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前雨落》豆腐四宝

8、八 粉墨登场

　　杨念棠站在扬州码头，看船夫接来送往终究还是没有上前。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之前一路风尘仆仆往千岛湖赶，期间并未在驿站停留过多，回到相知山庄也是急着筹备门下弟子往霸刀山庄观摩交流的事宜，是真的一点信儿也没听到。
　　对于那个风流倜傥的藏剑山庄五少爷叶凡，杨念棠只能扶额，给个评价的话，至情至性。有听恶人谷谷主王遗风隐隐提起过一两次叶凡的事，可是因涉及谷主伤心之处杨念棠也不方便细细深究，总不好让他看到自己的手下去追查那段惨痛过往吧。
　　藏剑与霸刀，一山不容二虎啊，南武林与北武林的矛盾不是一天两天积累而成，自从霸刀山庄开始隐退藏剑山庄开始崛起，两家弟子便一直针锋相对。除非...杨念棠想起藏剑三庄主叶炜，他的夫人正是霸刀山庄老庄主柳风骨最小也是最疼爱的女儿柳夕，可惜造化弄人，叶炜与霸刀二庄主柳浮云生死相搏，柳夕不堪忍受亲人拔刀相向之痛挥刀自刎，叶炜刹那间黑发皆白，柳浮云更是远走他乡没了下落，明明该是相爱至深之人，偏偏闹出这桩惨剧。杨念棠眼神一黯，唉，一公一母看来也不管用，当务之急是先把长歌弟子安全送到霸刀山庄，至于那个叶云天，杨念棠倒是很想敲碎他的脑壳看看里面是不是只有一团浆糊，竟然也叫一个十五六的孩子去外面寻人。找得到找不到是一说，就怕那孩子在外面报了名号可就真是撞到刀锋，霸刀正在气头，必定会迁怒于人，但愿她派出去的人能先找到那蠢蠢的小呆子。
　　定下心神，杨念棠转身，水青色衣衫在空气中划出一道碧色波纹，刚要踱步，就看到一个手挽月白色披帛、身着粉色儒裙的少女盯着她。察觉杨念棠看向自己，少女便微微一笑，缓缓走来。杨念棠正在思索是否是相识之人，忽的肩膀一沉，耳畔粗犷的声音响起：“我就说看着像！小郎君，又见面了！”少女也走到杨念棠面前，盈盈一拜，起身轻声说：“哥哥归家之后经常提起郎君呢，我叫付媛荷，郎君以后喊我小荷就可以了。”

　　“郎君，哦不，杨公子你们此去霸刀山庄，归程可还经过扬州？”
　　热闹的扬州城东街集市，付家小荷跟在杨念棠身侧，时不时悄悄瞄一眼小书生，这人个子也只比她高半头，不像平日见到的汉子精壮有力，一身云淡风轻看起来很柔弱，不过倒是有副好相貌，特别是眼睛，就想让人瞧着不移开。少女不禁羞涩的掩了嘴唇，却没有注意到脚下石砖缺失一角。
　　杨念棠很烦躁，她是真没想到，都过去那么些时日，那大胡子镖头还没打消这个念头，这次竟然直接把妹子带过来，她焦心的看了眼小荷，正在认真想着该如何解释，忽然少女身子一歪要重重摔倒在地，杨念棠立马拉在怀里问：“可是扭了脚？”
　　小荷也揽住杨念棠的肩膀，随即又触电般松开，含羞低了头，不过脚上的痛楚让她咬紧下唇小声抽泣。
　　杨念棠仔细端详付媛荷的神态，叹口气说：“上马罢。”言罢扶付家小荷坐上黑云，准备绕过集市先送她回家，这时前面杂货摊子有人在大声吵嚷：“我不管！你不能始乱终弃！你就是我娘子！我这辈子跟定你了！”
　　杨念棠诧异今天怎么到处都能遇到事儿，猛然听有人喊她的名字：“杨念棠！对！就是那边那个牵马的！你给我站住！”

　　看热闹的不明真相群众中间，归棹脸色忽白忽青，就是没有好颜色，她的腿被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叫花子死死抱着。远远瞥到杨念棠牵着黑云一脸烦躁，马背上还坐了个娇滴滴的娘子，归棹暗想“又有花蝴蝶黏上来了”，登时恨不能放声大笑，可是看看自己的处境似乎比杨念棠还要糟糕，垮下小脸，她可怜兮兮的望向杨念棠小声说：“师父，救命啊。”

