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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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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尽头而言,时间礼花不是永恒。
对于柳惜音而言,叶昭是她等待许久的重逢。
曾经她的阿昭与他人鬓雪满头,埋泉销泥骨,她没看到。
尔今,她盼这份自古至永劫的思念能够有始有终,那是一道微弱的渺然希望,是否能延绵不绝?
“我没事的,你...你别担心”
一阵虚弱的安慰从叶昭的唇边逸出,柳惜音揪然的脸色没有半分好转,她峨眉迭起,内疚道:“阿...你的伤都怪我,对不起”
一眼定锤,高效简洁,柳惜音心里的答案已然确定,她好想唤阿昭这沉甸甸的两字,却发现如梗于喉。
“我真的没事,只是小伤”
叶昭靠车窗的那半边肩膀沿手臂往下已经动弹不得,最开始还没有发觉所受的伤竟有这么严重,直到她被柳惜音扶着上车时,才察觉到一股疼痛感轻轻触碰便会袭至。
为了不让柳惜音担心,她多次重复我没事这句话,岂料柳惜音听她这么一说,没被安慰到,反而眼里隐隐泛起层水光。
聪慧如柳惜音,她向来擅长察言观色,再加上自家外祖母曾授于她医理,经过几番深入研究,也算得上半个妙手回春。
只肖一眼,叶昭竭力压抑的轻颤和苍白的脸色,她又怎能不发觉?
“别哭,这事不怪你”
叶昭靠近柳惜音的那只手只是稍微擦破皮,倒是没有脱臼之类。
见柳惜音眸中即将泫然落下催花雨,她急忙从口袋拿出帕子,递到柳惜音面前,用极其温柔的声音捎来一句话:“你擦一下吧,不然待会到医院,那里人多,被看到了可不好”
世间大多数的相遇都是必然的结果,大多数的离别都是默然的淬不及防。
柳惜音大概没想到,时隔千年后,寸缕覆相思竟会再次出现于自己面前。
只一瞬,她便久久凝神,自醉于往昔的欢声笑语和无忧无虑。
背着她满院跑的是...阿昭表哥,瞒着爹娘带她去西市看琉璃兔子灯也是...阿昭表哥。
她呀,闭眼好梦依旧,睁眼人间便是春天。
可后来又有人曾同她说过:“一方锦帕寄君知,横也丝来竖也丝,奈何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车外骄阳滟滟,烈焰当空,红灯闪烁的瞬间便可压迫等待者的焦急,而车内梗塞于心的千万情绪已经筋疲力尽,再也泅不动为止。
柳惜音没有接过叶昭递来的手帕,只是默默看着叶昭。
良久未有回复,叶昭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拿起手帕,轻轻的,慢慢的帮柳惜音拭去泪水。
这个过程寂静兼缄默,不长不短,终有尽头。
等到叶昭的手挪开时,耳畔忽而占据柳惜音一声:“阿昭,你可还记得惜音?”
闻言,叶昭的思绪霎时偃旗息鼓,愣了半响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她云里雾里地反问道:“阿昭是谁?惜音又是何人?”
心里原本是铺天盖地的暖意在涓涓淌过,此刻却开始如置冰窟,堪堪流过的失望寒意蓦然蔓延到四肢百骸。
柳惜音的神色瞬间暗淡下来,然后佯装镇定自若,悄然转移话题:“你是叫叶昭?”
许是叶警官告诉她的,叶昭没去多想,泛泛一颔首,然后展露一抹笑靥,礼貌道:“我是叶昭,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柳惜音拢眉,扑棱棱睫毛下掖藏着深不见底的踌躇,对于这个格格不入的世界,若说她不茫然惶惑是不可能的。
在踏出时空之门的第一步,渴望的无非就是那个近似奢求的心愿,而今她所寻的人终于找到了,她盼那份感情归落时是真心实意,不是愧疚,叶昭不记得或许是不幸中的万幸。
柳惜音在缓缓踯躅中思忖片刻,遂答:“我叫柳惜音,很高兴认识你”
言迄,柳惜音将叶昭的工作证原封不动地递给她:“这是你落在叶大哥家的工作证”
叶昭以为自己的工作证可能遗落在〔叶昭〕家,所以返回去,这才误打误撞碰到马路上差点被车撞到的柳惜音。
“谢谢你”她接过柳惜音递来的工作证,微笑道。
柳惜音迎着叶昭的笑靥,也跟着露出欢颜,一切好像恍若隔世,似白云苍狗淘洗过一季接一季,然后在风雨微尘中草生一春。
她用所有的路在倒退,只不过希望月亮能回到湖心,而她能重归你身边。
或许这便是:
――邂逅的机缘
.........
