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银河来》彼淇有狐

40、第四十杀

　　夏云芸不会游水，掉下去扑棱的水花都没有，直接沉了下去。她的身体重地厉害，心中被惊恐与害怕之意牢牢占据，她感觉自己要死了，想叫又叫不出眼皮沉重，浑身阴冷，黑暗渐渐吞噬她。

　　失去意识地最后一瞬间，她感觉周身似乎有一股强大的水流包裹着她，迷迷糊糊中望见一条水色的巨大尾巴纵身向远处游去。

　　尾巴……

　　她是产生了幻觉吗？还是在做梦？

　　“找到了，小姐！小姐！”耳边传来家仆欣喜的呼叫声，有人将她捞起来，夏云芸猛地惊醒。

　　“快快快。”一抬头，对上个身着华服的太监。看模样打扮，品阶极高，想来是皇上身边的人……她这是到了，皇上的龙船上了？

　　狂喜很快盖过惊恐。

　　因祸得福……她终于可以见到皇上了！

　　河面上乱成一团，高远立在船沿，侧身让那几个会水的婢女架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上船。他的目光忽然瞥见浮水上来换气又闷入水中的楚沉珂，当头一愣。

　　被吓了一跳，办事的总管太监错愕地拍拍脑袋，抿唇看向从楼船上跑到甲板看热闹的顾烟，以及她身后跟着的楚岚，“小侯爷怎么会在这儿？”

　　顾烟饶有兴趣地长“哦”一声，楚岚冷眼不语。

　　很快，缩在一角瑟瑟发抖的夏云芸吸引了顾烟的注意。她看看乱成一团的河面，又看看面色沉郁盯着河面的楚岚，挠挠头。

　　要说这救上来的姑娘姿色也不差。瞧那含着泪花的无辜眼眸，再看那抱着六寸金莲的软手，披了件毯子依旧冷得发颤，瞧那模样，好不可怜。

　　可就是再软再可怜又如何？楚岚就是个活菩萨，成打的美人送到他眼前，要他纳妃都不愿意。

　　顾烟叹气纳罕的功夫，就见侍卫又驮着个人靠到船边，却是楚沉珂，那小子浑身湿漉漉，落汤鸡似的被带上船，魔怔似的摆弄双手，挣扎着不肯就范。

　　“姑姑，姑姑还在下面！”他口中慌乱地尖叫着。

　　姑姑？楚沉珂可不是只有一个姑姑么？今晚，纯妃竟然也偷摸混出来了……

　　顾烟看向楚岚，楚岚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更为阴沉，唇瓣甚至是显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病态，像是为了什么而极力忧愁着。

　　看来楚岚还是担心纯妃的。

　　顾烟想着，不知道怎么回事，牙龈忽然有些发酸，她颇为奇怪地摸摸自己的胸口，将那股跳动的极度按压下去。

　　然而就在此时，河面忽然动乱起来。水面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翻天覆地地搅动着，将平静的河面打乱，一个巨大的旋涡撕开安宁的假象，破开尘封的水体，牵扯着身处周围的船只倾覆。

　　“怎么回事！”

　　到处都是尖叫声和落水声，情形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愈发混乱。

　　“皇上！”高远请示。

　　顾烟还待看楚岚如何反应，忽觉一个冰凉的东西攀上自己的脚腕，紧接着，一股大力将她整个人朝下拖去！

　　“楚岚！”她失声惊呼。然而话音未落，就被扯着拽进水里。

　　“阿烟！”

　　耳边楚岚惊慌失措的呼喊瞬间被四面八方的水涌进她的耳鼻喉打断，河水一下子将她浸没地满当，然后眼前浑浊的河水中，慢慢露出一张面孔，带着森冷的笑意。

　　“抓到你了。”她并未曾开口，但声音却清晰却准确无误地传到了顾烟脑海中。

　　纯妃！

　　熟悉的清丽面容，柔软的发丝浸在水里随着水流飘荡，水里的纯妃显得更为绝代。但有所不同的是……她缓缓靠近，顾烟望见她耳后竖着的尖尖耳鳍，和连接在她指尖的蹼一样，都是外星异种的特征。

