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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春风不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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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时明月汉时关,
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
不教胡马度阴山。
一,
大雪漫漫,为战场上丧命的士兵披了一层雪裘,让这如炼狱般尸山血海的地方,也显出片刻宁静的假象。
号角声声,梁国的军队在撤退,站着的士兵们血还是热的,眼还是红的。
程令骑一匹骏马,面容隐在盔甲里,露一双锐利的眼睛,回头遥望厮杀过后的战场。
忽然,程令眼一眯,想要看仔细一些。
苍茫天地,满天风雪,竟有人缓步其中。
是一个女子。
那女子白衣胜雪,墨发垂肩,执笛吹奏。幽幽的笛声随风传入他的耳朵,十分沉寂而安详。
她缓步穿过白茫茫的雪地,而其下应是累累的白骨。
“你看那边是什么人?”
亲卫顺着他的手看去,白茫茫一片,哪有什么人。
“回将军,无人。”
“那你可有听到笛声?”
“并无。”亲卫又仔细听了听,猜想到:“许是将军思乡心切。”
程令又回头看了一眼,随即调转马头。
“走吧。”
一将功成万骨枯,飞雪埋魂入鬼府。
鬼差无昔握了握手中的笛子,继续在雪中前行。
引魂曲响彻在茫茫雪原上。
二,
将士们是需要庆功酒的,壮胆,也暖心。
程令也不例外。
酒过三巡,他称醉告退,恍惚里,又回到繁花似锦的定京。
红烛昏罗帐。
他刚过门的妻子还是个小姑娘,娇娇怯怯的,喊他一声六郎。
“六郎。”
营帐里有人喊他。还不待程令看过去,来人已经投入了他怀中,又喊了一声。
“六郎。”
正是他的阿熙。
阿熙抬头,粉面含春,又热烈又羞涩。
“六郎,新婚之夜你就出征了,只来得及掀起我的盖头。”
又委屈又期待。
“阿熙,是夫君的不是。你怎么到军营来了?”
阿熙笑靥如花。
“你只说,见到我是否欢喜,就好了。”
“欢喜。”程令道:“受宠若惊,欣喜若狂。”
程令抚摸着吴熙的脸庞,三分酒意化作十分,他亲吻上眼前人的唇瓣,细细的吮吸,描摹。
吴熙却将头一偏,如狸猫般的狡黠。
“六郎的心里,装的是什么?”
程令轻松地将吴熙抱起来,走向卧榻。
“自然是你,我的阿熙。”
自是一番颠鸾倒凤不可详说。
吴熙快慰到极处,却落下泪来,她轻声地说。
“原来你心里,有我的一席之地啊。那为何不走,为何不回来?”
即使身死,魂魄犹在。为何画地为牢,困在这片沙场,为何不回去定京,又为何,不去地府,不入轮回?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将军,大帅传召。”
陈令自卧榻坐起来,揉了揉额头,天光大亮,军营如旧,并没有阿熙的身影。
可他背上的抓痕隐隐作痛,分明是昨晚阿熙的手笔。
三,
大帅召集众人,发布军令,准备攻入蛮族辽城的最后一场战役。
众人领命退下后,林宁将军追过来,一手搭上程令的肩膀。
“下一场仗打完,便可以班师回朝,论功行赏了。”
他顿了顿,又道:“程将军。”
“林将军有事?”
“我亲妹子,才貌双全,性格温顺。等回到燕京,我将我妹子说与你,你做我的妹夫如何?”
程令草莽出身,祖籍湘江,因天灾人祸家破人亡,剩他一个独苗和同乡逃难出来,无处安身,从了军。
林宁看他虽出身草莽,但程令弱冠之年,为人忠正可靠,且武功高强,谈吐不凡,非池中之物。堪为良配。
“林将军好意。但……”程令恍惚一瞬,“在下已有妻室。”
“妻室?你哪来的妻室?你不是孤家寡人,逃难从军的吗?”
无昔将鬼笛交还给黑白无常。
鬼笛乃引魂鬼差的法器,也是鬼差出入地府的令牌。
白无常只问她:“你可想清楚了?”
“我在地府做了三百年鬼差,不过为了再见他一面。如今找到了。”
执念已消,心愿已了,该入轮回了。
黑无常将鬼笛推回到无昔手里。
“无昔姑娘,给你最后一件差事。引三百年前滞留在人间的安定侯程令之魂魄入地府。”
以消因果,进轮回
“多谢无常使。”
四,
最后一役,梁军大胜。北族元气大伤,归顺于梁。
程令骁勇,夺敌军将领首级,立首功。却战死沙场。
又是一场大雪纷飞。无昔,也是昔日之吴熙,走在茫茫雪海中,终于找到一个魂魄。
无昔抚上他的脸庞,喊道:“六郎。”
程令幽幽转醒,眼前人容颜如旧,却一身清冷。
程令终于心思清明,他不是梁国湘江程令,而是三百年前的大睿安定侯陈令!三百年前,他战败身亡,致使梁军攻入大睿。
他恨,他怨,他执念于这片沙场,画地为牢,不肯离去。此三百年后,遇到初上沙场的梁国程令,梁国程令重伤却未死,殊不知他再醒来,已经换了一个人。
而他安定侯程令,未有败绩,迅速升至将军。
只是这南柯一梦,终究该醒来了。大睿,早就亡了。
而眼前人,眉眼依稀为故人。
他看着她,不放心地问。
“你……是谁?”
“无昔。”
“可是吴郡之吴,熙和之……”
“有无之无,往昔之昔。”
程令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
无昔却笑了,与他一同躺在雪地上,相依相偎。
“名字不过是个符号,这些年用惯了无昔二字。可我心里放不下六郎,便永远是你的阿熙。”
她娓娓道来。
“在得知你身死的前一日,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们小时候,你折花作钗,插在我的发上,说收了你的东西,便不准嫁给其他人了。
你折的那支海棠,明明是我养的。可那阵海棠香,成了我不能入轮回的执念。”
“我想再看你一眼。”
“阿熙。”程令紧紧地抱住他的阿熙,“如果来世为人,你可愿再嫁与我为妻?”
“我希望,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们依偎在一起,天为被地为床,约定来生,给三百年的磋磨和等待一个交代。
引魂曲起,黄泉地底。
来生何处,春闺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