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有启明》画衣三刀

6、第六章

　　006.

　　长烟阁四周薄烟缕缕，诸多花草树木隐匿其中，庭院幽深，只有淡淡的云雾飘浮流动，凸显神秘。

　　玉寒声连连摆手：“兄台，这怎使得——怎能让我和你家公子时惊住一起呢？”

　　“想什么呢？”对方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他，朝更远处呶呶嘴：“客厢在那边。”

　　玉寒声：“……”

　　他当然不会老老实实地呆在厢房，长烟阁后方有一大片湖，一直延伸到客厢这里。岸边停着一叶扁舟，玉寒声把厢房前前后后转了个遍才慢悠悠地来到湖边，瞅着四下无人，轻轻一跃就上了小舟，绕着这片湖悠哉悠哉地欣赏起来。

　　小舟载着他，不知不觉地飘到了湖的另一边，只见岸边有丛瘦竹，玉寒声的足尖刚刚点地，抬眼就看见时惊一身玄衣背手而立，正站在那丛瘦竹旁。茕茕身影掩在阴翳的角落中，宛如一潭死水，毫无生气、难以被人察觉。

　　玉寒声稳稳心神，面不改色地同他打了个招呼，暗暗腹诽他这么晚了还不就寝，躲在这里装神弄鬼。可转念一想那人本就为神，他反而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不好意思啊时公子，”他嘻嘻笑道：“我睡不着，出来瞎转转，没想到打扰到你休息。”

　　时惊浅金色的眼眸间尽是倨傲，直至看向他才全数消弭。“无妨，”他淡淡说道：“我正好也毫无睡意。”

　　玉寒声不愿与他过多交谈，讪讪笑过两声就想原路返回，忽听对方再度开口：“方才就想向阁下讨教了，如何用灵力控制一道符纸，使它能与恶灵相斗？”

　　他的语调平稳、不疾不徐，听起来诚意十足，但玉寒声愣是从里面听出几分其他含义，甚至感到浓烈的乾者气息铺天盖地而来，令玉寒声几欲腿软。

　　那是战场上特有的火||药味，过了十五岁的乾者和坤者便会拥有自己专属的气息。玉寒声没想到历经春秋数载，时惊的气息还是这般独特，险险红了眼眶。

　　“以前曾有高人指点，拿的出手的也就这一招。”玉寒声遏制波动的情绪，转而佯装轻快：“时公子灵力通天，自是不会瞧得上我这种雕虫小技。”

　　眼前的人意味深长地轻笑一声，深邃的眸光盯得他有些发怵，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哎哟。”一道微弱的声音引起他们的注意，时惊回头望去，见是从小一直照看自己的翁姨。

　　对方站在不远处的长廊上，好像觉得打搅了他们似的，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翁姨？这么晚了您还不睡？”他本是硬邦邦的语气顿时软了几分，眉宇间也露出一点难得的温柔，走上前去问候道：“我和大哥今晚刚回来，见时间太晚便没有去打扰您，想着明日再同您见面。”

　　翁姨两鬓早已斑白，许久不见时惊，她攥着对方端详半天，慈祥地笑道：“老妪向来子时才歇息，这会儿是要给七爷送点夜宵，走到附近忽然惦念起小公子来了，便来这边转转……没想到小公子居然回来了。”话音方落，她又转向玉寒声，费力地辨认着：“大老远就看见小公子和这位客人在此交谈，但许是老妪老眼昏花了，刚才远远地看着这位客人，老妪还以为是年轻时候的小公子。”

　　“翁姨好。”玉寒声听了急急忙忙同眼前的老人问好。

　　“年轻时候的我？”时惊听了反而笑道，不由侧过头打量那人，看来看去竟没看出个所以然：“大概是我对以前的事记不太清楚了，自己倒未曾觉得。”

　　听到这话玉寒声不禁一怔，猛地回头看向时惊。翁姨长长地叹过一口气，脸上的笑容仍是慈爱：“以前的事……小公子慢慢回忆就好，也别太勉强自己，不然又要头痛。更重要的是要过好当下和未来，以前的事便随缘罢。”

　　慢慢回忆？随什么缘？

　　两人还在说着，玉寒声脑袋里却是一片空白，他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才没将其显露在外。