　　然后在她的身下，也就是本该连接双腿的盆骨之下，竟是一条鱼尾。

　　人鱼族！

　　巨大的扇状尾巴呈现幽梦般的淡蓝，是和大海一样的颜色，比星辰的光要淡些。如同孔雀开屏般的轻薄鱼尾像是展开来的透明羽翼一般，围绕着纯妃的身体漂浮在水中。一个又一个升腾的气泡顶着那些淡蓝色的纱状薄膜，争先恐后的爆裂开来，整个人亦幻亦梦。

　　那是在外星街市匆匆一瞥见到的美丽尾巴。原来纯妃就是那外星街市和掘墓背后的老板。

　　然后那带着尖锐指甲的手掌，一把抓住了顾烟的喉咙。

　　“到了水里，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你！”

　　水面上忽然金光大放，两相碰撞的杀气不讲道理地炸裂开来，巨大的力量对抗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犹如平地惊雷，径直撕破了原本祥和安宁的黑夜。

　　顾烟错愕地仰头看向上看去，这里离水面很远，可那拳拳到肉的打斗声却好似从身边传来一般，可见战况激烈。

　　“看来皇上是来不了了。”纯妃的脸在外面金光的闪烁下忽明忽暗，她的目光一瞬间沉入黑暗，声音低沉，带着好似酿成了剧毒的怨恨，“你命到头了！”

　　有人，拖住了楚岚？

　　他和人打起来了，而且看这激烈程度，很有可能就是伤他的那个人。

　　楚岚身为蓝星人的皇帝，却身负外星来客的异能。他的战斗，势必是蓝星人无法参与甚至是无法接受的。永远只有一个人，永远都在孤军奋斗，从水下看到水面上士兵们的或行色匆匆，或慌不择路，或干脆目瞪口呆。顾烟知道，楚岚是孤独的。

　　是她将楚岚拽入了如此境地，是因为她，才有人去袭击他，伤害他的吗？

　　这一瞬间，顾烟想的居然没有明哲保身，她忽然想，楚岚身上的伤，碍不碍事，疼不疼了。

　　她向来独来独往，很少会愿意去关心别人。她是强大且孤独的，她骨子里的精髓和身体里的血液都是冷的，可在这个时候，顾烟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放任为了她孤军奋战的楚岚了——

　　她后悔了。

　　顾烟下意识地将楚岚划分到自己人的行列里。她沉默了会儿，在纯妃不耐烦地收缩缠绕在她脖颈处的桎梏时，慢慢将目光挪到人鱼身上，“你敢杀我的人？”

　　“我只是想要你的命，皇上那边不过是牵制而已。”

　　“那你也敢！”顾烟厉声打断她的话，“楚岚将由我杀死，他的骨血筋肉，他浑身上下的每一寸地方都归我管。你动我的东西，你就该死！”

　　她眼中流露出的嗜血的暴戾骇地纯妃目光微颤，然而很快纯妃就不屑地扬起唇，“等我杀了你，我自会好好待皇上。……好好待你所谓的拥有物。”

　　“杀我？”顾烟从喉中挤出几个字眼，“你杀得了我吗？”

　　哪怕是现在身体随着时间推移渐渐羸弱，且还被纯妃拖拽到不利地形的自己。纯妃以为她是谁？随手捏死的下等外星种族吗？

　　纯妃面目不善地弹了弹眉梢，似乎还要嘲讽，然而下一刻，顾烟便一挥手，强大的异能搅动起水下的流波，造出排山倒海的水浪，将水面上的大小楼船又撼动几分。

　　只听哗哗声响，是水拍打的声音。

　　错乱的水流化为刀刃，挽作花，疯狂地向纯妃劈去，这下换作纯妃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她目光一滞，急速地往后退了几丈。她堪堪避过水阵，但仍是水刃划破了躯干，鱼尾上鲜血飘散，血腥味很快弥漫开来。

　　“哼，负隅顽抗。”纯妃捂住伤口，阴森道：“你们家族的人还真是，一个一个，都让人觉得浑身不舒服。”

　　“哦。不舒服？”顾烟冷冷道，“那你自己克服一下。”

