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有启明》画衣三刀

26、第二十六章

　　026.

　　记忆如同潮水般呼啸着涌来，霎时间将时惊辛辛苦苦筑起的防线冲刷得溃不成军，站在云中镜里的时惊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白驹过隙、此去经年，昔日那些景象在自己眼前纷纷闪现。他不知自己在云中镜里呆了多久，或许外面大家还等着自己用膳，也或许已然过去了两日、三日。千百种疑问在他脑海中沉浮，他甚至想立刻找那人质问清楚，却又担心此时闲杂人太多，这样难免会走漏什么风声。

　　玉寒声正在和涂召余逗闷子，听着那小孩儿被气得哇哇叫，自己乐得眼角开花。他坐等右等都等不来时惊，于是转向时休：“时大公子，时小公子这是去哪儿了，怎么还不见他人呢？”

　　时休也觉得纳闷。“方才说要去换衣裳，许是一会儿就来了。”他正说着，果然看见已换好新衣服的时惊出现在门口，于是连忙开口：“上哪儿去了？快来用膳罢，这一天可是累坏了？”

　　玉寒声只觉得时惊的面色有些异样，倒也没多想，反而调侃道：“时小公子这是注重自己形象，不打扮得一尘不染就不出现呢。”

　　话音方落，他见时惊意味深长地瞥他一眼，随后唇角旁竟浮起一分笑来。他正觉得是看花了眼，就听时惊不紧不慢地说道：“抱歉，让大家久等了。”

　　“是是是，时小公子快落座罢，真是饿死咱们了。”玉寒声笑嘻嘻地拿着筷子准备大快朵颐，样子一点都不见外。

　　“时大哥，”吃饭的功夫，涂召余在旁边眨眨眼睛，咽下一口米饭后说道：“我们暂时就别让其他人接近紫藤山了，让寓群挨家挨户地去通知。”

　　时休点点头：“明早先放出消息，其他权贵那边也要通知到。”

　　“放出消息，就能保证大家不接近了么？”玉寒声止住夹菜的动作，毫不客气地说道：“城中总有卖蟠桃为生的散仙，不让他们卖桃就是不让他们生存，总有抱着侥幸心理的会千方百计溜进山的。”

　　山中部分地段地势凶险，就算是五大家族齐齐到场排查也要耗费一两日的时间，如今紫藤山被各种邪祟占领，其他家族要不要出力还是未知，眼下最粗暴直接的方法就是先封住路，禁止外人入内。

　　“有理。”闻此，旁边未开口的时惊倒是表示赞同：“大哥明日可以先派寓去通知城中各户，我则与玉公子前去封山。”

　　“嗯……啊？？”玉寒声起先没反应过来，愣着神回应一句后骤然清醒，讪笑着推辞：“我就……不了罢，咱这三脚猫的灵力，不给您添乱就不错了。”

　　“是么，”时惊佯装不解，淡淡地回道：“可我看擒杀般若的时候，玉公子倒是威风得很。”

　　玉寒声不过停顿须臾就嬉皮笑脸继续道：“雕虫小技、撞大运而已，时小公子没必要放在心上，我看这事儿还是另请高明罢。”

　　“有理，”这时，一旁的时休反而开口帮腔，又像是故意忽略他的话一般：“玉公子方才斩杀蜚群的身手也很是爽利。我看不如就这样罢——惊，明日就有劳玉公子和你走一趟，人家呆在这里这么久还帮咱们不少忙，你可要护人家周全，莫要出什么岔子。”

　　玉寒声的额角飙出一小滴汗。数年未见，时氏的霸道真是一点没变，无论是他家大崽还是那个小崽。

　　时休一番话说得极为诚恳，搞得玉寒声根本难以开口推辞，只得扶额连连摇头，心里想着找个机会赶紧回天光云影算了。在这里多耽搁一日，就有一日暴露身份的可能，玉寒声可不想让这种倒霉事缠上自己。

　　他这般想着，用膳用得也是心不在焉，等到晚上回到客房后，玉寒声才平复下心情。

　　那面云中镜在房间安静地散发着柔和的光晕，玉寒声乍一看到它还有些恍惚，不由暗暗埋怨起自己怎能如此马虎，将云中镜独自放在这等地方。左右环顾一番，玉寒声忽然眸光一滞，心中像是被极细的琴弦勒紧，慢慢地渗出丝丝血迹，他扶着椅子坐下来，一时竟有些头昏脑涨。

　　这里竟是他多年前常住的那间客房，连墙角的花瓶里还摆着数枝早已干枯的“觉”，不知多少年没有动过。本是鲜活白皙的花瓣早已枯萎，皱皱巴巴地蜷成薄薄的一片，盛载着时光的痕迹。

