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联璧合》斯月一

35、一枝一叶都伤心

　　春日刚过，百花应艳，而段府回廊下的花草却过早的凋零。白幡虽撤，小厮丫鬟面上不见笑语，整座院宅仍沉浸在悲痛之中。

　　昨日傍晚绸缎庄的伙计来邀，请徐璧和朱珠次日过府一行。

　　“请用茶，老爷待会儿就来。”管家命人奉上茶水，再匆匆去后院相请。

　　段老板年近五十，近日逢伤心事，两鬓倏忽白了大半，看上去苍老许多。他在管家的搀扶下来到前厅，徐璧和朱珠忙站起行子侄礼。

　　段锋示意他们坐下，叹道：“你们之前来过两次，我都没见，不想你拖了李四儿来说情。”

　　徐璧拱手道：“请段老爷恕我无礼，只是不想小姐泉下难安。”

　　听他提起已逝的段平，段锋难忍悲痛，双眼顿红，只得假作擒杯欲饮，过了一会儿又问：“你与王成龙相识？”

　　徐璧摇头：“素昧平生。”

　　段锋盯着他看了两眼，似在判定他言语真假：“那是为何？”

　　徐璧道：“我既知此事有疑，自己能力之内定不容冤假错案。”

　　段锋沉默，不知该叹他不知好歹，还是赞他少年英雄。

　　“罗大人公堂之上问的明明白白，当日情景是家丁亲眼所见。你所说疑点是为何？”

　　徐璧道：“公堂之上，王成龙曾说是和周大成一同去往郊外，周大成否认并说其妹可作证。我前去打听过，他的妹妹自幼畏惧于他，受他逼迫也未可知。现如今周大成不知所踪，这是疑点之一。”

　　段锋眼睛眯起，是有这么一回事，但当时他悲愤交加，只想着赶紧处置凶手，并未细想。不过听徐璧这般说辞，他也不赞成：“周大成和王成龙是一丘之貉，王成龙所言也未必是真。”

　　徐璧点头：“段老爷所说极是。单凭这点自然不能判定。疑点之二在于，段小姐丧生之处，距离城内约有一个时辰的路途。单凭王成龙一人，要避过众人耳目，实难办到。可此案中竟没有帮凶，不得不让人生疑。”

　　段锋闻言面目微冷，若有帮凶，他拼了命也要将他们绳之以法，以慰女儿在天之灵。

　　“疑点三，段小姐久去不归，您派人寻找，家丁正好去了郊外荒山，为何如此巧合？”

　　段锋解释道：“那晚在城内遍寻不见，方让他们去郊外，并不算是巧合。”

　　徐璧心知一时半会儿不能打消他的疑虑，不过他今日前来主要是想询问具体实情，因而也不再劝说，只道：“段老爷可否让我见见他们？”

　　段锋摆摆手，让管家前去安排。

　　家丁名唤段容、段华，听得老爷传唤，急忙忙赶过来。途中管家已有吩咐，故而两人静候在旁，等待徐璧问话。

　　“两位大哥，有劳将那日情形说与我听。”徐璧走到他们面前，拱手道。

　　段容长得虎头虎脑，抢先道：“那天早上天刚亮，我和段华赶到明秀山，看见王成龙浑身凌乱，焦急地凑近一处，想用林草遮掩住。我们定眼一瞧，地上躺着的不正是我家小姐。”他声音颇大，段华见段锋背过身拭泪，忙扯他的袖子示意他小点声。

　　“我们两一看不对，上前扭住他，叫后面跟来的人去报官。”

　　段华补充道：“他那天穿的深色衣裳，胸前一大片血迹，看着可吓人。”

　　徐璧凝眸，血衣之事王成龙却不曾提起，不知是何故。

　　“那天你们为何赶往明秀山？”

　　段容疑惑道：“我们出了城门，一伙人分做几路，那时天还暗，远远听到管家让我们前去。”

　　管家站在一旁，闻言忙道：“胡说什么，那日我安排你们去郊外寻找，之后便不曾跟去。”

　　段华两人相视一眼，讶异道：“我们的确是听有人吩咐我们去明华山，声音像极了管家。”

　　见家丁一脸坚持，段锋心中微凛，难道其中真有不对？不过管家相随他多年，那晚半夜过后他身体不适，管家便随他回家等候消息，不可能出现在城外。要么是两人说谎，要么就是其中有鬼。

　　想到此，段锋立刻上前道：“管家半夜后一直在我身边，并没有出城。”随即对着两人喝道，“你们还不说实话！”

　　段锋少有厉词，段容一听先是吓了一跳，随即急得跺脚：“老爷，我们句句是真，寻到紫竹林时确实有人高声喊话。”他手忙脚乱地扯住段华，“段华，你也听见了是不是？”

　　段华点点头，示意他不要焦躁。

　　徐璧心中抵定，只怕有人借天黑故意指路，又让周大成绊住王成龙，两方人马会和，恰做成人证。

　　“段老爷，方才两人之言正证实段小姐一案中存在疑点，至少有人暗中推动此事。”

　　段锋示意管家让两人退下，负手回到上座，心中百感交集。原以为抓住真凶能报女儿之仇，谁知半路生波。他一时不知是恨徐璧多管闲事，让他心头落空；还是该夸他为真相仗义而为。

