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世》余景

31、chapter 31

　　叶弥的脸颊鼓出两块肌肉，男孩用尽了毕生了气力，将眼泪憋回去。
　　“哭个屁啊！快点！”湛黎一个急刹车，停下后甩了他一巴掌。
　　厉怀风带着警卫静静守在出口，他倒要看看，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能在他的地盘掀起什么风浪来，正这样想着，下一秒——
　　越野车在汹涌的灵气下直接解体。
　　叶弥凌空而立，徒手绘阵，两只皮箱漂浮在他跟前，一上一下地跃动。
　　湛黎站在地上，拳头攥紧，闭着双眼，澎湃的灵力自她身上每一处毛孔疯狂涌出，凛冽的风呼啸着拔地而起，在半空中形成透明的龙卷，铅云渐成，吞噬了阳光，蔚蓝的港口像是褪色的胶片，被覆盖上一层死亡的灰褐——
　　宛如神佛降临。
　　结阵完毕，光芒大盛中，叶弥最后看了湛黎一眼，一把抱住两箱退灵剂，消失在原地。

　　港城最著名的港口天色异变后，忽然下起了雪。
　　从高空俯瞰，整个港口像是淋了糖霜的薄荷味冰淇淋。

　　湛黎在一方黑漆漆的天地间走来走去。
　　走累了，就一屁股坐下，“哎，我可能挂了，好烦啊，这里都没有尽头的，我要在这里待多久才能投胎去当单细胞生物？”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身上还缠着丝丝缕缕的灵气。
　　“看看，老话说得好，药不能乱吃，这下可好，吃出毛病来了，连胎都投不了。”
　　湛黎穿着出事时的衣服，只是兜里的手机不见了，她扁了扁嘴，委屈巴巴地拍拍口袋，拉链蹭到掌心的伤口，她“嘶”了一声，“咦？生祭还在？”
　　“有趣，要是能温养出一个九爷，陪我说说话，也挺好的。”
　　湛黎找到事情做，脸上有了笑容，专心致志地将灵气集中到左掌，眼巴巴地看着狰狞的疤痕忽明忽灭。
　　或许永远都不会有一个九爷，或许下一秒就能温养成功。
　　湛黎就这么简单地希冀着。

　　她不觉得累，也不觉得困，昼夜颠倒，连绵往复。
　　四季在这里迷路，时间在此处失踪。

　　直到有一天，湛黎被左掌心的灼热激得差点跳起来。
　　无色火焰扭曲着黑暗，像一朵安静燃烧的莲花。
　　火焰以黑暗为食，迅速成长，当长到成人般高时，终于有了微微的具象，透明的韩昼站在火焰里看着她，一脸的嫌弃，“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
　　湛黎一听这话不乐意了：“嘿，你这个白眼狼，我还不是为了你！”
　　“呵，”韩昼屈指，隔空弹了一记湛黎的脑门，“蠢得要死。”
　　“我靠，你好意思讲！”湛黎张牙舞爪地扑上去，结果扑了个空，摔了个狗吃屎，呆坐在地上，“我好想骂娘。”
　　“你敢。”韩昼威胁她。
　　“你个灵魂体也敢威胁我？”
　　“我是永生境界的灵魂体。”韩昼一句话就让湛黎偃旗息鼓。
　　“行吧，反正你是大佬。”湛黎干脆不起来了，就那么盘腿坐着，“九爷，我现在是在哪里，冥界？”
　　韩昼斜了她一眼，“平日里少看点小说。”
　　“好吧，是我的错，没事把你放出来干什么，闷没给我解，骂倒是挨了不少。”
　　“三颗炼神丹一起吃，我已经不仅是想骂你了。”
　　韩昼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我错了。”湛黎认错态度良好，“但是，九爷，我这是在哪里？”
　　“识海。”
　　对湛黎来说这是个陌生的词汇，“那么，我在这里做什么？”
　　“修养你的精神力。”韩昼说道。
　　湛黎撇撇嘴，“看来我伤得还挺严重。”
　　“所以说你蠢。”
　　“好吧，你是九爷，你说什么都对。”

　　精神力的修复是个漫长的过程。
　　湛黎被韩昼逼着在识海内修炼，坍塌后重建的精神力比从前更为凝实。
　　除此之外，就是思考韩昼出的数理化题目。
　　识海内和识海外的日子过得一样苦逼。

　　“行了，别整天苦大仇深的样子，最后一题做出来没有？”韩昼弹了朵火焰过来。
　　“啊！”湛黎捂着额头，咬牙道：“再给我三分钟！”
　　“回晨昏再想吧，你的精神力基本复原，可以醒过来了。”
　　“真的？那你呢？”
　　“就在这里呆着。”
　　湛黎抬头望着这方天地，从最初的漆黑一团，到现如今一片接近天空色彩的透明蓝，每走出一步，脚下荡漾出层层水纹，朝着天际无限扩散出去。
　　“淡蓝色？”湛黎呢喃。
　　“这是跨入视界境界的标志。”韩昼嘴角柔和地弯起，“恭喜。”
　　湛黎咬着嘴唇，要离开了，反倒不好意思起来，“那什么，九爷，我会好好修炼，把你温养得棒棒的！”
　　“嗤。”韩昼笑出声，“去吧。”
　　湛黎点点头，往天际迈出一步——