　　原本吵吵嚷嚷的人群，慢慢变得安静下来，明明只是深秋，归棹感觉像提前进入严冬，更别提抱着她的腿瑟瑟发抖的小叫花子，看到那制造冷空气的阎罗书生往前一步，他畏缩了下，抱归棹抱得更紧。
　　“哟，怕我啊？”杨念棠微笑，只是这面皮上的笑容融化不了眼底寒霜，“怕我还不松开！”
　　小叫花子哆哆嗦嗦：“不...不松！我拿了她的...东西，我...要以身相...许...”小叫花子声音越来越小，要不是杨念棠耳力好，几乎听不清他说什么。
　　杨念棠细细打量了穿着破破烂烂衣裳的小叫花子，俯身在他耳边说：“扬州运河码头上停着几艘船，其中一艘虽然标示旗子被取下来，不过一眼就能看出是专属藏剑山庄的制式。细皮嫩肉的小少爷不做偏跑来当小叫花子，还敢抱着我的人，信不信我一会儿平沙你让你真脱光了满扬州城跑着要饭？给我松开！”
　　小叫花子闻言，吓得一骨碌爬起立到旁边儿打颤，窥见远处黑云上坐着的付媛荷，小眼睛一转，顿时指着杨念棠大喊：“你个负心汉，小娘子长得恁好看，你还在外面找个小的不要她！你怎么对得起她？小娘子放心，等我有了钱定把你娶回去好好待你。你等着我啊！你等着我！”见杨念棠黑着脸走过来要教训自己，小叫花子扭头七拐八拐窜出人群不见了踪影。
　　人群哗的一下炸开锅，不明真相群众对着杨念棠指指点点。
　　“这人是长歌门的吧？读书人怎么能这样？家里有了娘子还在外面勾三搭四？”
　　“就是，看着文绉绉的皮相，怎么还能做出这种事。”
　　“有辱斯文啊有辱斯文！”
　　杨念棠火冒三丈，眼风一扫，人群突然噤了声，归棹双手捂面憋笑憋得满脸通红，杨念棠哼了一声冷目霜眉牵着黑云就走。
　　人群又哗的一下炸开锅。
　　“这是大庭广众下不要家里娘子带着小的跑了么？宠妾灭妻啊！”
　　“唉，世风日下啊！成何体统！”
　　更有不怕死的大喊：“小郎君，你娘子都哭成这样了你还不劝劝？”
　　杨念棠深吸几口气平复心情，不去管归棹已是蹲在地上笑得浑身颤抖，心里想着下次再见那个小叫花子定要扒他一层皮才能解恨。

　　“杨公子，我信你，你不是那样的人。我等你回来！啊哈哈，师父，这付家妹子可真熨贴，亲眼看到了还信你！哈哈哈你就从了吧！”
　　自从出了扬州城，归棹一路上都在学付媛荷像兔子一样蹦进付家之前对杨念棠说的几句话，声情并茂有模有样，跟在后面的几位长歌弟子都忍俊不禁。
　　杨念棠看归棹开心到缰绳都握不住，冷笑着问：“我们马上要到哪里了？”
　　“过了紫薇岗就到洛道了啊。”
　　“呵呵，我的麻烦等我回程就解决，你的麻烦恐怕要跟着你一路了。”说罢挥鞭指指后面，那里草丛一动，有个小小身影瞬间躲了起来，归棹一个没抓紧吧唧掉下马。
　　“哎师父，他不是要缠着我了吧？哎师父，你可要帮我啊！哎你别走啊你别走啊！就我们这情分你别扔下我啊！哎师父！”

　　等看不到长歌门的车队，小叫花子才从草丛里冒出头。
　　“小娘子笑起来也恁好看呢，真甜！”
　　小叫花子从怀里掏出一串糖葫芦舔了两口，又有些不舍的拿油纸包起来，看看路上深深的车辙印子，他踢飞脚边小石头：“哼，那个不苟言笑的冷面书生有什么好的？不就是面皮好看一点！等我长大定比他好看许多。”摸摸胸口他抬起头，下定决心一般追着车队而去。

　　是夜，金水镇金门关，一艘考究精致的客船停泊在水边芦苇丛中，点点烛火透过直棂小窗的缝隙悄悄洒入漆黑夜幕，昏暗的灯光下一身黑衣的首领满头是汗，跪在地上不敢言语，他的手下在旁边大气不敢喘，生怕一个动作再激怒坐在檀木胡床上的少年。
　　“跑了？”
　　少年翘起二郎腿，斜斜靠在椅背上，右手拿起琉璃杯端详，复又放到案几上，懒洋洋站起，一袭皮质劲装紧裹突显身姿矫健，外罩紫色半臂外衫，散开的乌发下精心挑选的雪狐皮护肩没有一根杂毛，高贵而霸道。少年面无表情的在刀架上取下一柄长刀，刀锋出鞘竟透出若隐若现的蓝色幽光。
　　“跑了？小爷我从唐门一路风餐露宿追过来，你们跟我说人跑了？”
　　隐隐怒气随着长刀在黑衣男子脖颈处徘徊，锐利刀锋过处，血水蜿蜒流下，死亡近在咫尺。
　　“你说，我的刀是吃素的么？”
　　“少爷，那个小子逃的太快...下次我们必不会再失手。”
　　刀刃停在黑衣男子动脉，清晰的传递着刀下人极速的心跳声。
　　“哎呦，我也失手了，”少年嫌恶地看了眼长刀上的血迹，在黑衣男子的衣领上擦擦，蓦地他邪魅轻笑一脸桀骜不羁，用刀锋挑起黑衣男子的下巴逼着人直视他墨色黑瞳：“下次，你若失手，小爷我便不会失手。”话锋未落，刀已入鞘扔回刀架，少年负手而立。
　　“滚。”
　　黑衣人徐徐退出，少年端起琉璃杯，“我倒要看看你能窜到哪里去。”挥手之间，杯子砸到窗棂上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