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有疾》一杯春

1、前尘篇（一）

　　作为一只鬼，孟婆娑没什么志气。

　　她最大的志气便是趁着一同值班的鬼差六乙打盹时，偷偷于忘川河畔小酌一口。

　　尤其是近来她新得了陆判赏给她的凡世贡酒，她觉着不在六乙面前背着他喝上一口，简直是对她良心的严重谴责。

　　可这天就在她醇香酒水即将入口之际，这脚下阴间土地忽地剧烈震动了起来。

　　还未待她向洒出杯外的酒水表示一声惋惜，她整个人便被一股巨力掀进了忘川河里，还是河中央。

　　鬼族自上古被罚世代看守阴间地狱，鬼王云斩身死而戾气溶于忘川。河中央那正正是鬼王戾气最浓之处！

　　孟婆娑觉得自己要完。

　　若非她平日里还不算懈怠修行，今儿个怕是真要栽在此处！

　　她咬牙扛了身上传来的一波剧痛，捏诀打散了一波忘川罪魂，拼了老命地游向河岸。

　　她觉得上岸以后在判官定罪以前，她一定要私底下好好修理一番弄出这阵仗的鬼！顺带让他赔酒赔钱！

　　孟婆娑咬牙切齿地伸手扒住了河岸软泥，把脑袋从忘川河水里探出来大喘气。

　　头晕眼花中，她恍惚瞧见一双绣着云纹的精贵黑靴朝自己一步步走近。

　　有鬼？还是又来亡魂了？

　　她发懵地顺着靴身往上瞧去。

　　墨蓝衣袍玄色滚边，身形颀长清隽。再上，便是一张尚显青涩的少年脸。

　　少年生着一双分外勾人的桃花眼，琥珀瞳色，却是因着眼眸中过于清澈无波而将桃花眼摄人心神的媚色给削得分毫不剩。若是忽略这少年气，眼前这张脸确实称得上是神仙品级。

　　只是这少年一头银发，衬着他的肤色更显苍白。

　　大约和白无常有得一比。

　　孟婆娑在心里暗暗做了计较。

　　然后她就眼睁睁瞧见那少年指尖凝出了仙气。

　　眼前这人，是神仙！她做了几百年鬼一次也未曾见着的，神仙！

　　孟婆娑觉着自己受到了惊吓，同时更有几分新奇与激动。她竟也不挣扎着上岸了，只是扒着河岸紧紧盯着眼前的神仙，眼睛眨也不舍得眨。

　　脑子里就忽然想起来从前听书听来的这样一段描述：

　　“要说当今仙界十四位上神，最为奇特者便要数那巫咸族的白沉上神了。白沉上神于百岁之龄时便渡过天劫成为上神，并且接任了巫咸之位。若在座各位什么时候有幸入了仙界，瞧见那蓝衣银发的神仙，便是白沉上神无疑了！”

　　蓝衣，银发……不正是眼前这人！

　　自觉解密的孟婆娑眼睛都亮了，她还来不及清清嗓子问眼前稀罕的神仙来此有何贵干，手腕便被上神弹出的一指仙气给缠上了。

　　孟婆娑瞧着自己手腕上被缠上的一圈莹白仙气，一时有些反应不能。

　　“本君须下界追捕孽龙，此物载有本君记忆与神力。”神仙的声音很是低沉清冽，带着一种与他少年面貌不符的持重端庄，“二十日之内，你须寻着本君将此物归还。”

　　随着这话音落下，一并清晰的，还有她手腕上的物什——仙气散尽后是一串晶莹剔透的手链。

　　若非听得解释，孟婆娑还真要以为眼前的神仙对自己有着别样心思了。

　　不过仔细一想，这白沉上神年纪撑死了也就百来岁，放在两百岁才算成人的仙界充其量就是个奶娃娃。

　　孟婆娑表示理解。

　　她正想抬头应一声“记得了”，便见那神仙的墨蓝袍角已经到了奈何桥头。

　　……动作真快。

　　她反应过来什么，立即扯着嗓子喊了一声：“上神！”

　　墨蓝袍角于是顿住。

　　瞧见那一双琥珀瞳色的桃花眸淡然地看向自己，孟婆娑不由得紧张地吞了口唾沫，空出一只手指了指奈何桥头的木桶，“那个，喝汤……”

　　是忘却前生记忆的茶汤。

　　鬼界惯例，走过奈何桥的魂魄皆是要饮上一碗的，虽然孟婆娑吐槽过许多次那茶汤味道确实不怎么样。

　　不过现下尴尬的不是味道问题，而是——因着方才一场震动，那木桶直接侧倒在桥头，茶汤只剩了浅浅一层，桶内木瓢更是飞出去离桶八丈远。

　　虽然孟婆娑瞧见上神很是平静地捏了个诀，引了一流桶内余下的茶汤入口而饮，但她换位思考了一下，想必此刻上神内心是觉得很倒霉的。

　　只是瞧见上神那微微仰起头后露出的一截白皙脖颈，以及饮下茶汤时微动的喉结，孟婆娑瞬间将一切纠结都抛了个干净。

　　满心只有一个念头：这奶娃娃上神还挺勾人！

　　将她拍回神的是鬼差六乙，彼时桥头已没了人影。

　　“我说孟婆你挂在河岸是想干嘛呢？顺带洗个澡？”六乙已然爬上岸捏诀烘干了衣物，很是施然地蹲在她面前瞅着她。

　　忘川十万罪魂无数戾气，想在这洗澡那是真真想不开了。

　　孟婆娑啐了他一口，爽利地爬上岸捏诀把衣服给烘干。

　　只是瞧见手腕间波光流转的手链她仍有一种不真切感。

　　她伸脚踢了踢六乙，“小顺子人呢？我有事儿找他。”小顺子其人是个杂官，鬼界破落事儿都归他管，尤其了解判官行程。孟婆娑想找陆判借往生镜来寻上神踪迹，势必要先拎着小顺子来盘问一番。

　　“被震下去了呀！”六乙指了指偌大的忘川河，龇牙咧嘴地扶着腰转身指控她，“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疯狗似的游啊！你说说，你方才在忘川里踹了我一脚到底是故意的不？”

　　……她还真没感觉。当时就只顾着往岸边冲了。

　　见孟婆娑不说话，六乙更加愤然，只差指着她鼻子了，“落井下石哇！”

　　“你这话就不对了！”孟婆娑拍了拍衣袖，看着他好整以暇道，“我若是落井下石，方才就该多蹬两脚让你永远沉在忘川里和罪魂作伴的。”

　　六乙“你”了半天“你”不出个东西，终于是失魂落魄地感叹一句“人心不古，道德沦丧啊！”，蹲在河畔种蘑菇去了。

　　孟婆娑就站在原地捏着下巴回味了好一会儿。

　　瞧着眼前陆陆续续狼狈地爬上岸的鬼差们，她回过味儿来了：原来那上神瞧中她纯粹只是因为她真的游得快，而他又正好赶时间而已！

　　真是个，不怎么美妙的认知。

　　不过任务已经接了，还得尽力完成才是。

　　等不及那慢腾腾朝河岸游来的小顺子，孟婆娑背着手便大步往陆判官邸的方向走去。

　　人在不在，去瞅一眼便晓得了。

　　左右陆判不会拿她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