给填满了。
　　“那你要乖。”他说。
　　“嗯。”湛黎吸吸鼻子，韩昼把外套脱下来盖在她身上，湛黎反着把两只手伸进袖子里，还差一截。

　　陆焱从韩昼嘴里听到“乖”，不亚于见到韩昼捧腹大笑，虽然有生之年，他还没见过韩昼捧腹大笑的样子。

　　“我说，九爷，你还是先说事情的好，难不成你指望我在这里过夜？”
　　韩昼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陆焱最怕这种捉摸不透的眼神，连忙举手投降。
　　“陆焱，陆家是时候迁移到物质界来了。”
　　平地起惊雷。
　　陆焱一下子坐直了身体，动作过于激烈，腰部抽搐了好几下，“你说什么？！”
　　“搬迁。”韩昼只重复了两个字。
　　“灵洲要出事了？！”陆焱脑子里一团乱麻，率先想到的就是这个可能性。
　　“冷静，目前还没有定论，况且，一个大家族悄无声息地搬迁，至少三年打底，因此，事情还没那么糟糕。”韩昼一口气说了许多，湛黎拉开茶几下的抽屉，里面躺着一袋奶糖。
　　她摸了几颗出来，扔在陆焱身上，说道：“拜托你冷静点。”
　　陆焱无暇顾及这种象城本地产的奶味糖果，刚想一手扫落，就见韩昼警告地看了他一眼，挥到一半的手翻了个面儿，握了粒糖在手里，粗暴地撕去糖纸，扔进嘴里，用眼神对韩昼道，“行了吧。”
　　湛黎笑眯眯地嚼着奶糖，斜靠在扶手上，琥珀色熄灭后，浅棕的瞳仁透着致命的深沉——
　　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消息能被称之为“灾难性”。
　　她都可以无所谓地接受。

　　“《灵洲宪*法》不允许前四大家族前去物质界驻扎。”陆焱沉吟，“你要我放弃四大家族的名头？”
　　“很显然不是。”韩昼手指轻点膝盖，“年后的大议会上，我会上交提案。”
　　“那岂不是便宜了司家。”陆焱皱眉。
　　“我会在提案里撰写详细的评估方法，司家在灵洲有诸多牵绊，即便我不说，管理局也会纳入考虑范围，”韩昼在湛黎拆第三粒的时候，把糖果夺了过来，“剩下的时间不多，我们要抓紧。”
　　陆焱严肃起来，“那韩家呢？你筹谋好了吗？”
　　“虽然与初衷背道而驰，但是，我觉得她可以做到。”韩昼的目光落在气鼓鼓的、被抢了糖的小孩身上。
　　湛黎双手环着胸，冷冷道，“什么呀？”
　　韩昼叹了口气，安抚性地想去揉小孩的头，湛黎拍掉他作乱的手，脸皱成一只波斯，“我怎么觉得你又要坑我。”

　　在灵洲，韩昼是止孩童夜啼的灵药，在湛黎这里，九爷不过是个闹着单相思的大龄青年。
　　一物果然得需另一物来降。

　　陆焱最初的惊异过后，终于习惯了湛黎逮着机会就猖獗、韩昼间歇式纵容的模式，将心思回归重要的事情本身，“九爷，你的意思是，让湛黎替你操持韩家搬迁物质界的事情？”
　　“嗯。”韩昼道。
　　“听起来好难哦，我还是个高中生。”湛黎一秒钟变幼齿，一副对着爸爸撒娇的憨态。
　　仿佛方才“徒手撕灵气”这事不过一场梦。
　　然而韩昼打定了主意不放过她，因此上下嘴唇一碰，说出了一句令湛黎心惊胆颤的话来，“这样就没意思了，安德莉亚。”
　　湛黎凭空呛了一下，捂着嘴剧烈地咳嗽，韩昼怜爱地摸着她弓起来的背，手指在她衣料的褶皱处微妙地弹跳——
　　他的眼神像擦枪的猎人，嘴角的浅笑像极了得到心爱之物的精神病人。
　　陆焱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以至于“安德莉亚”是什么梗都忘了问。
　　“咳，好吧，既然九爷委予我重任，我就勉为其难操一下心好了。”
　　湛黎眼睁睁看着韩昼在自己面前挖了一个巨坑，他将里面布置得金碧辉煌，然后纵身跳下去，朝她张开双臂，半威胁半哄骗道：“下来，我接着你。”