　　时惊看起来和翁姨关系非常要好。那人除了话多了些以外，还将周身极具攻击性的乾者气息收敛得一干二净，甚至笑眼弯弯地开了几句玩笑，惹得翁姨一直呵呵笑个不停。

　　“先不打扰小公子和客人谈话了。晚上老妪多做了些点心，待会儿给你们送来。”翁姨的手上还拎着要送去时星遥那里的食盒，点心的香味隐隐自盒中传来，玉寒声的肚子还跟着咕咕叫了两声。

　　他的重点还放在时惊记忆受损上，可算来两人刚刚见面，也不能明目张胆地问对方。

　　等翁姨走了以后，玉寒声找个借口也跟着溜了，直到次日卯时才懒散地推开厢门，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听别人说时家那几个人一大早就去了苦海无边，想必是背着自己去审讯恶灵，若自己真与恶灵有关系，那是断不能将自己一同带上的。这样也好，省得太早出门弄得他整个人都没精神。

　　玉寒声觉得无聊了就在时府里来回遛弯，众门生知道那是时家那几位爷昨晚带回来的客人，都远远地避开不上前叨扰，哪怕迎面和他撞个正着也只是微微拱手行礼，不再多言。

　　时府比先前又扩张了些许，里面的格局大多也改了，玉寒声兜兜转转便迷了路，等他无意间溜达到伙房时，恰巧看见翁姨那忙碌的身影。

　　“翁姨！”玉寒声上前欣喜地喊道。

　　对方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直到他走近了才倏然笑开：“原来是小客人，昨晚光线太暗没能看清，这会儿突然见面，别怪老妪没马上认出来。”

　　“哪儿能呢，”玉寒声笑嘻嘻地凑过去，绕过几位同样忙碌的家仆，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喜：“腰果鹿丁？真香！”

　　“小客人真是聪明，”翁姨笑道：“好不容易大公子和小公子回来了，老妪便亲自下厨，赶着正午前忙活出几道菜。”

　　翁姨厨艺水平颇高，以前时休和时惊去天宫读书，每每回家探望时都吵着要她多做几道，时惊还常常晚上要再来几盘点心。等他们两个长大以后，回家不回得那么频繁了，翁姨总觉得像缺了点什么似的，这次终于能抓住机会大显身手，她从天刚蒙蒙亮就起来忙活，直到现在都没歇息片刻。

　　“翁姨，我来罢。”玉寒声接过碟子，又同翁姨唠嗑：“听说时惊他们一早便去了苦海无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七爷说不会去太久，正午还回来一起用膳。”

　　难怪翁姨一早便忙到现在，玉寒声手中帮她切着菜，故作随意地问道：“翁姨，看样子，时休和时惊也不常回来？”

　　“是，自从他们身兼要职后，天宫事务诸多，他们有时连着好几个月都没法离开。”翁姨想到这里不由叹口气，手里的动作也跟着慢了几分，老人爱念叨，不知不觉就打开了话匣子：“以前念书，他们隔一个月就会回来一次，后来放假还会带不少同窗来做客，可热闹了。”

　　玉寒声抿嘴笑道：“那些学生也肯定很爱吃您做的饭吧？”

　　“那是自然，”想到这里，翁姨的脸上不由浮起几分神气：“来的孩子们吃过了，还要带给那些没来的孩子们……哼，老妪的厨艺，当年可是连弑魂真君也夸赞过的。”

　　玉寒声听到此话心中一动，唇角微微扬起：“弑魂真君也来过时府？”

　　“嗯，是被小公子带着来的，头一回小公子偷偷溜到厨房，主动让老妪烧了很多菜，每道都夹给弑魂真君一点，然后就坐在旁边一脸期待，让那位大人尝尝这个，再尝尝那个……”翁姨的话音又得意起来，絮絮叨叨地回忆着以前的事，手中连比带划：“……后来弑魂真君就是府内的常客了，老妪第一次看到那位大人时，那位大人长得尤为俊美，也斯斯文文的，话也不多，一看就是天宫那些有身份的神仙……不知怎地就和小公子能处到一起去……小公子以前不爱说话，跟弑魂真君在一起时间久了，话也多了，人也变得开朗了，有的时候老妪甚至觉得有些聒噪呢。”翁姨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深了，手中切菜的动作也轻快起来。