　　话一出口，顾烟便觉有些不对劲。纯妃这话里的意思，是她见过凯瑟家族的人？然而她还未曾来得及细究，纯妃双手朝天一振，“看我将你碎尸万段！”

　　她操纵着水流，那些水幻化出十个八个一模一样的她来，从四面八方扑过来要抓顾烟。

　　顾烟下意识地往后退去，忽然脚下一沉，她呛进一口水，昏昏沉沉地往下看去，不知几时，竟已经有两个“纯妃”攀住了她的脚腕，大力将她往下拖拽着。

　　该死，疏忽了！水里的气息太淡，异能的流动也很难把握好，竟然被对方钻了空子。

　　下坠的速度很快，顾烟艰难地向上摸索着，却不知这并不是纯妃最终的目的。百感交集时，忽然水下霎时涌动起滔天骇浪，被异能拆散的水珠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上射/去，水流失地很快，顷刻间顾烟半身便露出了水面，再次呼吸到空气的那一瞬间，顾烟才将纯妃的手臂看了个清楚。

　　彼时天上金光已将整个河面照得如同白昼一般亮，只见她白皙的双臂上隐隐有血色流动，而那些被她控制的水珠也都泛起血光。

　　顾烟沉沉道：“你用自己的血控制水，就不怕竭力而亡吗？”

　　“只要能让你死，又有何惧？”纯妃猖狂大笑，血色的水珠如雨似箭一般射落下来，河面上惨叫声迭起，多少无辜人等被扎地鲜血淋漓，肠穿肚烂地死去。而这灼灼血水尚未落到顾烟身上，便凭着自身霸道的异能腐蚀了衣袖，将衣物下的皮肤熨地红肿一片。

　　顾烟忙侧身躲开，挥动异能卷着水花格挡。然而纯妃显然已经鱼死网破，她眼中的疯狂与执狞将她一遍又一遍推上杀人的癫狂。

　　“杀了你，杀了你！！”

　　“疯子！”顾烟心知今日不将这老妖鱼杀死，恐怕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起了杀意的顾烟驱动体内的异能触动天上将将还未落下的血珠。蛮横的异能化为刀刃，不管是水也好，还是血也好，通通一阵搅和，大力舞出一道旋风，将血水短暂性地从纯妃的控制下脱离开来。直至长风似龙，爆发出轰鸣之声。

　　随着顾烟的一声高喝，所有落下的血水剑雨，连带着电闪雷鸣和狂风，一同袭往纯妃，纯妃运力挡住，血雨与护罩的银光撞成一团。只听乱乱地噼啪作响，血色与银光交缠，轰鸣暴烈之声不绝于耳，河面上残存人等望着这副如幻梦般的场景，惊骇地仰头停顿。

　　只有一次机会，如果杀不了纯妃……顾烟借机落到附近船只的甲板上，幸存的侍卫指着她发出尖叫，“怪物，怪物啊！”

　　这明明是高智慧生物的争斗，蓝星小鬼懂什么？

　　顾烟不屑地瞪了对方一眼。与此同时，天空上方的巨响仍在继续，不是她和纯妃引发的，而是来自楚岚。

　　亮如白昼的天空中，一道黑影并蓝光交缠着从半空撞入天际，又一齐跌进皇城之内。明眼人都知那黑色身影占据了上风。

　　在将蓝方甩入大士殿方向后，黑影跃然起身，在亮的耀眼的金光中忽然现出一个巨大的黑色表盘，四十八把黑剑汇拢聚集，高悬于空，乌压压一片又将天色压得暗沉，死亡的气息蔓延开，压得人喘不过气。

　　而四十八道剑尖，杀气凛然，直指楚岚。

　　那是凯瑟家的……

　　万箭相向，这场景是那般熟悉且沉痛，顾烟不禁扬声大喊：“岚生！”

　　这一声像是能够穿透所有的时间和空间，斩开一切隔阂与苦涩，打破喧嚣的激烈抗衡，直冲入了楚岚的耳朵。缓缓起身的蓝色身形几乎是立马回过头来，眼中的错愕撞过来，倏尔与顾烟四目相接。