　　他双眼虚空，望向廊前花草，因无人照料而落得无精打采，生意全无。正如那日寻回的女儿尸首，也是这般毫无生机。段锋顿时悲从中来，泣不成声。

　　徐璧见状和朱珠默默站起，请他节哀。

　　良久，段锋道：“依你之意，倘若王成龙不是真凶，那真凶是谁？”

　　“这……”徐璧脸露愧疚，“尚无线索。”

　　朱珠听闻瞥了他一眼，何故不提那条溪流？徐璧察觉到她的目光，浅浅一笑。朱珠会意，收起面上不解。

　　段锋不曾注意他们一来一往，犹豫道：“现下该当如何？我再去报官？”此案已结，城中皆赞扬罗毅英明，要翻案谈何容易。况且现在无凭无据，冒然行动未免打草惊蛇。

　　他的疑虑和徐璧不谋而合，徐璧仍是坚持自己所想：“段老爷，我认为此事尚不可宣扬，我想先查明真相再去伸冤。”

　　段锋为女报仇心切，忙问：“如何查？”

　　徐璧自于氏、王成龙等人口中对案情还有许多不明之处，正好借机一一相问。

　　“段老爷，段小姐那日做客未归，您是何时知道？”

　　段锋双眉紧皱，他对段平管束不严，平日里任她作为。事情发生前几天何府来请，因是段平的手帕交，两家常常来往，故而段平告诉他一声也就随她去了。

　　“白日我都在绸缎庄，等到傍晚回来摆饭，丫鬟说小姐还没回来，我这才知道。”段锋想了想，“大概是酉时初。”

　　“何家怎么说？”

　　“我派人去何家去接，何家却说平儿吃过午饭就告辞了。”

　　徐璧默数，中间隔了两个时辰。若是途中被掳，是极有可能的。

　　“您平时可有仇家，会不会是他们寻机报复？”

　　段锋摇头：“我一向与人为善，应该未得罪过人。而且自何家往这边来，都是闹市，人来人往。”

　　朱珠托腮坐在一旁，忽然道：“有可能何家说谎啊。”

　　她话刚出口，四道目光齐齐而来。其中一双显而易见的不认可，甚至还带了些怒意。她讷讷道：“大哥，我说错了吗？”

　　段锋收敛怒色，解释道：“何家与我们家相交多年，两家女儿是自幼相识，她们没必要骗我。而且害了平儿于他们又有何好处。”

　　朱珠垂眸，多少事就出在至交亲朋身上。不过见段锋于此无意，她只好闭嘴不言，先看徐璧如何作答。

　　徐璧被她一提醒，又想起别院之事，突然问道：“何家与城中李家可相识？”

　　段锋不解：“你说的是哪个李家？”

　　“在明秀山附近有别院的李家。”

　　段锋恍然大悟：“原来是他家。却是有亲戚关系。”

　　徐璧眸中似有深意一闪而过：“还请您为我详解。”

　　段锋虽不明他之意，仍是解释道：“李家的当家夫人是何老爷的表妹，两家也常常往来的。听说有意亲上加亲，要把女儿许配给李公子。”

　　只是听说，那就是尚未成功。徐璧问道：“为何没成？”

　　段锋露出一丝尴尬，这不是件可喜可贺的事，两家对外瞒得紧，他也是意外得知：“听说是李公子婉拒。”

　　徐璧皱了皱眉：“李公子人品如何？”

　　“李老爷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夫妻俩对他有些溺爱。但大面上不差，还是识礼数的。”

　　徐璧点点头，又问：“事发之后何家作何反应？”

　　段锋听他之意似乎是把朱珠的话当了真，心中惊讶，不由思索起内中缘故。

　　徐璧见他沉思也不出声催问，眼睑低垂，端起盖碗饮了一口，继而捧盏将所知线索理顺。

　　过了一会儿，段锋才犹豫说道：“自平儿逝世，何家侄女为此深觉内疚，一直卧病在床，不见外客。”经此一思，他也开始有所怀疑，故而又道：“如玉曾和平儿一起去过何府，不如你再问问她。”

　　徐璧自然无不可。

　　“那日我身体不适，小姐体谅便不曾让我跟去。” 如玉和段平相处时日甚久，谈及噩耗亦是珠泪双流，“何小姐与小姐不曾有过不快，小姐性情好，谁会生她的气。”

　　“她们平时相会都做些什么？可曾有他人在场？”

　　如玉摇摇头：“一般就是下棋、工女红，说说笑笑。有没有人在场……”如玉突然拍掌，“有几回遇到过李公子，小姐好像十分不喜欢他，我却不知缘故。”

　　徐璧点头，谆谆善诱：“可还有其他？”

　　如玉想了想，犹豫地看了一眼段锋。

　　“你尽管说。”

　　如玉低头道：“我听何府下人说，何小姐有意李公子，两人也相处甚欢。大家也不明白为何不作亲。”

　　徐璧谢过，无其他问题便让她回去，转头见段锋若有所思，道：“段老爷，您可能去何家一探？”

　　段锋此时亦已明白事情关窍在于何家，点头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