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风破浪（古耽）》硃砂

55、故事

　　逍昱一脸平静地看着堂内的一切，内心毫无波动。

　　惊澈从公堂上跑了下来，冲进人群中，一把抓住逍昱的手，“逍昱，快救人！”

　　他一拉，本以为逍昱会很容易被拉动，但是胳膊上却传来的是抗拒的力道。

　　逍昱站在原地，一个步子都没有挪。

　　“逍昱，你发什么愣啊，你——”

　　惊澈还没说完，逍昱低低地回了一声，“不救。”

　　惊澈一脸惶恐地看着他，“你说什么？！那可是条人命啊逍昱！！”

　　逍昱没有一丝动摇，“我不救。”

　　惊澈不知道为什么，巨大的失落感在心中蔓延开来。

　　这一年来他已经习惯了几乎可以说是有求必应的逍昱......

　　每当他带回家那些受伤的小动物的时候，每当他向他开口求救的时候，逍昱总是很细心地给它们包扎伤口......

　　这个男人对这些小猫小狗都这么温柔，惊澈在心中逐渐为他当年亲眼看见逍昱见死不救的场景找到了借口。

　　或许是自己当年看错了......

　　或许是逍昱救治不了.......

　　或许是自己误解他了，他并没有见死不救，他明明是个很善良的人啊......

　　可是今天的逍昱，他口中的那三个字，将惊澈心中幻想的一切击了个粉碎。

　　真可笑......

　　惊澈，亏你还为他找了那么多借口......

　　亏你还让自己尝试着去喜欢他......

　　到头来，他依然是那个，冷血无情的人......

　　“你就这么见死不救吗？”惊澈似乎还想为他做最后的挣扎。

　　“不。”逍昱的回答直接又干脆。

　　惊澈看着公堂地上仍旧在不停抽搐的女子，哭喊声，哀嚎声，杂乱又焦急，充斥着他的脑海，他第一次感觉到，生命就在眼前流逝的那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就这样跟逍昱当面而立了许久。

　　衙役带来了郎中，却太晚了，女子直挺挺地躺在公堂上，死状难看又凄惨，她的母亲已经哭得晕厥。

　　仵作上来，为她蒙上一层白布，抬了下去。

　　她死了。

　　惊澈知道，她本可以活。

　　他看着白布下的轮廓，觉得自己像是个罪人。

　　可是面前的逍昱，眼中没有一丝波动。

　　好像死掉的，不过是一只蝼蚁。

　　惊澈张开了嘴巴，说道，“你可真冷血。”

　　逍昱的眼睛眨了一下，他看着惊澈，红了眼睛，“我的血冷不冷，你不是最清楚不过了吗？”

　　一句话堵得惊澈哑口无言。

　　呵，就知道他总有一天会拿这个来说事，就知道这永远都是他手中最有利的把柄......

　　因为那些血，欠了他的，越欠越多。

　　越多越让人不安，让人烦躁。

　　被这种冷血的人所救，永远欠着他的，永远偿还不了，还不如当初让自己死了痛快！

　　逍昱突然抬了抬头，眼睛看向天空，“罢了，你就当它是冷的吧。”

　　逍昱说完，正准备离开的他听到了背后惊澈的回答。

　　“我会还！”

　　逍昱的后背怔了怔。

　　“升平客栈，十七晚，你想怎么做便怎么做，够不够？！”

　　逍昱猛地侧过身，他咬着牙，冷冷地看了惊澈一眼，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个字，“好！”

　　藏蓝衣的少年重新站回公堂上，青色的背影消失在人海。

　　男装的女子注视着府衙门口发生的一切。她动了动嘴唇，问道，“那个青色衣衫的男人，是谁？”

　　丫鬟瞥着他的背影问道，“小姐，可是他也与此事有关？”

　　“不。”男装的女子弯了弯眼睛，“他看起来很很特别......”

　　*****

　　窗外的夜色很冷，似乎只有手中的酒能让人的身体暖起来。

　　医者忌酒，这是师父在世的时候总跟他叮嘱的话。

　　医者？

　　呵！

　　谁要当什么狗屁医者！

　　逍昱宁愿自己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会，就不会被别人强加期望，就不用承担那些强加的希望落败后的失望、指责、侮辱......

　　说到底，世人皆与自己无关。

　　为什么别人不救人就是对，为什么他不救人在那个少年眼中就是错......

　　为什么不论自己做什么，那个少年总是觉得自己要他拿身体来偿还？

　　明明说了许多次，不用他偿还。

　　明明除了那次玩笑，自己都没有再提过，可是那个少年......

　　现在想来，或许在自己第一次胁迫他的时候，自己就已经被他厌恶了吧。

　　无可救药的厌恶，逍昱大概明白那是什么感觉......

