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银河来》彼淇有狐

43、第四十三杀

　　那是她不曾见过的画面，她的记忆。

　　年少的孩子躺在地上，脸色苍白无半点人气，看样子已经死去，或者就算留着一口气，也活不下来。她的手捧住了对方的脸，将他左边看看右边看看，随即放下他的脑袋，抚上他破碎的胸膛，呢喃道：“岚生，如果你是死了，我会觉得是我的责任。”

　　她亲吻孩子的额头，将手缓缓探入自己的胸口。随着她的动作，平地升起六根参天石柱，将他们二人围绕在中间。

　　破碎的笑声从她喉咙中发出，“别怕，我会救你的。”

　　“住手！我不准许你这么做！”惨烈的嘶吼声从身侧传来，顾烟恹恹抬眼，望见阿大撕扯到四分五裂的面容，他发疯了般扑过来，却被石柱相连的光挡在外面，然而不顾自己的躯干被如何灼烧，他都拼了命的要过来。

　　卡撒，不想让她这么做吗？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下一刻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便从四肢百骸传到胸口，顾烟睁大了眼睛，因为她正看见自己的手插进了自己的胸膛，缓缓从里面抠出一个东西来。

　　能源之心！

　　她用最后一丝力气，将能源之心推进了已死少年的胸口，然后便失去意识，昏了过去。

　　什么阿大的怒吼，什么少年的哭喊，全都入不了她的耳，生命力也好，还是信息也好，亦或是重要的记忆也好，都慢慢从她身体中流淌出去。

　　天旋地转，这一次的视角变了。

　　“阿姐！”无助的呼喊从胸腔中发出，却是一个少年的声音，她看到了昏过去的自己。

　　阿大把她从地上捞起来，一脚踹上少年的胸膛，面容还是扭曲的恨意与疯狂，声音冷如寒霜，“这下你称心如意了？你到底是给她灌了什么迷幻汤？哄得她竟然将生命之源给你！就连对我，也是防备重重，刚才我竟然不能将你胸口的东西取出来。”

　　“阿姐她，防备你？等等，这记忆是……阿姐的？”少年的声音先是困惑，后是愤慨，“我看到了！若不是你在阵前用精神污染暗算阿姐，阿姐怎会如此狼狈，她不防你又防谁？”

　　能源之心中包含着海量的信息流，它进入少年身体的那一刹那，就已经将所有顾烟的记忆与过去都传给了他。

　　阿大先是一怔，旋即面上起了狰狞之意，“她原来是知道的。怪不得，怪不得！”

　　少年勇敢又无畏地直视对方，暗暗攥紧了拳头，“你不是阿大，对不对？”

　　阿大眯着眼睛危险地看着少年，“你什么意思？

　　少年一字一句地念出那个尘封许久的名姓，“卡、撒。你是卡撒，凯瑟家族的独生子，阿姐唯一的弟弟。是不是？”

　　“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阿大眉头紧蹙。

　　“从一开始。”少年道，“阿姐一直不愿意相信你还活着。不，她知道你活着，但她不相信你能走出那个永生牢笼，所以她器重你，像对待其他人一样对待你。但她能感觉得到。你们龙凤双生，一脉相连，就算你霸占了别人的身体，凯瑟家的能源之心还是能够将你准确无误地分辨出来。她早知道是你！”

　　“你早知道是我，可是还是选择了麻痹自己……你到底有多不想看见我……”卡撒的面容有一瞬间的支离破碎，然后紧接着，他又露出无所谓的神情，扬天长笑过后，又病态地抚上怀中顾烟的眉眼，喃喃自语道：“也罢，没了能源之心，这回，你可再分辨不出我了，我们将会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至于你，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被呵斥的少年的声音平稳，他冷静地试探，“你不想杀了我了？”

　　“你这话让我听得好笑。”卡撒忽而又微笑起来，“我为什么非要杀你？我谢你还来不及，只要你快滚，我就不会拿你怎么样。你放心，我对这个国家没有兴趣，对于你这小小的一丘之君也没有兴趣。”

