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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章六 ...

  •   四月初,嘉亲王回到京城。他从詹阳公主的信里得知郑府出了事。因王妃正月里发现自己有了一个月的身孕,原本要正月十七出发的他待到二月底才离开京城。郑府出事,京城一直没人递消息给他,若不是詹阳公主,他至今也不会知道这事。他急急匆匆地赶回来,回家洗漱换了衣裳便直接去了郑府。他与郑文说了一会话,郑文陪着他一同入宫给裕隆帝请安。
      徖音知道嘉亲王回京,是因为嘉亲王给她送了一张帖子。要徖音四月初八,到满堂春一起听戏。帖子是郑文让麒麟交给徖音的。
      帖子上是嘉亲王的字迹,徖音曾见过嘉亲王挨不过詹阳公主的央求替她写文章给她抄写后交去给先生,因此徖音认得嘉亲王的字迹。嘉亲王亲手所写,郑文带回来,难道这帖子是在宫里写的?算着时间,只能是在宫里写的。
      徖音心烦的很,把帖子随手扔在了一边,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嘉亲王难道也怀疑是徖音杀了徽音?是为了问清楚还是为了坐实她确实贪着侧妃之位?在这悠悠众口说着徖音杀亲为了嫁入王府时嘉亲王却请她去看戏?郑文又为何帮他递这个帖子徖音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耳边不觉嗡嗡起来。
      “把这帖子烧了去”徖音说。
      “怎么了?”郑格带着吴席过来,正听到徖音好似在发脾气。
      素问送了茶过来,“嘉亲王给小姐送了帖子,要小姐初八去满堂春听戏”
      郑格的反应无奇,显然是知道这件事,他勾起嘴角,“嘉亲王向爹求娶了你”
      “什么?”徖音更确定嘉亲王是为了坐实她杀徽音的动机,嘉亲王这么做,是在给他没过门的贵妾报仇?徖音不觉得气结,嘉亲王也不查清楚便想当然地这么做。
      郑格抿了一口茶,“去岁冬月的事,在皇上下旨赐婚徽音之前”
      徖音有些怔住,她一时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反应。郑格直了直身子,又歪下去依着软枕,手指拨弄着瓶子里的四季海棠的花蕊,“你安心去听戏就好”
      “我……有些犹疑”
      郑格不看徖音,反合上了眸子,他知徖音心里的犹疑。不说谣言,说嘉亲王。嘉亲王长徖音十二岁,娇妻美妾,儿女双全,府里侧妃格格众多,王妃已生下嫡子嫡女,如今又有身孕,二人已是十年的夫妻,嘉亲王是喜欢徖音年少美貌还是真心喜欢徖音,只有嘉亲王知道,若非真心,王府的日子只怕难过。“你听戏时探探嘉亲王的心意,若真心,你便只管好好相处,若非真心,不来往就好,别的事自有我和爹替你周全。”
      “好,我去听戏”徖音心里的犹疑并不是郑格想的这样,但不能和郑格说个明白。既然郑格已经这样说了,徖音便去满堂春见嘉亲王。
      见嘉亲王之前,徖音先去主母院见了叶氏,徖音刚回府时,叶氏这个当家主母耀武扬威,想怎么收拾徖音便怎么收拾徖音,郑文拦过几次,但叶氏并不收敛,徖音也没大事,郑文便也没再管,或许那时郑文心里还没有认可徖音吧,入宫三年再回府,徖音已经不是任人宰割的小丫头,而且有麒麟在,叶氏也很难再对徖音“教规矩”,郑文妥协了徽音为嫡长女,叶氏便也应允不再对徖音如何,开始时克扣波乐轩的供应,郑格发现,便让郑文答应波乐轩的供应都由麒麟负责,郑文索性把这差事交给了祥叔,府里的供应都由祥叔负责,波乐轩再也没短缺过什么。徖音与叶氏也算井水不犯河水,平日叶氏暗搓搓地给徖音挖坑,徖音也都跳过去了,两人彼此眼不见心不烦。
      但现在不同了。现在叶氏的女儿死了,她想把女儿嫁入王府,她跟着享人间极乐荣华的美梦也破碎了。她现在这副悲伤过度的凄惨模样,徖音怎能不亲眼来瞧瞧呢?
      碧陶用鼻孔对着徖音,告诉徖音,叶氏不见徖音。徖音后退一步,对着麒麟扬扬脸。等着麒麟把护院打倒的空档里,徖音在廊前折了一大把的花,白瓣金蕊,娇小可爱,味道淡雅,徖音不认得这是什么花,只觉得好看。她推开拦在门口的碧陶,径直走进去,把榻桌上花瓶里的花丢出去,把新折的花好好地插在花瓶里。
      徖音坐在榻桌上,看着这个时候还穿着寝衣披散着头发躺在床上的叶氏。叶氏听到了外边的声响,她背过身子,不看徖音,看不见就当不存在吧。徖音兀自笑笑,弹了弹软垫,扶着榻桌矮身坐了下来。
      “你刚过四十岁,还来得及再生个女儿嫁入皇室,这样的灰心丧气做什么?你不折手断做了当家主母,怎么一点当家主母的模样都没有了?”