　　云中镜恰好映出玉寒声失神的模样，他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眼眶酸涩不已。他本想着记忆犹如滔滔江水东流而去，千万种情感都化作尘埃，然而看到这熟悉的屋子及未动过的摆设，却还是让他黯然神伤，旁人谁知相思苦。

　　他仍是坐在那里，只不过五官轮廓都在渐渐地发生变化，本是略显稚气的模样在一阵晚风吹拂后倏然消失殆尽，转而是属于坤者的柔美祥和、肤色白若凝脂，样子与数年前无异。

　　“觉”的花香正从他后脖颈附近悄然散发，不过多时就充盈了整间屋子，四处都弥漫着淡淡的香味，旁人若闻了定是心神有所触动。

　　接着，他的思绪就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

　　“谁？”他的嗓子有些沙哑，连忙清清嗓子开口问道。

　　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玉公子，可是睡下了？”

　　“还没……”乍闻时惊的声音，玉寒声才骤然回神，刚想披了衣服去给他开门，路过云中镜时他下意识一瞟，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化作原本样貌的自己。

　　……

　　等房门被打开，时惊看到的已然是化形过后的玉寒声了。

　　“时小公子，有何贵干啊？”他笑嘻嘻地问着，脸上全无方才悲伤怔忡的模样。

　　黑夜中时惊的眸光寒意凛凛，微风拂过，许是闻到屋内的气味，他的眉头微微拧起，旁人不易察觉。“方才忘了告知公子，”时惊缓缓开口：“明日卯时，我们便可动身去紫藤山了。”

　　“卯时？这么早啊……”玉寒声顿时露出一副苦相：“小公子，您开开恩，你我今日如此奔波劳累，明日怎么也得睡到辰时——”

　　“玉公子，”时惊打断他的话语，唇边隐隐挂着笑：“事情不宜拖延，若是玉公子明日有困难，我等可来这里唤你起床。”

　　“诶？不必了不必了！”玉寒声的脸涨得发红，直冲他摆手：“这怎么好意思呢，我起，我起来就是了！”

　　“那就辛苦玉公子了，”时惊好似什么坏事得逞了一般：“明日的早膳会提前送到这里，您今晚便好好休息罢。在下不再打扰了。”

　　玉寒声几乎是一脸苦相将时惊送走，不知为何他化形后瞌睡总是特别多，倘若是以前在天宫，每逢卯时，或许他已然在东有启明打坐了。

　　这一夜他睡得极不安稳，一沾到枕头仿佛就在做着光怪陆离的梦，梦中有风清月明，有蝴蝶庄生。等到东方露出鱼肚白之时，玉寒声隐约听见房门“吱呀”响了一瞬，轻轻的脚步声随即响起，而后又是摆弄碗碟发出的声音，想必是时府中的佣人来送早膳了。

　　他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把被子往上拽了拽，面对着里面的墙壁又睡得不知年月。

　　一片昏暗中只余墙角一盏灯，烛光如豆，照得人影摇摇曳曳。

　　那道人影脚步沉稳，一步一步来至床前。

　　也许是玉寒声感知错了，等到他猛然睁眼起身看向厅外的时候，屋内早就空无一人，只剩碗碟中的早膳散发着盈盈香气。

　　·

　　用完早膳后，整个人可谓是神清气爽。

　　白米粥稠而不腻，加上四五碟开胃的小菜和一个鸡蛋，最后还有一盘时令水果，虽不比天宫种类多，但也让玉寒声吃得满意。

　　等他推开门伸着懒腰时，时惊已然在院内等他了。

　　许是日渐转凉，那人穿得倒比平时厚实些，秋风拂过长袍的下摆，他也随着风向转过头来看向玉寒声，一头乌发挡了他小半张脸，遮掩住他盛载冰霜与火焰的眼眸。

　　不得不承认时惊随着年龄的增加，他的模样更为出挑了。白帝城本来就人口众多，他能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眼被人注意，全靠他那迷倒千万女性的容貌。

　　“早啊，时小公子。”玉寒声一开门就深感赏心悦目，眼神来来回回在对方脸上扫过好几轮。
　　那人回道：“嗯。”

　　玉寒声：“……”

　　他刚想揶揄时惊讲话别太惜字如金，可忽然在想起原因后默默低了头，佯装若无其事地召唤出云雾。

　　闻得时休和涂召余那边已经派寓去挨家挨户地通知，玉寒声这边也做好了前往紫藤山的准备，与时惊踏上启程的道路。

　　算起来紫藤山不该有的邪祟已然出现了般若和蜚，还有那不知名的一直在高歌的生物，若是五大家族蜂拥而至，还不知会惹出什么样的乱子，若是有什么办法可以将那些灵兽直接引出来就好了。

