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有启明》画衣三刀

9、第九章

　　009.

　　“小心——！”

　　涂召余惊叫，刚想以武器抵御对方的攻击，只觉耳畔飞过一道剑芒，凛锋从天而降，浩浩剑气卷起层层迷雾，将周围的景象吹得尽现眼前，而那只般若也因这道剑气，凭空被震个趔趄，往后仰了几圈才四爪伏地，固定住自己的身躯。

　　时惊居高临下地看着朝他龇牙咧嘴的般若，再度催动凛锋向般若刺去，而玉寒声则是迅速在他四周用符咒建立出一道屏障确保他的安全。

　　玉寒声道：“这般若应该吃了不少散仙，怨气极重，时惊你小心一些！”

　　妖怪若吞食了比它修为高的灵体，轻则妖力大增，重则演化成魔，这般若恐怕一连吃了得有近十人。紫藤山草木葱茏，不是孕育这等阴界邪物的地方，更从未听说这里出现过般若，它一定是被谁故意安置在此的。

　　正当时惊全神贯注同般若对战时，后面跟上来的其他家族的门生，见到般若后大喜：“这可是般若啊，拿下以后回去让大家开开眼界！”

　　“不可！”还未等时惊说完，众门生便一窝蜂地上前将般若围住，纷纷亮出了灵器。

　　那般若也不畏葸，“嗬嗬”地笑了笑，舔舔嘴唇后朝着一名门生就扑了上去，速度之快令人猝不及防，既恰好避开了凛锋的攻势，又轻易地咬住那名门生的脖子，“吭哧”张嘴咬下去一大块血肉，伤口霎时血流如注，再看那名门生已然丢了性命。

　　这般若可能是唇齿间再度染血，腥甜而熟悉的口感顿时引得它狂性大发，转过身又朝旁边的门生蹿了过去！

　　“跑啊还等什么呢！？”见那群门生执意要降伏般若，玉寒声急得大喊却徒劳无用，时惊更是不敢贸然驱动凛锋，生怕伤及无辜。

　　这妖怪不是仙界应有的东西，自然少见，谁都想带活的回去。然而这只般若却不是那么好对付，转眼间又咬死一名门生，甚至将其开膛破肚，捞起肠子内脏等物咀嚼得津津有味，涂召余见后神色一变差点当场吐了，一时间众人耳畔皆是般若大吃大嚼的声音，间或还意犹未尽地吸吮手指，细细听了让人不寒而栗。

　　“都给我退开！”眼见损失两名门生，玉寒声急得大吼，愣是催动道道符纸将其他不相干人士都拦在了界外，让他们不得上前半步，自己则只身前去单独会那只般若。

　　般若吃了仙人的肝脏尝到了甜头，自然不肯再满足于生肉，见玉寒声单独上前，刚要对其发动攻击，只见从一旁的丛林中突然蹿出一条洁白的九尾狐。那九尾狐这会儿足足有一匹成年骏马一般大，浑身兽毛炸起，拦在一仙一妖的中央，朝着般若咧开一口尖利的獠牙，继而朝它扑了过去。

　　两物扭打在一起，九尾狐的皮毛上都被染上淡淡的血迹，犹如雪中新梅。

　　玉寒声吹出一声长哨，九尾狐骤然撤退到一旁，那般若灵力不算高，仅凭一身凶猛之力，九尾狐倏然退后令它措手不及，当场愣了片刻。

　　趁这个时机，玉寒声凭空推出一掌，恢弘掌劲引得大地都在微微颤抖，继而命中般若，般若竟然被震得后退数步，再抬起头时唇角已有鲜红。

　　“看好不相干的人。”他的话虽是冲时惊说的，但短短几个字却有着命令的意味。

　　时惊神色一怔，但还是将那群门生迅速隔开，就连一直在外跳脚欲帮忙的涂召余也近身不得。
　　玉寒声没有佩剑，赤手空拳同那只般若搏斗，打得对方连连后退，而在四周帮忙的九尾狐则是瞅准时机上前不断对其撕咬加以阻挠。

