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前雨落》豆腐四宝

13、十三 陈年旧事

　　等叶疏雨换好衣裳出现在大堂已是太阳西沉，杨念棠三人早在饭桌前等候。端详叶疏雨的装扮杨念棠点点头，召他过来坐下教授各种规矩礼仪。
　　“他一定要学么？”
　　叶少修一边舔着糖葫芦，一边看杨念棠手把手指导。
　　“眼下你们俩一个长得还没重剑高，一个伤得重剑都提不动，还有个霸刀少爷盯着你们的动向。”杨念棠指指楼梯，三人回头一瞧，柳千夜正整理护腕走下，看到大堂熟悉的四个人他也是脚下一顿，然后没事儿人一样坐到相隔不远的桌旁。
　　“不乖乖当个书童，还想自己遛回去藏剑山庄？别做梦了，你别看他，你也要认真学。”
　　叶少修的糖葫芦吧嗒掉在地上，归棹忍不住笑出声，问：“师父，师弟的重剑要先存放到书院吗？”
　　“带着吧，说不定以后要用到。”
　　“好，我藏到那堆书册里，”归棹打量叶疏雨瘦弱的身板问，“师弟，你这身子骨怎么能提得动重剑的？只怕一招风来吴山自己都要被卷上天了吧？”
　　“唔...”少年羞红脸，“山居剑意并不是扛着重剑胡乱挥舞，需要找到巧劲一击制胜，腰胯臂用力均衡才能舞好风来吴山这招，况且重剑的铸造技艺精湛，它并不像看起来那么沉。”
　　“哟，懂得还不少，”归棹笑盈盈，“那我再问你，之前你说你用云栖松躲避伤害，那你可知我师父为你幻化出的护盾叫什么吗？”
　　“你把招式都讲明白，别人就好拆招了。”叶少修一边惋惜着他的糖葫芦一边嘟囔。
　　“各门派心法招式几乎都是公开的秘密，至于如何使用组合还是要看个人的理解与判断。”杨念棠轻声吟诵，“太音三引梅花渡，凌雪半融曲生香，那幻盾源自梅花三弄曲式。”
　　“哦，你们长歌门出名的不是那四个圈吗？”
　　归棹一个脑瓜嘣儿，叶少修抱着额角哀哀直嚎。
　　“什么圈啊圈？那是音域，是用内力幻化而来，只要踏入音域的人会获得不同效果，比如今天我对那瘟神先下一个江逐月天，潮起东江月，弦管弄渔歌，它的效果就是但凡站进去的人会暂时迷惑使不出武功，除非他跑出这个音域范围，可是那瘟神虽跑出去，却不知我在他脚下还放了个迴梦逐光，幽游竟千里，一朝梦醒时，所以不管他跑多远都能被我拽回到原地。哼，还想打我？可惜反应太慢直接被我平沙了，平沙落雁这招小鬼头你总该知道吧？长歌门专属的控人招式，没有控得那瘟神做出更离谱的事儿已经够给他面子了，”归棹知道柳千夜在听，回头俏皮的对面色铁青恨不能掐死她的人吐吐舌头，接着与叶少修说，“平沙落雁与梅花三弄是长歌门莫问与相知独占曲目，还有那剩下两个圈儿，我给你细细说，这个笑傲光阴与云生结海...”