　　“Andrea！”
　　湛黎的脚尖顿住，脖子僵硬到转不过去，直到身后再次传来一声：
　　“Andrea！安德莉亚！”
　　韩昼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无色火焰落在脚边，宛如睡莲朵朵怒放。
　　“星辰？”湛黎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忽然出现的少年，一如既往的金发碧眼，漂亮的眼睛里蓄满惊慌，他张开双臂，想要得到小九的一个拥抱。
　　湛黎没有上前拥抱他，而是站在原地，狐疑道，“你在我的识海里？”
　　少年失落地收回手，背在身后，“我一直在这里，不曾离开过。”
　　“这样啊，我下次再召唤你行吗？我现在得走了。”湛黎指指前方。
　　“诶？你一定要走吗？留在这里不好吗？”少年手指胡乱比划着，“你留在这里，我们讲讲从前的事情，譬如，第一次上机训练、橙色的胡萝卜汁、你的九霄雷霆战舰、还有，我和你说说我是怎么找到你的名字的……”
　　“星辰，抱歉，我真的得走了。”湛黎打断少年。
　　他的嘴唇霎时苍白如纸。
　　湛黎别开眼神，却也不去看韩昼。
　　“你已经抛弃了我一次，还要再抛弃我第二次吗？”少年上下唇哆嗦着碰撞，颤抖地说道。
　　“抛弃？”湛黎意识到不对，她转过身来，直视少年的眼睛，藏着孔雀翎般绚烂的眼睛，“我从未抛弃过你，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是一个要用一生去追求胜利的人。”
　　“星辰，我能看到你眼睛里不屈服的力量，所以才邀请你做我的副官，可是拒绝我的人是你。”
　　“我初心未改，若非要论个对错，背叛的人是你。”
　　“替我找到名字，或许只是你为了补偿这种背叛。”
　　湛黎每说一句，少年身上就被灼出一个洞，洞里透着光，像是要将他吸进去。
　　“不！”少年狠狠摇了摇头，他望向一旁的韩昼，“是你背叛了我！你选择了他！你选择了他！”

　　“是的，我选择了他。”

　　湛黎的声音极轻，如同风卷起羽毛。
　　“林赛·阿诺德，我亲爱的星辰，我，安德莉亚，允许你带着小九这个名字，消失于我的识海，从执念里脱身，在属于湛黎的记忆片段里永远沉睡。”

　　少年最终碎裂成光点，沉入识海的最深处，消失不见。

　　湛黎舒了口气。
　　韩昼敛去火焰，静默不言。
　　“九爷，我刚刚克服了潜意识里的恐惧，对吧。”
　　“嗯。”
　　“那我走了。”
　　“去吧。”

　　意识回笼，随之而来的就是肌肉骨骼的疼痛，与上次强行修炼如出一辄。
　　“卧槽，不是说识海修复好了吗！怎么疼成这个死样子！”
　　湛黎哼哼唧唧地睁眼，率先映入眼帘的是手铐——
　　以及雪白的囚服。
　　“哈，真的是很酷帅的人生体验了，嘶——”
　　果不其然，腰伤复发，湛黎疼得直不起腰，两手又被铐住，只能蹭到墙边，用后背抵住墙。
　　“算了算了，不要抱怨了，好歹现在是视界修为了。”湛黎这样想着，试图运转灵力取暖，尝试几次均失败，这才彻底泄气，“哎，就知道会给我注射退灵剂，手段高明，佩服，佩服！”
　　天花板的一角装有监控，湛黎对着闪烁的红点挥了挥手：
　　“Hello，我好饿，有人给我送饭吗？”

　　隔着沉重的铁门，湛黎听见外面走廊里，响起高跟鞋的声音。
　　由远及近。
　　女人这种生物，总是喜欢将情绪外化，厉海澄穿着一身黑色，头戴缀了珍珠的网纱帽，唯独唇色最是艳丽。
　　湛黎咧嘴，露出一口糯米白牙：“我活得好好的，你穿着参加葬礼的衣服做什么？”
　　“不好么？”厉海澄笑容阴森，“不过葬礼你就不要想了，你死了，是不会有葬礼的。”
　　“行吧。”湛黎根本没把厉海澄的威胁放在心上。
　　厉海澄只当她是在强撑，于是说道：“别指望九爷会来救你，那两箱退灵剂说明不了什么问题，警局不松口，管理局就不能放人。”
　　湛黎点点头，“还有呢？”
　　“还有、”厉海澄噎了一下，“就算九爷有脱罪的本事，只怕也赶不及来救你。”
　　“唔，”湛黎若有所思，“那，你们打算把我怎么样呢？”
　　“你只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就行了，”厉海澄挑起湛黎的下巴，“在这之前，先把你从厉家吃到的好处都吐出来！”
　　厉海澄捏着湛黎的下巴，狠狠甩向一侧。
　　湛黎吐掉嘴里的头发，就听厉海澄说道：“把她带到审讯室去！”