　　“是不是因为你杀不了我？”少年微弯指尖，地上一寸树枝一撼，飞过来被他握住。他以其草草挽了个剑花，“阿姐几百年前就杀不了你，所以你也杀不了有阿姐心的我。”

　　言罢，他腕间一动，使异能缠绕上树枝召来天雷，在他和卡撒之间落下一记轰鸣，尘土飞扬之后，现出一个大坑。

　　平定后，露出卡撒分毫不变的面容，“我已经得到我想要的东西了。”

　　“是什么？”

　　卡撒“哈”的一声笑了出来：“当然是埃尔曼了。我从小就和她在一起，虽然我们分开了几百年，但没关系，现在，将来，无数年以后，我们也将永远在一起。她将是我珍藏品中的一具美丽走尸，活在我精心为她打造的世界里。”

　　“什么样的世界？”少年摊开手，示意般地指着满山死尸，“你想用那些已死之人构建出一个美梦吗？还是说，这些人，其实早在今天以前就死了？”

　　被揭穿的卡撒并不恼怒。他的性子阴晴不定，这时候却没有发作，只是一挥手。

　　血流成河的山头霎时变成荒芜一片。山人们的尸体全部站了起来，身上的伤口和血迹全部消失，回到了大战开始前的样子。他打了个响指，便有一个山人乖巧地送上了一条手帕。

　　卡撒捏着帕子替顾烟擦干脸上的血迹，眸中灰暗，“不错，我把他们都杀光了。埃尔曼捡回来一个，我就杀一个。这里死去的人们，按照你们蓝星人的说法，从踏上这片山开始，就已经投胎去了。”

　　“但是唯独你！”卡撒话音一转，恨地咬牙切齿，“埃尔曼把你带回来，竟然将你随在身边寸步不离！”

　　少年没搭腔，挑起眉，冷冷道：“恶心。”

　　“变态？我也觉得我挺变态的。”卡撒答了他的话，一抬手指，直指长天，“虽然我并不打算和你动手，毕竟这是无用功。但你让我很不高兴，你坏了我大凉山的山石，总得拿点东西来赔吧？”

　　“等我取了你的命，再拿你的命赔吧。”话音一落，少年挥身而上，卡撒隔空一挡，电闪雷鸣之间，两道气刃相撞，蓝光在少年和卡撒之间来回穿梭。

　　一招接触之下，卡撒慢慢露出吃惊的神情，他的眼中红光闪烁，“你不过是个普通的蓝星人，在得到卡撒家的能源之心后，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运用得当。你……哈哈，我听说这个国家有个皇族姓楚，你是那家的谁人？”

　　片刻后，他了然一笑，“当初你告诉埃尔曼你叫岚生。岚字，我有印象，这个国家的皇帝，叫楚岚。”

　　这个为她挡下万箭，又让她心甘情愿将能源之心交出去的少年，竟是楚岚？

　　楚岚没搭腔，在卡撒心神稍撼之时，只用更猛烈的一记剑气将他推远，复而有用一个缠着异能的一个瞬行追上前去，剑气直刺对方的眉心。

　　卡撒抱着顾烟身形一侧，胸膛贴着剑气边缘，移到楚岚的身前，微微抬手点上他的眉心。

　　一股大力喷薄而出，楚岚霎时倒飞出几十丈，后背砸到树干上，哇地吐出口血，昏死过去。模糊间，听到卡撒悠悠的声音：“但你还是太弱了。”

　　楚岚是在精美华丽的马车厢中醒来的。身边自然是前来将他“从山匪窝里救出”的大臣侍卫。

　　谄媚到上扬的声音响起，“皇上，您醒了？”

　　醒来的楚岚像是完全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似的，对山上的一切闭口不谈，只是顾烟瞧着，他原本清亮的眼眸多了几分深沉与隐忍。

　　一晃十年过去。十年，楚岚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清乾殿度过的。

　　他坐在清乾殿的书桌前，还在不停的翻看面前堆积的折子，偶尔做些批复。更多的时候，是在阅读古籍，寻找有关宇宙洪荒的只言片语。

　　楚岚本就是蓝星的皇帝，他的十年皇帝生涯都是这般忙碌的人，而就是这么繁忙的人，居然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在搜寻大凉山的消息上。他请了很多外星人潜伏在大凉山附近，将得到的最新消息传回来。

