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心》子规不啼

15、南国篇(1)

　　“方才好像听到一只鹰在长鸣，我这东宫可没有养鹰。”

　　太医走后，苏濯才想起，刚才在温抒莟那边似乎听到空中一声鹰啸划破长空，他这东宫从不养鹰，鹰又是有灵性的动物，而且并不好驯服，不可能无缘无故跑到他这里来，那么，就极有可能是又主的了。

　　苏濯推开门走出去，还没有出斋就瞧见一只海东青，已经飞到他的曲水斋外，一声不响栖在竹林下的一处凉亭顶上，体型很大，头顶上月白色有些稀疏墨色的斑点，两翅看起来长而有力，喙爪如同铁钩锋利。

　　它此刻蹲在亭上，饶是苏濯直勾勾看着它，它也丝毫不惧，好像并不担心有人会捉住它。

　　苏濯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大的海东青，听说这种东西大都生在海滨江海地带，长歌城地处内陆三面环山，运河倒是多，沼泽湿地也有些，鱼鹰他是见过的，不知道东宫怎么会招来这种东西？

　　海东青见到苏濯也不惧，想是觉得凉亭有些低，又展翅飞到附近的一根竹尖上，猛一振翅撩起枯竹叶在空中凌乱飞舞。

　　“蠢物！”他看这只鹰不太顺眼，不过是只飞禽，也敢在他的地盘撒野。

　　“取弓来。”苏濯吩咐青梳道。

　　转眼间青梳就取来一把长弓。

　　不过是侍卫们常用的极为普通的弓，弦绷得很紧，架上箭，只对准海东青一拉，它便立刻反应过来，展翅高飞，灵敏地躲掉了这一箭，只略略射得几片羽毛下来。

　　苏濯主动攻击它无疑是在激怒它，它也不是好惹的，野性十足，迅速反击，直直向苏濯袭过来。

　　既然它都攻击了，苏濯自然也不可能不还手，弃弓拔剑，海东青靠近他的一瞬竟然硬生生地被砍掉了半截翅膀，实打实地落在地面上，扑腾了几下又双脚站立起来却还不死心。

　　“哐当！”一个巨大的鸟笼罩在它身上。

　　金丝镶嵌的上好鸟笼，这还是苏濯弱冠时苏檀渊赏给他一只装着鹦鹉的笼子，用了一个巨大的鸟笼给鹦鹉住，大概是东宫与它相冲，不过数月它就归西了，这笼子后来也一直闲置在他这里忘了让人搬走。

　　这下将这只鹰扣在里面，就像给它穿了件刚好合身的衣裳，它矫健圆润的身躯此刻被禁锢得一点都动弹不得。

　　任它如何挣扎都是无用，它目光满是凶狠，对苏濯一脸仇视，发出刺耳的长啸。

　　“本宫最讨厌鸟类，你该庆幸刚才那一剑没劈死你。”

　　明明知道鹰不会说话，苏濯却对着海东青开了口。

　　是啊，这辈子，他最讨厌鸟了，他不喜欢带翅膀的东西。

　　碍眼！碍眼得很，讨厌却羡艳，哪怕飞禽都有他永远得不到的自由。

　　他没有自由，可能这一生都要和这皇宫绑在一起。

　　曲水斋没有旁人，唯有青梳静静立在一边，她从来不打扰苏濯。

　　人人都说殿下为人清冷刻薄，不近人情，可青梳却知道，殿下只是不太懂得表达罢了，没有人靠近他了解他，自然也就不会有人知道这是一个怎样的殿下。

　　殿下明明是个很好的人，却被硬生生逼成这样，要违逆本心去做另一个人。

　　这些年来，殿下太孤单了，有时候会一个人自言自语，偶尔也会有些孩子心性……有时候，有点任性。

　　还好，温抒莟进东宫后，吵吵闹闹了一番，有时候会惹怒殿下，青梳也觉得是好事。

　　至少，殿下也和常人一样，有自己的喜怒哀乐，看着有了丝丝人气，这样才不会太闷。

　　青梳并不是从小就跟着苏濯，而是苏濯从南国带回来的，她是南国人，却对苏濯十分忠诚，她并不是天生的哑巴，而是被毒哑的。

　　否则，常德殿的那位怎么可能让她留在苏濯身边贴身侍候？

　　除了死人，唯有哑巴不会乱说话，为表对苏濯的忠心，她喝下了萧苼萦赐的毒药，生生毒哑了嗓子。
　　“泇樾醒了要好生照顾。”苏濯留下一句话就离开了曲水斋，似乎接到了什么消息，急冲冲的，看样子短时间是不会返回。

　　青梳点点头转身进屋。

　　苏濯和泇樾的渊源要从他赴南国为质说起。

　　那一年，苏濯不过八岁。长戈与南国打仗，战败，将十分不起眼的三殿下扔到了南国去。

　　可能会有人问：三殿下乃皇后所出，陛下怎可……

　　有什么不可？

　　皇后萧苼萦的娘家当年也算是有权又势了，她父亲是丞相，哥哥是威远将军，有这样强大有利的靠山，苏檀渊却日益害怕起来，总是害怕有朝一日他的皇后会联合她的父兄一起谋权夺位，于是大力培养起另外一股势力，后来直接下了个套给萧丞相，定了他个叛国之罪，顺带把前来求情的萧苼潆发落冷宫，连国舅爷也一起被打入天牢。

　　边关一直是萧苼潆的哥哥萧清漷扛着，他对边关的一切都很熟悉，突然被打入天牢，换来的新将领一问三不知，南国趁机打来，很快就失了几座城池，亏得萧清漷手下还是有几个能干大事的，才能镇住南国大军一些时日，但是长戈损失极为惨重。

　　苏檀渊再蠢也不是傻子，见打不过南国也不可能硬打。

　　于是下了书贴与南国求和，不仅赔了金银珍宝无数，还双手奉上自己的“儿子”。

　　他从来不重视这个儿子，在他眼中，不过可有可无而已。

　　如此作为，称昏君也不为过，只知道享乐却丝毫不体贴长戈的万千百姓。

　　估计苏家祖宗若是能活过来也会被这个不肖子孙气死过去，苏家历代君王没有一个像苏檀渊这样窝囊无能的废物！

　　总之，苏濯是被打发到南国去了，当时他的母后也尚在冷宫里，无人会关心他这个人会在南国如何生活。

　　无依无靠，只身在外，唯有他的老师早已辞官退居山林的温太傅，听闻此事愿不远千里追随他，一直在他身边教导他，温太傅在南国出事，不过两年便病逝，从此，他便一人在南国，再难熬的日子也要一点一点挨过去。

　　那时候，苏濯唯一的执念不过是她母后的一句话：“活着回来，太子之位我许你。”

　　那语气十分笃定，似乎成竹在胸。

　　苏濯并不在乎什么太子之位，他只是在想，或许母后肯定也是希望他活着回去的。

　　嗯，他要活着回去。母后在等他。

　　哪怕他知道自己不过是一颗母后的棋子，他也自欺欺人地想着：母后在等我活着回去。

　　那句活着回来的话，像漫长黑夜的一盏灯，等着夜归的人，苏濯告诉自己要活着回去。

　　那时候他只是想活着回去，并没有想以后真的登上了太子之位。

　　登上太子之位又如何？依旧没有谁重视过他。

　　父皇眼里无他，母后眼里无他，但苏濯想努力一把，或许天下人心里会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