　　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改变。

　　*****

　　吱呀一声。

　　房间门被打开了。

　　惊澈已经换下了制服，换上了一身日常的装扮。

　　他关上房门，瞥了一眼坐在桌前的逍昱，桌上倒着好几个酒壶，还有三壶酒立着，应该还是满的。

　　平常，他都是只喝茶的，从没见过他喝酒。

　　在他口中，酒不是伤身体的万恶不赦的东西吗？

　　惊澈移开视线，罢了，到现在自己还想自以为是地去了解这个男人吗？

　　不要说自己似乎一点都没有自己想象中的了解他，现在这种地步，以后，或许也没有必要再去了解了......

　　惊澈坐在床榻上，解着领口的扣子。

　　逍昱把手中的酒壶砰地一声放在桌上，“你就只会脱吗？”

　　惊澈的手停在领口，平静地说道， “抓紧时间做，我明天还要当差。十六日之后，我们就两清了。”

　　“坐过来，陪我喝点酒吧。”逍昱冲他举起酒壶晃了晃，“暖暖身子再做，不是更省事吗？”

　　惊澈一声不吭地坐到了他对面。

　　也好，醉一点，或许待会儿心里不会那么抗拒......

　　“其实，我有个师哥。”逍昱突然冒出这么一句，随后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师父叫他第一次下山历练的时候，他来到了一个小庄子里。庄子里有人寻死觅活喝了毒药，他看着那人可怜便去救。”

　　“那人喝的是鹤顶红，鹤顶红的解药亦是毒药，那人救活了，可是他本来就不想活，发了疯。最后那人投到井里，还是死了。”

　　“庄子里的人就说是师哥毒疯了那人，他们像疯狗一样，打骂他，羞辱他，灌他喝下鹤顶红的解药，看着他痛苦地蜷缩在地上打滚。你知道吗？他们在笑。”

　　“你......”惊澈听的瞠目结舌，“你师哥没有跟你一样，血可以解百毒吗？”

　　“有啊。”逍昱说话间又喝完了一壶，“虽然不会死，但是身体对毒药会有反应，该痛的一样都不会少。毒药灼伤了他的胃，他吐了血，又把血咽回去，才让自己活下去。”

　　“庄子里的人见他没死，便骂他是妖医，把他吊在庄口的大树上。”

　　“整整三天，烈日暴晒，他的手和脸被晒的掉了一层皮。没有一个人管他的死活，没有一个人给过他一滴水。庄子里的小孩还日日用石头砸在他身上，当做玩乐。”

　　惊澈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听着逍昱的声音，越来越遥远，有点想睡觉，可是自己明明才喝了半壶不到啊......

　　惊澈强打着精神，他想把故事听完，问道，“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他死了。”

　　随着逍昱的话音落地，惊澈的头也沉沉倒在了桌上。

　　逍昱把他从桌边抱起来，将他放在床上，盖上薄被。

　　嘴角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流了下来，逍昱擦了擦，抹下一手血来。

　　果然还是应该听师父的，酒这种东西要少碰。

　　他另一只手摸了摸惊澈的脸蛋，“你从来就不欠我的，你说的没错，是我卑劣地想要你的偿还罢了......”

　　*****

　　第二天，惊澈睁开眼睛。

　　天亮了，这是......已经完事了吗......

　　自己的记忆断在了逍昱把他抱上床之后。

　　完了完了，今天还要当差呢，千万不能迟到啊！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想要找衣服穿，却发现、衣服完完整整地穿在身上。他只是被脱掉了一双鞋，那鞋还在床下整整齐齐地摆着。

　　他一边穿着鞋，一边百思不解。

　　逍昱又没有碰他。

　　既然不想碰他，为什么对自己说‘好’？

　　明天晚上，一定要来跟他问个清楚！

　　惊澈麻利地登完另一只鞋，快速迈步离开了客栈。

　　*****

　　第二天晚上，逍昱没有来。

　　惊澈坐在床上等着房间门被打开的那一刻，可是他没有等到。

　　他等了逍昱七个晚上。

　　逍昱再也没有来过。

　　搞什么？他明明说了‘好’，还以为自己跟他成交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要，他到底想要什么？！

　　惊澈一早从房间下来，找到掌柜问道，“之前住那间房的青衣男人呢？”

　　“咦？客官，他没有告诉过你吗？”掌柜看着惊澈，狐疑地问道，“他不回来了，还交了十七日的房钱，说以后是你来住呢！”

　　这个混蛋！又被他给耍了！

　　“谁说我要住了？骗子！”惊澈气冲冲地看着掌柜。

　　掌柜怕他动怒，连忙说道，“客官别生气，您不住了，之后的房钱我们退给您便是。”

　　惊澈拿了钱，在马厩买了一匹马，朝家里的方向奔去。

　　他跟衙门告了四天假，逍昱不在泰城，定会回家去的。

　　自己身上的毒还没有解，他想让自己活下去。

　　过去的那十几碗血告诉他，逍昱是不会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