　　这厢叶疏雨自从听杨念棠说完梅花三弄四个字，心思就已不在归棹的招式讲解上，他还能记得当梅花在身边绽放凋谢时，沁人香甜似乎窜入鼻腔，而内力幻化的物什又怎么会有味道，叶疏雨执着认定，那必是杨念棠的气息，他不由抬头看向杨念棠，那个人只是盯着手中的浊酒思索着什么出了神。白瓷碗轻触朱唇，青绿色的浆液划过咽喉送入身体，叶疏雨突然也想尝尝这酒的滋味，不知是否与眼前的人一样芬芳。直白热烈的目光引起杨念棠注意，视线交汇时叶疏雨慌乱的打翻手边茶盏，才听到归棹与叶少修已经开始因为什么事争执不休。
　　“我长歌门弟子知书达理温文尔雅，自然是江湖数一数二玉质金相的门派。”
　　“哼，还能有我藏剑谦谦君子出色？大庄主五庄主哪个不是名满天下？”
　　“你！”归棹不信，扭头问杨念棠，“师父，那个藏剑的五庄主真那么好看？”
　　“好看好看啊！”叶少修连忙点头抢着回答，“我们那金子做的门槛都快被说媒的踩平了！江湖传闻不是还说，绝没有哪个女子能够抵挡叶凡的微微一笑，也绝没有哪个少侠能抵挡叶五少手中葬月一剑。”
　　“肤浅。”柳千夜嘀咕，对叶少修这小道消息不屑一顾，什么年代了还金子做的门槛？可笑。
　　“哼，再好看还能有我师父好看？传说不做数的。”归棹嫌弃的白了叶少修一眼。
　　“若是传说有十分，那也有七八分是属实。”博士端来胡饼，杨念棠小心切成块分给众人，“金子做的门槛我没找到，不过人，确实是顶尖的。”
　　“难怪有资本能拐了那唐小婉跑了。”归棹托着腮帮子说。
　　邻桌哐当一声，几人望过去，看到柳千夜把手中的杯子摔到桌上，恶狠狠瞪着他们，咬牙切齿吼到：“怎么回事？水都是凉的！重新上！”
　　杨念棠笑着摇摇头说：“不是他拐了，是他们本来就认识，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原本就认识？”叶少修疑惑。
　　“嗯，认识，却不知道对方是谁。”
　　叶凡也拜托杨念棠帮忙找寻过一个女子的踪迹，她曾悄悄打听甚至还私下试探了那个在恶人谷里白衣风雅谈吐睿智却能在挥手间让人灰飞烟灭的男子，巴蜀之行留下太多伤痛，只字片语组合成散乱的回忆，她只能从王遗风口中猜测女子有可能是巴蜀之人，可是过去这么些年也不知道那女子是丑是美是死是活的，这可怎么找？却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唐小婉。
　　“你怎么肯定他们认识？”
　　“叶凡曾托我寻人，况且依照他的脾气秉性，如此一个专情之人，必定不会轻易对别的女子上心。”
　　“原来他一直想寻的是唐小婉。”叶疏雨顿时明了，难怪叶凡经常出入长歌七秀等女弟子多的门派好像在找人，偶尔回来看二师父传授心法时指点指点然后又出了门。
　　“还可以这样么？”叶少修继续把嘴里塞得满满的，“那他急着带唐小婉跑了干嘛？去提亲啊！”
　　“迫在眉睫，唐小婉要嫁了，就是嫁给霸刀山庄大庄主柳惊涛。”杨念棠淡淡地说。
　　叶疏雨噗的一口水喷出来，他可算知道这个霸刀少爷为何对他穷追不舍了，悄悄探出头，对上柳千夜盯着他的阴狠目光，他感觉后背一阵发凉，默默移移凳子，嗯，离杨念棠近一点没坏处。
　　“啧，这个娘子既然不想嫁，当初又何必应了？”
　　杨念棠对归棹点头，归棹心领神会问叶少修：“小子，江湖有四大世家，你可知是哪几个？”
　　“我知道我知道，南叶北柳西唐东杨！”
　　“那你可知这世家最注重的是什么？”
　　“......”
　　“笨，面子啊。”归棹感叹，“唉，生为世家小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听也要听，不听就逼着你听，可怜。”
　　“况且，”杨念棠敛目沉思了一会儿说，“柳惊涛此人出类拔萃算得上江湖翘楚，品貌端正处事沉稳且刀法精湛。柳五爷对外称病隐居别院，柳二庄主不知所踪，他跟三庄主要撑起这三百年基业不倒，还能重振族威，能力自然是不容小觑，唐傲天会一眼相中柳惊涛打算强强联合也说得过去。”
　　柳千夜自然心中得意，他本来打算要是杨念棠敢说师父坏话就一杯水扔过去，端起杯子轻啜一口，他继续竖着耳朵听。
　　“那他们霸刀二庄主为什么不知所踪？干嘛去了？”叶少修不怕死的问，杨念棠听得邻桌又传来阴森森的磨牙声，扶额摇头，“你回藏剑之后自己去问吧。”归棹直接拿起一块胡饼塞到叶少修的嘴里。
　　“外面都在传柳老庄主因年岁渐长疯癫了，这不是真的吧？另有隐情？”
　　杨念棠扭头对上归棹亮晶晶的小眼神，霸刀隐退与藏剑扬名的时间太过巧合，有此猜测不无道理。杨念棠赞许的对归棹点点头，小丫头分析事情的能力还不错。杨念棠忆起许久以前随师父去霸刀偶然撞见柳老庄主，那老人一眼看穿她的男儿装扮直喊她女娃娃，别的人权当是见到杨念棠又开始胡言乱语，可杨念棠仔细去分辨时看到那眼底藏着的狡黠根本不是个外传疯癫的老人应该有的。
　　“有时候，貌似癫狂之人反而比常人想的更多看的更远。”
　　“这些消息你们是从哪里得来的？感觉比隐元会知道的还多？你是不是隐元会的人？”叶少修害怕的望着杨念棠。
　　杨念棠笑着摇头：“长歌门在各个主城都有书院，自然有自己的消息来源，只不过，”她指指脑袋，“隐元会的消息是真材实料，而我的消息有些只是经过揣摩推测得出的结论，做不得数。”
　　柳千夜眯着眼仔细打量杨念棠与归棹陷入深思，长歌门么？
　　“强强联合？联姻？”叶疏雨插嘴问。
　　“自然，这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不过...很多都是对方并非自己所钟情而抱憾。小婉跟叶凡必然是真心喜欢，否则不会出此下策。”
　　“哼，唐傲天，”归棹撇嘴，“每到这时吃亏的都是女子，大女儿都下落不明呢，如今小女儿也要送出去...”