在急诊室冷灯闪起时,诡橘坚硬的棱角也骤然亮起来,迎面扑来还有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在肆无忌惮的弥漫。
为叶昭缝补伤口和正骨期间,等待的人可是把心提到嗓子眼,这是一场漫长的折磨和煎熬。
直到紧绷的医生也略微怔松了下来,他摘下口罩,乜旁边站着的柳惜音和〔叶昭〕,敛声:“谁是病人的家属?现在跟我去办理住院手续”
见柳惜音欲要檀口轻盈,〔叶昭〕抢先一步开口:“我是叶队的朋友,我去办”
“惜音,你在这里照顾一下叶队”
等到他跟医生走出去,叶昭还是一头雾水,除了工作上有过一两次交集,何时成为朋友?
叶昭的思绪霍然宂脞起来,尤其孤零零立于一侧,孑然嶙峋的单薄身影,更令她眸中失了往常的镇定,反而攀上几分担忧。
“柳小姐,你还好吧?是否有受伤?”
来医院的路上,一直都是柳惜音在担心叶昭的伤,而叶昭为了宽柳惜音的心,屡屡温言安慰,倒是忘了问她是否也有伤到或扭到哪里?
“我没事”柳惜音走过来,叶昭颇有眼力见,拍了下床边缘,示意柳惜音坐下来。
柳惜音坐下后,与叶昭对视,眸中顿时噙着许多疑惑,她道:“叫我惜音吧”
看着与她的阿昭一模一样的脸庞,叫自己柳小姐,似乎有些不习惯,更有些怪怪的
而叶昭脑中闪过昙花一现的错觉。
她总觉得眼前这个女孩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才会让她放下了与生俱来对陌生人的警惕性。
就像现在,她身上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让她点头答应。
“惜音...”叶昭看着身旁的人,一字一顿的挫念出声。
两个沉甸甸的音节似山洪巨石,让叶昭蓦然震颤,这种熟悉感一时间让她在心底咀嚼了许多次,最后连眼眶也开始条件反射,隐隐泛起一层水光。
我这是怎么了?
“真的...很像呢,连叫我名字的语气都...很像”闻言,柳惜音忽然敛着眸子,似陷入某种回忆一样,无意间的一句令叶昭更加茫然。
“很像什么?惜音指的是?”叶昭趁柳惜音没看她的一瞬,悄然拂去泪水,将含不可闻的湿意倒劵成满腹疑问。
〔惜音表妹,西市有一盏琉璃兔子灯,我待会偷偷带你去看,你不要告诉舅舅他们〕
〔惜音表妹,等我长大了,像我爹一样成了大将军,我就带你去云游四海,放马南山〕
〔惜音表妹,八年未见,你都长成大姑娘了,我差点认不出你了〕
〔我娶,我带你回家,我给你找最好的大夫,你一定会没事的〕
〔惜音,惜音...〕
耳畔犹拂过往昔的呢喃细语。
阿昭,我一直记得,你可还记得?
“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一位故人”
外头厚厚的云层遮住了太阳,大地万物霎时失落下来,柳惜音的神情也很着暗淡下去。
若是人生只如初见,那该有多好?
“你叫叶昭,哪个昭?”
拿到叶昭工作证的时候,只是匆匆瞥了一眼上面的照片,还没来得及看上面的名字。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呼之欲出的答案已经反复确认好几遍,可还是想问。
叶昭敛眸一笑,她说:“叶昭,昭明磊落的昭”
你若不是她,怎的连名字和样貌都一样?
“是吗?”只一句,柳惜音的眼眶登时匿一汪水润润的湖光,冥冥渲漫着泪意:“这昭字起得真好”
记忆会改,过往会散,时间会变,很多重逢大抵都物是人非。
遗忘的一方会为了不知存不存在的曾经去努力回首。
而另一方则带着情深意切终将永世长存。
......
一别不知归期,隔如千年。
〔阿昭,我想你了,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惜音,不要想我,我过得很好〕
〔阿昭,阿昭...〕
落花间的纤纤丽人就这样僵立在原地,任由铺天盖地的凄凉之意徐徐涌上来,直溺心灵每处无力的角落。
她还是走了,没有留恋,没有迟疑,没有停顿,连头也不回的离开。
“惜音...”
有谁隐约的声音夹糅着熟悉的召唤在她耳边响起,仿佛如月夜冷星的世界觑起一道亮如曜灵的光,渐渐入春回暖。
“你怎么哭了?”