　　他不喜欢使用能源之心的记忆存储功能，大抵是觉得总有一天会丢失，他便自己提笔写下，常燃灯到夜半。

　　这家伙当真那么喜欢她么……

　　顾烟不免这么想。

　　桌上的灯还点着，楚岚仍在提笔书写。他额前的发丝有几许滑落下来，垂在面前纸张上，烛光中，他神情温和，不知知道了什么，有那么一刹那，微微地笑着。

　　顾烟见到了一个与后来见到的大秦皇帝不一样的楚岚。

　　像是小孩子嗜糖不让人得知一般，楚岚因她而起的欢喜，一向藏在心中。

　　脸上没有血迹，也不带任何偏见，这样看来，楚岚当真是人中绝色，也不怪顾烟每每刺杀他，望见那张脸，都觉得惊艳。

　　十余年的韬光养晦，楚岚终于能够将能源之心的力量融会贯通。

　　满月的那一日，他出现在了大凉山，用异能罩设计把卡撒短暂地困在了山寨里。

　　在将醉酒的顾烟打横抱上了马车后，楚岚随即坐到了另一边，遥遥地望着。就像是他少年时喜欢做的那样，亮着一双眼，沉默寡言着，静静地看着顾烟扎破破烂烂的羊角灯，或是做难以下咽的稀饭。

　　马车上，她发酒疯，非要娶楚岚。

　　楚岚也没有越矩，只沉默的应对着一切，一动不动的望着她，被她缠的厉害，他才有些控制不住，慢慢压住了她不安分的手，目光灿若明星，声音很轻的问：“当真？”

　　垂眸屏息，目光软软，带着几分卑微的小窃喜。

　　但那夜的潦草对拜，于他而言，不过是多了分让他能够光明正大守护的牵绊，他依旧没有要她付出什么，带着她回到皇城，给了她名分，养在后宫，吃好喝好。

　　在将顾烟送回皇城后，楚岚再次前往大凉山，意欲和卡撒决一死斗，卡撒却来了一招金蝉出窍，制造出楚岚屠杀的假象，趁机转移据点，还让顾烟的心中种下对楚岚的恨意，而无时不刻想杀了对方。

　　楚岚其实从来没有亏欠过她什么。

　　他做了很多，却什么都没有得到，从来只是在漫漫长夜的漆黑中独自走过宫门口的那条路，默默地微笑地看着纱窗后，因为新想出一个刺杀方法，而欢喜鼓舞的顾烟。

　　楚岚就这样在默默守护着，一直守到了她向他索取异石时的主动出击，才终于在她面前露出他的关心。

　　而今一想，那时，他是以为她动了心吧。

　　顾烟又看见昨日那一战的场景。

　　纯妃把她从船上拉下去，楚岚未曾握住她的手僵硬在半空中，还未曾来得及容他奋不顾生地跳下，天空中轰来一炮，将他整个人打飞出去。

　　楚岚与卡撒在空中大战，却无时不刻地关注着下方的动静，纯妃倾尽全力的力量掀起滔天巨浪，将整个护城河搅得天翻地覆。无助的楚沉珂，慌乱的贵胄子弟，无头苍蝇似的官兵……

　　顾烟看着站在从云端飞下，因为一心在她身上，而被卡撒伤得满身是血的楚岚。眼眸中的神色仿似被撕碎了一样，他踉跄的一头扎进水里，在一片血水中，茫然地摸索着。

　　在此之前，顾烟从未站在这样的角度想过，若那时未曾找到她，未曾再次抓稳她的手，楚岚又该是如何的绝望？

　　他那么喜欢她，巴不得天天看见她。为了让她能够从卡撒的阴影下走出来，不惜让自己这么死去……死去的那一瞬间，他该多难过。

　　顾烟阅完一切，泪流满面地醒来，楚岚静静地躺在他身边，已经没了声息。

　　她摸索着抱紧对方的身体，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