　　“看你这架势，仿佛灵洲就要不复存在一样。”陆焱打趣了一句。
　　韩昼深深看了他一眼，陆焱浑身揪了起来，失声道：“莫非被我猜中了？灵洲真的要遭逢大难？”
　　“此事属于九爷间的传承。”韩昼言简意赅。
　　陆焱沉默，他让自己完全地陷进柔软的沙发，一手支着下巴，看起来像吞下了某种不消化的食物，正挣扎在吐与不吐间，表情挣扎而痛苦。
　　“我们暂时是安全的吗？”湛黎适时地插*进来，问道。
　　“嗯。”韩昼直视她的眼睛。
　　“这个‘暂时’，能持续多久？”湛黎又问，她严肃认真起来一点都不老气横秋，给人一种“她本该如此”的错觉，陆焱听她说话，奇迹般地静下心来。
　　韩昼斟酌了一番，给了一个数字，“最多六年。”
　　“六年后，会发生什么？”湛黎继续问道，即便是切换到安德莉亚模式，忽然捏住韩昼衣角的手指还是泄露了她内心一点小紧张。
　　韩昼摸摸她的头，不说话。
　　湛黎赶忙换了个角度，“那、这个六年，最早能提前到多早？”
　　“还有一段时日，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你有事。”
　　“那你呢？”湛黎搭上他的胳膊，眼神和气势不约而同弱了下去。
　　“还是那句话，我不会让自己有事情。”韩昼在她脑袋上重重揉了一把，湛黎就着他的力道窝到他肩颈处，深吸了一口气，直到鼻腔里盈满清冽的淡香，方才罢休。

　　“陆焱，切记，这件事情绝不可外泄，燕熠然我会加紧寻找，若是找到了，我自然会安排好燕家的去处。”韩昼说完，改为传音，继续道，“还有，有朝一日湛黎去了灵洲，拜托你照拂。”
　　“我会慎重。”陆焱只回答了前半句话，而将后半句话牢牢记在了心里。
　　看得出韩昼和湛黎单独有话要说，陆焱便一拍膝盖起身，“我先回去安排一番。”
　　临走前不忘在韩昼给了韩昼肩膀一拳，欲言又止道，“兄弟，注意着点，还小。”
　　韩昼给了他一个冷飕飕的眼神。

　　陆焱一走，公寓里只剩下湛黎和韩昼两人。
　　地上积了天花板上掉的灰，还有不少物件被震碎的，说是满地狼藉也不为过，扫帚簸箕堆在角落，爬满蛛网，湛黎有些心虚，住在这里有一段时日了，还真没想过打扫这回事情。
　　“九爷，我去扫个地。”湛黎从沙发上窜起来，就要跑走。
　　韩昼轻松地勾住她的腰，将她甩回沙发里，“坐好。”
　　“行吧。”湛黎坐回去，暗地里往远一些的地方挪了挪，“九爷，我后天期末考试，还得去复习，一放寒假又是塞浦路斯杯的集训，要跑到外省去……”
　　“安德莉亚，是谁？”韩昼打断她的碎碎念，直切要害。
　　湛黎拔腿就跑，韩昼手指一勾，无形的丝线温温柔柔贴着小孩的身躯收紧，全程用了些巧力，牵着她绕回原地。
　　“安德莉亚，是谁？”韩昼贴近她的耳朵，又问了一遍。
　　湛黎双手一捂耳朵，把头深深埋进沙发上的软垫里，然而韩昼的声音穿透力极强，落入耳中又低又痒，“方才你撕裂我灵气罩的时候，我探入了你掌心的‘生祭’，想知道灵魂体告诉了我什么吗？”
　　“我听不见！”湛黎干嚎了一嗓子，隐隐带了哭腔。
　　“星辰，又是谁？”
　　“啊啊啊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
　　韩昼提着湛黎的衣领将她从软垫里拎出来，幽幽说道，“安德莉亚，是你吧。”
　　湛黎打了个嗝，嘈杂声戛然而止，她瞪着湿圆的眼睛，想要博取同情，以换取韩昼饶过她这一次。

　　“灵洲数千年历史，奇闻异志数不胜数，我亲自翻阅了一些，有种名为‘夺舍’的怪谈，很是吸引我。”
　　湛黎噤声，捂紧了嘴，连嗝都不敢打。
　　“上机训练、名为九霄雷霆的战舰，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些应该不是两界该有的词汇，这不得不令我想到，当初你被迫开启修炼陷入昏迷之时，嘴里念叨的全是星辰的名字。”
　　“啊，对了，他的本名，应当叫林赛·阿诺德对吗？”
　　“我记得你曾喊他‘亲爱的星辰’。”
　　“所以，安德莉亚，你到底是谁？”
　　韩昼仿佛被迫说完了一个冗长的睡前故事，他不喜欢这个故事里的一名角色，于是咬牙切齿、干巴巴、带点情绪色彩地把它讲掉，尤其念到“亲爱的星辰”时——
　　他的左右心室里像是各自被塞了一只柠檬。
　　每收缩跳动一次，就有源源不断的酸水被泵入血管，烧灼着他的胸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