　　“能不能别让我坐冷板凳。”湛黎愁眉苦脸地看着椅子，“我腰疼。”
　　两名警卫各自擒住一边肩膀，将她用力地摁在凳子上，因为疼痛，额头渗出一层又一层冷汗，打湿了额前薄薄的碎发，露出湛黎压抑隐忍的眸子。
　　厉海澄在她对面坐下，含着笑欣赏她狼狈不堪的模样。
　　“把她铐在椅子上。”
　　“是，大小姐。”
　　厉海澄摔了只手机在她面前，“给夏侯良打电话，让他把厉家15%的股份，连带着九爷产业的三成送过来。”
　　湛黎扯了扯手铐，哗啦啦一阵响，“抱歉，我没法拨号码。”
　　“拨好给她。”厉海澄朝警卫员使了个眼色。
　　警卫员在通讯录里找到夏侯良的名字，拨过去后，送到湛黎耳边。
　　“喂，湛黎小姐？”
　　“嗯，是我。”
　　“湛黎小姐有什么吩咐？”
　　“收购肖家的事情进展怎么样了？”
　　“有条不紊地进行中，湛黎小姐放心。”
　　“把厉家15%的股份退回账户，顺便把九爷三成产业也投进去吧。”湛黎声线懒洋洋的，一点也不像受了重创的样子，“明白了吗？”
　　“明白，湛黎小姐。”
　　“明白了就尽快去办。”
　　“是，湛黎小姐。”
　　电话挂断。

　　“满意了吗？”湛黎侧着身子，靠在椅背上，试图减轻腰部负担。
　　厉海澄冷哼，“等我看到钱再说，别想耍滑头。”
　　“我没耍滑头。”湛黎委屈道。
　　“我已经把你查得清清楚楚，象城二十四中高二六班的学生，年级第一，塞浦路斯杯选拔赛象城前六强，灵洲协会的徽章你已经拿到手了，并且，听说你是聚灵境界的修为。”
　　“嗯，很详细。”湛黎道。
　　“你要炼神丹究竟有什么用！”厉海澄一拍桌子站起来，疾言厉色道。
　　湛黎假装被她吓了一跳，弱弱道：“本来是有大用处的，现在不是为了开阵全让我吃了嘛……”
　　“在这之前，你打算做什么用！”
　　“诶……这个不太好说……”
　　厉海澄周身灵气暴涨，聚灵巅峰的威压直直碾向湛黎胸口——
　　“噗——”
　　湛黎喉头一腥，冷不防喷出一口鲜血，浇了厉海澄一头一脸。
　　“啊——！！！”厉海澄像一尾刚下油锅的鱼，一边抹着脸，一边跳着脚扑腾。
　　湛黎脸色苍白如纸，血色尽褪，虚虚一笑：“啊，sorry啦。”
　　“把她给我关起来！不许给她水！也不许给她食物！”厉海澄一脚踹开审讯室的门，走出一半，又回过头来，指着湛黎的鼻子，却对警卫说道：“给我盯紧她！”
　　警卫颔首。

　　牢房里的日子比识海还要无聊。
　　识海里好歹有韩昼监督她训练和写作业，这里什么都没有——
　　四面雪白的墙壁、一张床、一个昼夜不息的监控器。

　　厉怀风从没来过，估计为了应付灵洲，也是焦头烂额。
　　每天放学后准时出现在这里，把湛黎往死里折腾的只有厉海澄，厉家总部没有收到股份和韩昼的产业，厉家分部倒是收到了，她再一查，夏侯良前几天神不知鬼不觉完成了厉家分部的收购。
　　这笔钱，无非是左口袋拿出来，放进右口袋罢了。
　　她又被摆了一道。
　　惨还是湛黎惨，借夏侯良的手为自己争取了三天时间，还是没能等到韩昼。
　　厉海澄也是个看心情行事的主，而她今天的心情坏到了极点——
　　为了替厉家挣得最后一丝希望，厉海珏在厉怀风的逼迫下开始了修炼。
　　“说吧，想怎么死。”
　　厉海澄手里拿着把上美术课用的美工刀，在湛黎脸上比划。
　　湛黎讪笑：“我不大想死。”
　　“由不得你，你要是不选，我就直接动手了。”
　　“诶别别别，我选我选……”
　　掌心传来一丝异动，痒痒的，有着微弱的温度。
　　湛黎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温暖”这回事情了，她盯着厉海澄的眼睛，“海澄姐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让我多活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