　　那一眼的忧虑和惊异绵长在瞳孔深处。

　　而顾烟则捂紧了嘴巴。不可思议。

　　她口中的岚生……是谁？

　　她应该叫他皇上，要不然该叫楚岚。而不是一个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名字。

　　但来不及多管，眼看着楚岚暴露在众矢之下。顾烟焦急万分，撕开喉咙又高喝一声，“小心！”

　　然后下一瞬间，尖锐的刺痛便刺穿了她的肩头。顾烟一瞬间脱力，摇晃着身形险些重新栽入水中。而先前被她极力控住的纯妃已然挣脱桎梏，她周身三丈围绕着密密麻麻的血水凝结的寒冰，身形倍大两圈，巨大的尾巴掀起水浪，朝顾烟所在的甲板拍来。

　　消耗过多，不想纯妃竟留有此等后手，顾烟闷哼一声，“哇”地吐出口鲜血。

　　纯妃得意大笑，“你已非原身，强行吸收庞大的自然异能，这副蓝星人的身体早已破破烂烂。还敢来挑战我，狂妄又无知。去死吧！”

　　她倒在地上，恹恹地抬眼遥遥看向朝她飞来的密密麻麻，窸窣作响的寒冰，杀气腾腾地射来，誓要将她扑成千疮百孔的筛子。

　　瞳孔中的光线渐渐昏暗。难道，她真的要死在这里吗……被这条从前根本看不上的人鱼杀死……

　　万念俱灰时，顾烟的眼前忽然晃荡起一个蓝衣少年清朗的微笑，她看见他明亮瞳眸中倒映着的自己，然后对方温柔地牵起她的手，声音是那么的镇定又坚决，“今日阿姐容留我，将来就由我保护阿姐。”

　　画面斗转，少年奋不顾身地朝万千流矢扑去，迸溅出的热血洒在她的面孔上。血模糊了他双眼，伤口让他失去了对外界的知觉，然而他却一直摸索着，寻找着，然后将冰凉的掌心放在她的面孔上：

　　“我、我有好好保护你吧，阿姐。”

　　那是少年留给她的最后声音，然后从她喉腔中愤恨且狂暴地迸发出一声，“岚生！”

　　对了，岚生是她从前养在山寨的一个少年，把他从山下捡回来以后，不过几碗粥就收买了的小狗。那孩子长得俊秀，性情又好，发誓保护她——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十年前朝廷军围剿山寨，他替她挡下了千刀万刃。

　　他人呢？不惜牺牲生命也要保护她的人呢？大概死无全尸了吧。是吗……她终于要去见他了吗。

　　不知道那孩子，会不会怪她就这么轻易地丢掉他好不容易护住了的性命。眼泪滚落，半梦半醒间，忽然又有人喊她——

　　“阿烟！”

　　热风中捎来让人心安的声音，顾烟猛然回神，越过纯妃，望见了此时在半空中抗住了墨色长剑，飞掠过来欲护她的楚岚，他大片染血的烟青色长袍被烈烈长风拉扯颤动，可他的身影却似大山般坚不可摧。

　　然后下一瞬间，那股似能撼天动地的力量便稳稳的落在顾烟身前。楚岚端喝一声，双手虚空一攥，那些疾驰而来的血刃便尽数化为了粉末。

　　压低了的沉稳声线恍若十二月大雪时，倚窗喝下的热气旖旎的暖茶，那样让人渴望，每分每秒都想向其靠近：

　　“阿烟，我抓住你了。”

　　与其同时，扑过来的数个“纯妃”也都不知不觉中被楚岚凝出的水刃切碎，顾烟看着楚岚在风中散开的墨发，看着他曾将星辰与大海都装进去的眼眸透出风雪般刺骨的杀意。

　　“滚回你该去的地方！”他冷冷地对纯妃说。

　　冷静肃杀，从天而降……顾烟只觉心口一动，“扑通”一声心跳，竟是在这万般惊险的情形下，胸口产生了名为依恋与欢喜的热源。

　　顾烟从没想过，某一天她深陷囹圄的时候，会有这么个人，不顾危险，从天而降。

　　飒爽、好看，对敌人又冷酷无情。

　　而且……比她当年无数次刀下留人和两肋插刀，还要强势，还要帅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