　　忽然玉寒声寻得空隙，单手直取般若的喉咙，轻而易举地就掐住了它的脖子，不过稍稍使力一扭，那头般若的脖子便“嘎巴”一声断了，毫无生气地耸搭到一旁，再也不动了，随后被玉寒声用力甩到一旁，淋漓鲜血缓缓地自它身下淌出，洇湿了脚下的土地。

　　而那条九尾白狐见般若已死，迅速地朝玉寒声点了一下脑袋，又蹿回了茂密的丛林中，不见身影。

　　“……这是死了吗？”见此，旁边的门生壮着胆子问道。

　　时惊撤走结界，众人小心翼翼地向前挪了几步，仔细地观察着：“应该是死了吧！”

　　大家陆陆续续围上来，对着死掉的般若议论纷纷，盘算着怎么把这妖怪的尸体带回白帝城。

　　“还是时家的人有本事，不费吹灰之力！”他们看了玉寒声的穿着，以为他也是时氏的哪位小公子，开口就盲目夸赞。

　　“玉大哥，你可真有本事！”涂召余兴冲冲地跑过来：“回头教教我行吗？”

　　玉寒声推辞：“我哪儿有本事，你没看刚才多亏了时惊和那条九尾狐吗……”

　　又有人道：“我就说嘛，跟着时家的人一定不用担心。”
　　“是啊是啊，你们看到刚才这位小公子的动作了吗？三下两下这般若就死了，这等修为可不是一般仙人能做到的！”
　　“这下可好了，妖怪已被我们除去，白帝城又能清净了！”
　　“就是就是，大家都不容易。”

　　玉寒声听着不由感到纳闷，明明是他打头阵，时惊为辅，怎么到这群人口中就成了他们的功劳？难不成方才扭断般若脖子的是他们其中的哪一位？

　　涂召余不满，嘴快地大声说道：“这般若明明是被玉大哥除掉的，你们怎么瞎说呢！”

　　“涂公子，方才大家围上去好一阵厮杀，这不——还丢了两名同胞的性命……”
　　“这其中一人还是你家门生呢，除妖有功——涂公子你可得好好厚葬了人家……”

　　这下连时惊的脸色也极为难看，他懒得与这群人过多搭话，自顾自将凛锋收入剑鞘中，打算继续往前走。

　　“不是同一物。”他看着玉寒声又和他并肩而行，倏然沉声说道。

　　对方亦表示赞同：“嗯。”

　　闻此，四周的人大惊失色，这个般若就够难缠的了，怎么到公子时惊口中就变成了“不是同一个妖怪”。

　　涂召余感到诧异：“什么！？这里面还有其他邪祟！”

　　玉寒声道：“方才我们都听见那歌声虽然微弱，但声音偏细，这般若从一开始声音沙哑，又不会人语，很明显不属于一类。”

　　“还望诸位提高警惕，尽量不要走散，不然我们会很麻烦的。”时惊跟在后面补充了一句，可玉寒声怎么听怎么觉得他的话嘲讽意味十足十。

　　听罢，本是三三两两往前走的那群人又渐渐地聚在了一起，跟在时惊和玉寒声的后面，同时留意四周，以免忽然从哪个地方蹿出来新的妖怪。

　　“这山地势复杂，怕是要查上两天。”时惊在玉寒声旁边走着，蓦然开口：“现在天色还早，等到晚些时候就要找供大家歇息的地方了。”

　　涂召余跟在旁边，冷不丁地问道：“这里到处都是林子，上哪儿落脚啊？”

　　有人答：“我记得紫藤山是有不少山洞的，我们沿着石壁走，定能找到个山洞供大家休息。”
　　见此，时惊点点头：“我们还是先走出这片林子罢，等到傍晚天色昏暗，再想出去可就难了。”