　　“聒噪？”玉寒声又试着将话题引下去：“现在倒不觉得。”

　　“很多年前的事了，老妪也不是天宫的人，小公子也不愿意说。”翁姨的神色又黯淡下来：“只知道那会儿打过一场恶仗，那时的环境真恶劣啊……谁也不敢出门，回来以后小公子受了很严重的伤，足足养了几个月才康复……谁也不说来看一眼，昔日那些交好的同窗呢？就连弑魂真君也没来过，亏小公子还叫他一声‘师尊’。”说道这里，翁姨还赌气似的将瓷碗往桌子上重重一放。“后来小公子便封闭了以前的记忆，将上学什么的都忘得一干二净，不过夜里偶有梦魇……从那以后，他也没那么多话了，整个人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性格。”

　　再往后，翁姨便沉默不语，一人默默地切着菜。

　　玉寒声觉得怪尴尬的，努力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抱歉翁姨，我不是故意让您想起这些的……”

　　“不碍事，都过去了，过去了……”翁姨眼睛有点发红：“以后过得好就行了。”说罢，她再次细细打量玉寒声：“昨晚夜色过浓，老妪觉得您和年轻时的小公子甚是相似，这么一看，又觉得不太像了……唉，老妪果真是老眼昏花了。”

　　“您可不眼花，”玉寒声沉声道，自顾自敛好案板上剩余的菜叶，将它们掷到腌臜桶里，又补上一句：“您做的饭也是最好吃的。”

　　而对方许是忙于收拾台子，并没有听清楚他这句话。

　　时休他们回来时刚好是正午，桌上摆完最后一道菜肴。

　　恰逢城主时风唳及其他人外出，府上长辈只有时星遥一人，待他落座后，便招呼时休和时惊连同玉寒声一起用膳。吃饭的时候谁也没提恶灵的事，玉寒声琢磨着这事实质与他无关，外加那些人审不出个所以然，就不好意思在自己面前提了。他只管用完膳，等着时家的人放自己走。

　　“玉公子。”正当玉寒声一边吃着饭一边神游的时候，时休在他对面蓦然开口：“刚才时惊同我讲昨晚阁下降伏恶灵功不可没，故有意让您随我们一同前往紫藤山调差，不知玉公子能否晚几日再回三圣城？”

　　时休还以为玉寒声是三圣城的人，这会儿彬彬有礼地询问着。对方一口粥差点呛在嗓子里，讪讪地放下碗说道：“我就……不了吧，那种雕虫小技，您们这种大户人家……瞧不上的。”

　　时星遥在一旁帮腔：“驱动符纸同恶灵相斗可不是什么雕虫小技，有些灵体就要用法术才能镇住、消灭，光靠刀剑等灵器是没用的。”

　　时惊从方才便一直没讲话，见玉寒声一直推辞，这才缓缓抬起眼睛道：“玉公子，还请您帮这个忙。”他眸光炯炯，虽然话少了些但已然是极为诚恳，居然毫无半点昨晚那副倨傲之色，简直判若两人，甚至是算准了对方一定会答应一样。

　　玉寒声看着他那张的脸，当下就缴械投降，心里柔软成一片。

　　谁说颜值不能当饭吃，谁说颜值一无是处，他看时惊用这招就管用得很。玉寒声忿忿地想着，看到那张脸他就忍不下心说半个“不”字，多年的毛病恐怕是改不了了。

　　“七叔，另外我还想带一些其他家族的门生。”时休又道：“紫藤山之行并非易事，可以明日同其余几家商量，看谁愿意一同前往解决问题。”

　　玉寒声听了不由撇撇嘴。这个时休向来如此，怀揣极善之心看待他人，殊不知出了这事又有谁愿意去冒险呢？若真是一家一家去问，怕是少不了吃几碗闭门羹。选择在中秋宴上进行，成功的几率多少会大一些。

　　时星遥并没有发表太多的意见，只是叮嘱几句要他们兄弟俩注意安全，便再无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