　　玉寒声微微蹙起眉头，似乎在想着有何办法可以行得通。就在他寻思的功夫，他们已再度来到紫藤山。

　　上山的路仅有三条，其中一条地势险峻、常年罕有人迹，还有一条位于后山，只有一条供白帝城居民经常往返。为了安全起见，玉寒声和时惊还是打算将三条道路全数封死。

　　封路的术法对他们来说不算难，他们只要在道路附近布下几道符咒即可，咒术会延伸数十丈，自动将欲进山的居民隔开。

　　在他们确认山中无人后，那条人多的路是他们最后才开始进行的。

　　泛着赤红光晕的符咒在空中延绵，玉寒声念咒时嗓音温润，两人召出的符咒渐渐融合，随之重叠在一起，筑起了固若金汤的壁垒。

　　正当他们准备收手之时，不远处倏然响起数道人语，由远及近，正朝这边而来——

　　“停停停！”

　　“干什么的！？”

　　来者不善，时惊和玉寒声闻讯回首，只见一小群散仙正快步向这边走来。为首的那个走到他们面前，继而停下了脚步，语气甚是不满：

　　“你们是什么人！？在干什么？？？”

　　玉寒声闻此差点没憋住笑，未曾想到这年头还有不认识五行家族特有门服的散仙。不过想来也并非什么稀罕事，总有城中居民两耳不闻窗外事，天天只想着过好自己的日子，不管外面任何的风起云涌。

　　时惊没说话，倒是玉寒声拱手行礼，随后解释道：“我等自白帝城而来，是五行‘火’时氏之人，特来此地封山的。”

　　“还真他妈要封山！？”对方挑眉，声色更厉：“一大早就接到消息……你们这些权贵，说封就封，里面那么多蟠桃要摘，回头耽误了全烂在里面，叫我们拿什么过活！？”

　　他此话一出，众人跟着附和称是：

　　“嘴皮子一动，想起一出是一出，自古哪有封山的道理，这儿什么时候由得着你们做主了！？”

　　时惊刚要解释封山不过几天时间，耽误不了太久，就听其他人叱道：

　　“就是！要不是有人提醒咱们，大家还真就乖乖让你封了。”

　　“心真脏，呸！”

　　又有人跟着议论：“这些官老爷平日里骄奢淫逸，一日三餐还顿顿有蟠桃，府中的桃子多得都吃不完，一车一车往外倒——这可是我亲眼所见！现在这帮人还想把紫藤山的蟠桃据为己有，真是贪得无厌！”

　　天宫水果种类繁多，蟠桃在里面并排不上名次，玉寒声好心想告诉他们这仙界可吃的东西多了去了，可转念一想，跟这帮散仙较什么劲呢，眼下铲除邪祟才是至关重要之事。

　　“兄台有所误会，”时惊上前一步，站到玉寒声旁边，冷声道：“紫藤山最近有邪祟作乱，在下接到仙衙传往天宫的文书，前来欲解决此事，这才要先将山封住，以免白帝城百姓误入……”

　　他话音未落就被对方再度打断：“哪儿他妈来的邪祟，这紫藤山我昨日才来过，安稳得很！”

　　时惊脸色更难看了：“迄今为止已有二十余名散仙失踪，昨日我们来此地查探还遇上了蜚群，又损失不少人，紫藤山并非兄台所说这般安全。”

　　“二十来人！？”人群中有人惊呼，随即指责声更烈：“你们当官的干什么吃的！？那么多人白白送死，你们早干嘛去了？？”

　　“真是草菅人命！”

　　“我看呐，这天宫的神仙才金贵，咱们这些屁民的性命在他们眼中一文不值……”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起劲，时惊在他们口中好像成了什么罪人一般，他的额角都显现出青筋，这会儿隐隐跳动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爆发。

　　玉寒声恨不得将门服脱去，早知道就穿自己的衣服前来办事了，遇到这等刁民，身着门服的权贵是万万不能和他们发生冲突的。一旦二者之间有了罅隙，那风言风语外加一人一口唾沫足以淹了时氏的大门。

　　正当他们俩拦阻那些散仙之时，忽闻四周传来狗吠，声音四起，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哪儿来的狗叫啊？”有散仙这样问着，随后只见树林中浮现幽幽白光，一双又一双，密密麻麻，很快便将他们包围了。

　　草叶被践踏发出的摩擦声响起，玉寒声眼尖，第一个发现异状——

　　“不好！”他蓦然开口，这他妈根本不是什么狗：“是穷奇[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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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穷奇：状如虎，有翼，食人从首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