      “滚出去”叶氏生硬地扔出这句话。
      徖音佯装听不到,有麒麟在,谁也别想靠前把徖音撵出去。徖音稳稳地坐着,动动胳膊,倚住软枕。窗纸上绘着百子嬉戏,阳光透过来,影子落在榻桌上。“暴怒伤身,你拼命抢来的富贵安生,可要好好珍惜”
      “谁给你的胆子在我面前如此嚣张”叶氏翻过身子,袜子踩在地面上,几步到了徖音面前。她怒目相向的样子,跟话里的夜叉差不多。深重的黑眼圈,蜡黄发青的脸,嘴唇发干脱皮,瘦弱几分颧骨都凸了起来。
      “你又在嚣张什么呢?叶巧盼,你以为你是什么?”徖音第一次直呼叶氏的名字,她忍着的日子够久了,叶氏欠她们母女的,也到了一笔一笔讨回来的时候。
      麒麟挡在前边,叶氏如何撕扯拉拽,也没有碰到徖音分毫,碧陶怕叶氏吃亏,赶忙把叶氏扶到了远一些的圆椅上坐着,叫了几个家丁进来,在叶氏的两边站着,家丁脸上带着伤,眼神怯怯的,刚被麒麟打了一顿,身上还沾着地上的灰土,又对着麒麟,气势上不由得就输了一截。碧陶差人偷偷地想去请郑文,徖音看破没说破,也没有要拦着的意思。
      “郑徖音,你以为你在府里站住脚了是么?”叶氏压着心里的怒火,她想把徖音赶出去,让她在外边去过生不如死的日子。但郑文不会答应,近年来,裕隆帝重农轻商,叶家的权势不比以前,郑文在朝中的地位越来越高,叶家虽不是处处仰仗郑文,但少不得要依附郑文一些,叶氏自然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违背郑文的意思。叶氏看得出来,表面上不闻不问,实际上郑文是护着徖音的。何况徖音如今有詹阳公主这个靠山,免不得叶氏也要给她三分情面。徖音不做过分的事,叶氏也由着府里多了她这个嫡不嫡庶不庶的二小姐。
      徖音轻笑,她知道叶氏奈何不了她,一如她也奈何不了叶氏,“我不与你口舌之争,今日来,有事知会你一声”
      叶氏哂笑,“你的事,我不想知道,薛捕头会找到证据将你绳之於法为我徽音报仇,我一定会让你挫骨扬灰,不得好死”
      “嘉亲王约我看戏,你替你女儿心心念念的嘉亲王,以后,是我的了”徽音是叶氏现在心底最深的伤口,打蛇打七寸,要她伤心难过便要在她伤口上再撒几把盐。
      “郑徖音!”叶氏咬牙切齿地抓过梳妆台上的一个白瓷花瓶,使出大力气向着徖音丢了过去,麒麟没有护住徖音,那花瓶正中徖音的脑袋。
      温热猩红的血液从徖音的额头在脸庞流淌下去,徖音摸了摸额头,把手指尖上的血滴按在了白色的花瓣上。按过伤口的丝帕,徖音随手放在了榻桌上。丝帕一角绣着桃花,徖音把早已凉透的叶氏之前没喝完的茶水泼在丝帕上,茶水遇到血液,颜色变淡,看着像是白色的丝帕开出朵朵桃花。
      徖音浅笑着从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郑文身边走过去,她福了一福,没有说一个字。麒麟跟在徖音的身后,也是一个字都没有说。
      “怎么伤成这样?”素问一边给徖音处理伤口一边又担心又生气地问麒麟。
      麒麟的脸上想来少有表情,眼下也是,不喜不悲,声音也是淡漠,“叶氏砸的,是我没有保护好小姐,请小姐责罚”麒麟单膝跪在徖音脚边。
      徖音顺眸看他,扬唇笑着,“赏你才对,看你一眼,你便知我的意思”
      麒麟颔首跪着,没有起来,“不,是我没有保护好小姐”
      “那便罚你替我花光这二十两银子”徖音摸出早已准备好的装着二十两银子的荷包,轻轻地塞在了麒麟的手里,“你下去吧”
      麒麟捏着荷包,有一瞬定住,起了身,谢了恩,出了桃花坞。徖音看向灵枢,“裙子准备好了吧?明日要穿着去见嘉亲王的”
      “您伤成这样,还是别去了吧”素问说。
      徖音莞尔一笑,“既然答应了,当然要去了”
      徖音换下了滴上血的裙子,换了身桃色广袖曲裾裙,伤在靠着左额的头发里,梳着发髻不舒服,徖音索性把头发整个散开来。她坐到了梳妆镜前,拿着象牙梳,一下接着一下梳着头发,有一点小打结。
      她对着镜子照了照,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别的也看不出什么。她放下梳子,拿着鱼食去了书架前的大白瓷缸前喂鱼,两条锦鲤,鳞片多彩漂亮。养在院子里,总有落叶灰尘吹进去,徖音便让人把它挪到了屋子里。
      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
      庄子曰:“儵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
      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之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
      庄子曰:“请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鱼之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
      《庄子.秋水》里记载了庄子与惠子的这段对话,最为后人流传的便是惠子的那句: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两条锦鲤,在水间游来游去,嬉戏玩耍,徖音却不觉得它们是快乐的,徖音认可惠子的这话,她不是鱼,不知道鱼的快乐是什么,但这世上不管是人还是动物,失去自由的时候都不会快乐吧?缸中鱼,笼中鸟,都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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