　　“噤声！”杨念棠打断归棹，“蜀中之事我们不便置喙。”
　　“那你呢？杨公子”
　　邻桌阴森森的磨牙声终于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柳千夜讥笑着问杨念棠。
　　“若你是被逼的那个，已经心有所属，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让你娶个你不喜的人，你又会如何？”
　　“你闭嘴！”
　　归棹突然拍桌，恨恨瞪了柳千夜，随即担忧的望着杨念棠，柳千夜很是惊讶，这水灵灵的小丫头片子胆子不是一般的大，三番五次跟自己找茬挑衅，便暗暗上了心。
　　杨念棠示意归棹坐下，浅笑说：“孤家寡人，不会有人替我操心，柳少爷多虑了。”
　　这话听得叶疏雨一愣，柳千夜也是一窒，没曾想会戳到对方痛处，咳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几人相对无言，稍坐片刻杨念棠便打发众人去休息，叶少修拉着归棹的衣袖蹦蹦跳跳上了楼，叶疏雨跟在杨念棠身后，望着在那人发簪处盛开的桃花，忍了半天还是脱口而出：“师父，要是换了你，你会如何？”
　　杨念棠停住脚步，回过头静静盯着叶疏雨，烛光影影绰绰，照不到杨念棠脸上的表情，只是那双眼睛没有往日的神采，变得冰冷刺骨。一瞬间叶疏雨很害怕，他怕知道答案，仿佛这个答案会击碎两人之间的关系，他急忙摆手：“没什么没什么...”
　　杨念棠转身离去，叶疏雨垂头丧气，回神时发现柳千夜正饶有兴致的瞅着他的一举一动，他面上微红急匆匆回了房间。

　　第二日，几人坐在大堂商议行程后，归棹带叶少修去购置物品，叶疏雨则跟杨念棠去了长歌门在洛阳开设的书院。讲堂宽敞明亮，叶疏雨席地而坐，远远望着杨念棠指导学生弹琴，一缕不听话的发丝顺着水青色的外衫滑到胸前，叶疏雨手心又有一点痒，忍住上前把那绺黑发拂到后面的冲动，他突然想，要是两人这样一直在一起也不错。在书院巡了一圈回到食霞楼，两人就见归棹与柳千夜站在门口怒目而视，谁也不让谁。
　　唉，头疼，杨念棠扶额，余光扫到远处骑着马一身素银盔甲的少年，她弯弯嘴角，让叶疏雨稍等就迎了过去。
　　行到天策少年前杨念棠拱手，下马后两人笑盈盈地谈话，叶疏雨心里有点别扭，低下头不想看，却又忍不住不看。忆起在金水河瀑布杨念棠对他那嫣然一笑，叶疏雨突然想把杨念棠藏起来谁也不给看，惊觉自己竟然有了这念头他瞬间红了脸，不安的捏着衣角玉佩胡乱揣摩着杨念棠的想法，直到杨念棠走到面前才清醒。
　　听着马蹄轻踏地面的声响，叶疏雨一脸惊讶的望着跟在杨念棠身后的天策少年，那少年略一拱手：“我叫君舞穹，沿途匪患严重，我跟你们一起去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