　　众人皆表示赞同，他们继续往前走着，一路上都没有再遇上什么异响，就连方才的歌声也不知所踪。约摸又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涂召余毕竟是少年，体力跟不上其他人，额头上已经沁出薄薄的汗，不由开始嘟囔着想御剑而行。

　　“不可，”时惊回绝了他，表情严肃像是在教导：“这林中有什么谁也不能肯定，走路的话可以留意周围的动静，而御剑乘云既消耗灵力，又因速度过快而不能及时观察四周，一旦遇到危险，后果不堪设想。”

　　涂召余讷讷地点点头，继续老老实实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玉寒声见他实在累得够呛，便用符纸召唤出云中镜，示意涂召余进去歇一歇。

　　淡淡云雾缭绕着那面明镜，木质雕花将它衬得极为别致，对方几乎看呆，口中不住称叹这件新奇的玩意。起先涂召余还不好意思，但由于疲惫战胜面子，他最终还是迈进去后坐在了镜子边缘，颇为好奇地打量着云中镜，任凭其带着自己慢悠悠地向前飞着。

　　他们足足走了一个时辰才离开这片林子，一路风平浪静，除了偶然有灵兽从树丛中探出头来好奇地瞅瞅他们。一行人即将抵达半山腰，先前那名仙人说得没错，沿着石壁走果然有一些山洞，仔细查看里面空间还不小，刚好供他们所有人歇脚。

　　“算算时辰应该是申时，”玉寒声在前方一处山洞停下来，眼下气温开始降低，再走一会儿估计要天色擦黑了，他不建议再继续前行，又转头问时惊：“趁天色还亮着，我们找些树枝和野草把山洞收拾收拾罢？”

　　时惊看他一眼，微微点点头，算是同意了他的决定。

　　大家各自忙活着，玉寒声忽然高声吆喝：“谁跟我去打点儿野食？”

　　话音方落，便有三四个人举手赞成，许是一路走来被闷着了，这会儿连忙附和玉寒声，几个人嘻嘻哈哈地笑着一团。

　　“玉大哥，玉大哥，我也要去！”涂召余跳了起来，掸掸袍子上的土。

　　玉寒声则高声答道：“来啊小涂，我教你猎野鹿。”

　　“别走远。”时惊嘱咐了一句。

　　“知道了！”玉寒声大大咧咧地一挥手，勾着涂召余的肩头往远处走：“诶我说小涂，你们家衣服上为什么不绣乌龟？”

　　对方不由气恼：“你有病啊！谁会往自家袍子上绣乌龟！？”

　　玉寒声又道：“可五行里，水对应的就是乌龟啊。”

　　涂召余简直要被他气死了：“你胡说，那明明是玄冥！”

　　“那你家衣服上绣的这是什么？”

　　“是玄冥贝壳的花纹啊，还有三条蛇。”

　　“你家是不是也觉得绣乌龟太难看了？”

　　“我家——”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两人一路吵着，等他们走出好远，时惊站在原地还能依稀听见玉寒声的笑声。西风轻轻掠过他的鬓发，时惊倏然自顾笑了笑，转身又去帮别人的忙了。

　　等时惊再看到玉寒声他们时，那几个人肩上还真都扛着野鹿和野鸟。

　　“时大哥你看！”涂召余一路蹦蹦跳跳，手中还提着几只山鸡，邀功似的举给大家看。

　　面前的柴火垛早就被时惊点上火，等大家酒足饭饱以后，便三三两两地回山洞准备歇息了。
　　时惊看着还在外面忙活的玉寒声，他在洞口站了一会儿，见那人还不回来，自己像是纠结了片刻，才迈上前去问他：“你在做什么？”

　　“把前面这片火灭了，以防晚上吸引什么不该来的。”玉寒声轻快地说道：“等我再设道咒墙，这样可以拦截大多数灵兽和妖怪。”