趴在叶昭病床上打盹的人抬了抬眼,堪堪缓神尽显踯躅。
又怔了一刻,见柳惜音还没有彻底从自己钝重的世界醒神,叶昭担忧的再补了一句:“为什么哭呢?是做噩梦了吗?”
柳惜音这才意识到梦里滋长的悲戚化成泪眼婆娑,随即她恍了恍神,平静道:“不是噩梦,是梦见一位很重要的人,只是她...”
〔是郡王的正室夫人,心里哪还有我柳惜音的位置〕
“她把我忘了,又或者是她根本不愿记起我”
爱若执炬迎风,炽烈且哀恸,却因此而走了血淋淋的一遭,大概这是劫。
“没事了,只是梦而已,都过去了”
看着柳惜音姣好的面容划过淅淅沥沥的水珠,叶昭心里莫名疾驰一丝疼痛感,她抬手,边擦去柳惜音眼角旁的泪渍,边用须臾言语安慰道:“梦都是和现实相反,所以你不要怕,也不要担心,那些都不是真的”
〔阿昭,我好怕,我梦见爹娘都死了,最后连你也要走了,只留下我一人〕
〔表妹,别怕,我永远都不会丢下你的〕
“你说的是...真的吗?”柳惜音惶惶反握住叶昭正为她擦泪的手,如同五里雾中的姑射仙子,在等一份能令她动容,让她下凡的理由。
“梦都是骗人的,都是假的,所以你不要怕”
答非所问,还是能令等待的人盎然满意,柳惜音露出一抹极淡极淡的笑容。
她说:
〔阿昭〕
〔你真的不会丢下我吗〕
“我知道梦是骗人的”
〔可我相信你不会骗我的〕
“只是有些害怕”
月色清皎,星斗阑干的城市被照得通亮。
经久不息,病房内的叶昭显然担忧起来,她迭起眉峦,柔声道:“没事了,梦都是相反的,也许你梦见的那人并没有把你忘了,只是你太想她,才会出现这种错觉”
柳惜音忽然想起话本有一则引言〔人这一生有三死,第一是当你停止心跳,呼吸消逝,你被判断为死亡。第二是当你的亲人为你盖棺埋冢,你的悄然离去成了它们的心如刀绞,它们不得不接受这样的事实,这般的现实。第三是连这个唯一记住你的人也把你忘了,茫茫人海中你没有一丝从属关系,没有人的心会为你再跳动,这是最残忍,最无情的阴阳两相隔〕
可后来有人同她讲过〔你会是所有跳舞女孩中最漂亮的一位,我能一眼认出你〕
不乱于心,不困于情,不畏后来,不念过往,谈何容易?
“也许真的是我太想她了,才会做这种梦”柳惜音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叶昭,又转眸看向窗外,微微惆怅。
叶昭盯着身旁的柳惜音,总觉得她有种化不开的哀伤在不断徘徊,心里忽然也跟着沉郁难过起来,随后她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惜音,所指的人是一个怎样的人?”
“你想知道吗?我可以说给你听”她的声音似乎如簌簌落叶枕风沉水,没有一丝波澜起伏,实则内心已经涟漪动荡。
叶昭思忖了片刻,轻轻颔首,复而又认真道:“你若愿意说,我便做你的倾听者,你若不愿意说,我也不会强求的”
柳惜音心里微微一颤,眷恋地看了一眼叶昭后,又再次转头看向窗外:“她啊”
这一声温柔嗔怪的〔她啊〕仿佛那人的音容犹在,还能一直听到她说话一样。
〔喂,我叫叶昭,你叫什么〕
〔原来叫柳惜音啊,惜音惜音,名字听着就胆小,可是我家小表妹〕
“她是我青梅竹马的表哥”
〔表妹,西市有一盏琉璃兔子灯,眼睛就跟你你的眼睛跟一样红,待会带你去看〕
“经常喜欢欺负我”
〔谁眼睛红了〕
〔不红,就给阿昭表哥笑一个〕
〔阿昭表哥,你怎能...亲我〕
〔我家小表妹脸红了,她害羞了〕
“还喜欢调戏,打趣我”
“不过呢...”
〔爹,是我,青花瓷是我打碎的〕
“她对我最好了,我说谎,她替我圆谎”
〔走,跟我走〕
“我遇难的时候,她会毫不犹豫来救我”
〔表妹,别哭,你的仇我替你一块儿报〕
“她是我的希望,处处护我,对我好,所以我下定决心陪她一辈子”
〔我柳惜音生是叶家的人,死是叶家的鬼,她活着,我嫁,她伤了,我服侍,她死了,我守一辈子寡〕
“我一直等她,可最后我还是...”
〔惜音,你还是另寻良配,那混小子,她说她是...女儿身〕
“没能等到她”
〔是不是因为我是女孩子,所以我倾尽所有努力都没有〕
“但我还是心悦她,因为她不止是我的希望,更是我的全部”
〔也是我拼尽全力想要靠近却无法靠近的光〕
或许这便是:
――始于心动,终于心痛
……
“你没有等到她,她去哪了,为何没有回来?”不知何故,叶昭的心莫名抽疼了一下,她看向柳惜音,只见柳惜音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起身,一步步走到窗前。
“她...”
〔待我们去过名山秀水,我就直接把你送回雍关城,你在那里休养一阵子,等流言过去,我再为你另择良人〕
“她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既已放手,何谈放心〕
〔回去吧,我会了无牵挂的走,绝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后来我和她断了消息”
〔她现在是南平郡王妃,我回去又能如何,当初我哭也哭过,闹也闹了,可最后还不是无动于衷,留在这里,我还有一丝尊严〕
“我再也没能等到她”
世间人步履匆匆而过,大多难能有始有终。
就在此时,叶昭的脸上划过一抹湿意,稍纵即逝,又好像是错觉。
叶昭一楞,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指尖微烫,是淌下的泪水,忽然觉得不可思议。
我为什么要哭?
“我这是怎么了?”叶昭用一种柳惜音听不见的声音低头喃喃,似是在努力拢回某些思绪。
她越发的恍惚,转眸看向柳惜音的方向,一抹孑然的倩影仿佛落尽了尘世的悲凉,惹人涌泪。
“惜音...”一声不自觉的轻唤从叶昭唇边溢出,她都不知道她自己为什么要叫她,随即晃了神,在柳惜音转过来前一瞬,赶紧拂去眼角边的泪水,又努力笑起来:“既然等不到她,那你还要等下去吗?”
回首的柳惜音眉目间缱绻温柔却更似茫然,她匆匆看了叶昭一眼,反复问自己〔生生世世忘不了,时时刻刻记心上,不可能的事还要继续等下去〕
“可能吧...”柳惜音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后,又转过身,把深不见底的悲伤流淌在叶昭永远看不见的地方。
岁月疾驰变迁,时间淘洗洪流,漫长的等待终是永无天日,因为绝望的彼岸根本没有一丝希望,有的只不过是尽头的欺骗。
她一直都是我的阿昭?
我等的人,绝不会辜负我?
她一定会回来娶我?
――劫数向来都是急急难逃,她与她错过了时间与空间,剩下的只有梦破碎的声音
......
等到叶昭出院那天,恰逢雨过初霁,湛蓝当空,徐徐拂来的清风拐了几个角度,终于把一抹过穿云层的骄阳滟滟斜洒在柳惜音身上。
“这上面有我的电话号码和地址,若是以后有事可以随时来找我?”
柳惜音伸出去的手忽而落下一张名片,原本如置冰窟的心里仿佛划过一股涓涓暖流,失去知觉的四肢百骸也开始渐渐有温度。
“谢谢你”
“不用这么客气,我想,以后我们会再见的”
柳惜音望着那个背影一步步走到那辆车旁边,然后融入那片玻璃的深光,一切恍如梦境。
仅一刻,地面迅速掠起的灰尘遮住了最后斑迹,消失在无限延伸却看不见尽头的远方。
原本灼光璨彩,之顷欣欣然的阳光也霎时被暮气氤氲掩盖,瞬间失去星辉暗淡下来。
“惜音,叶队已经走了,我们也回去吧”
柳惜音忽听旁边清朗的声音,心里越发内疚,嘴角笑意浮动越明显,她不好意思的娓娓道来:“叶大哥,这段时间谢谢你的照顾,很抱歉给你添了这么久的麻烦,我想我不能再打扰你了”
〔叶昭〕攒着眉峰,颇感有些不对劲,遂问:“好端端,怎么说这些”
〔他只是一个同名同姓,也叫叶昭的人〕
他走到柳惜音面前与之对视,眸色幽深,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接碰撞,不禁呆了一呆。
隔了一刻,柳惜音迎着春日里暖阳的沐浴,好像火焰褪去了冷冽,剩下不烫手的温度融入心扉,柳绿花红也跟着涌入眼里,这是时间礼花的气息。
随后极淡极淡展颜一笑。
她说:
〔阿昭〕
〔好久不见〕
“我已经找到她了”
一串莺歌燕语的脆啼朝那人离开的方向疾驰而去,这是漫长时光里缓缓告别的重逢。
――故事很长,千言万语道不尽,且容她用接下来的时间去慢慢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