　　他口中的“咒墙”其实是用一排排符咒筑起组成的，整面符咒墙虽然是半透明状，实际上却是固若金汤，外人轻易无法攻入。

　　时惊满脸不置可否，板着脸在旁边看了一阵，等玉寒声站在那里念念有词时，他忽然走上前，又向那面咒墙增加了不少他的灵力。

　　“谢啦。”玉寒声停下来，朝他咧嘴笑道。

　　时惊唇角上勾：“你真是懂得挺多。”不等玉寒声回答，他又盯着面前闪闪发光的符咒图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以前认识一个人，他懂的也很多。”

　　玉寒声施咒的手几乎一抖，努力将这个动作遏制，漫不经心地笑道：“我这都是东学一点西学一点，这咒墙真要说管用，还得是你过来注入灵力以后。”

　　时惊微微抿着嘴，待咒墙完成的差不多了，那些符咒自动隐去，山洞四周看上去与平时的模样并无一二。

　　他们两人一前一后走入山洞，其他人已然寻好位子准备各自休息，涂召余见到他们两个忙喊道：“时大哥，玉大哥，你们俩在那儿睡吧！”

　　玉寒声定睛一看才暗暗叫苦，他和时惊的“床位”居然挨着，几乎算是并排而睡，不但如此，其他人还很贴心地给他们周围留出一片空地，两张拿草类铺成的床铺单独被搁置在那里，异常明显。

　　玉寒声：“……”

　　时惊倒是神色没多大变化，阴沉沉地扫了那两张简陋的床铺，走过去挑了一张，随后道：“休息吧。”

　　一时间山洞内安静得很，玉寒声向来睡得晚，这会儿毫无睡意，他稍稍侧头看了眼时惊，那人同样精神抖擞。感觉到玉寒声的目光，时惊不动声色地偏过头来，安静地与他对视。

　　对方神色一滞，似乎没想到时惊会扭过头来，马上干咳几声企图掩饰脸上讪讪的神色。

　　时惊：“怎么？”

　　玉寒声硬着头皮低声说道：“你刚才说，你认识那个懂得很多的人……然后呢？”

　　“然后？”时惊的表情有些黯然：“记不清了。”

　　玉寒声小心翼翼地问：“我听上次翁姨说，你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那你……有没有印象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失忆的？”

　　时惊考虑了片刻：“六年前。”

　　玉寒声暗暗算了一下，六年前正好是大战后不久，时惊重病卧床养伤。他当下了然，默默地点点头，干巴巴地道了句“原来如此”，之后便再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一人盯着身下的草尖发呆。

　　“紫藤山，紫藤山，此地西去无人还……
　　“无人还，无人管，只得沉眠紫藤山……”

　　熟悉的歌声突然再度入耳，在夜风中显得凄厉可怖，时惊和玉寒声几乎是同时起身！动静过大甚至惊醒了一片浅眠的仙人。

　　“怎么了！？”
　　“又来了，又来了！”
　　“……都醒醒！”

　　大家纷纷亮出武器，警惕着望着山洞入口处。

　　那声音忽远忽近，其中还夹杂着诡异的笑声，和树叶被风吹拂发出的“沙沙”声混在一起，一点一点拨动着每个人尚存的心智。

　　夜空倏然亮起一连串刺眼的烟花信号，紧接着烟花撕裂夜色发出尖厉的声音传入众人耳内。

　　时惊眉心一动：“是大哥那边发出求救的信号。”

　　“要赶过去看看么？”玉寒声望着信号的来源：“……我们俩先过去看看？”

　　“嗯。”时惊转而望向涂召余：“你们在此等候，有情况随时以烟花作为信号。”

　　“能行吗，小涂？”玉寒声半开玩笑，佯装神色轻松，拍拍他的肩膀。

　　见涂召余笃定地点点头，玉寒声便和时惊乘云而起，向时休那边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