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徖音》云上清雎

18、章十七

　　公仪钰来时，徖音带着下人在剪窗花，要到新年了，贴在窗纸上看着喜庆，也讨个好彩头。公仪钰一身墨色圆领袍子，外边系着白领黑裘披风，进门时一身的寒气，肩头还落着雪片。徖音睨一眼窗外，不知何时竟飘飘然下起了雪。
　　徖音穿着身月牙白圆领掐腰小袄，领子上一圈白色的貂毛，绾了流苏髻，只簪了一支桃花玉簪和几朵绢花，手指头戴了个翡翠戒指。徖音本不喜欢翡翠，觉得老气，且现下的翡翠成色一般，她放在梳妆台的抽屉里，直到公仪钰问她怎么没戴着，她才瞧见公仪钰也有个样式相近的，才把它翻出来一直戴着。
　　“又偷偷不喝药”公仪钰点点徖音的鼻子，揽着徖音的肩膀坐在徖音的边上，徖音皱了皱眉，公仪钰知他身上的寒气让徖音不舒服了。公仪钰宠溺地笑笑，起身坐到了对面，解下披风顺手递给了送茶的素问。
　　徖音看也不看那苦药汤一眼，这碗药热了放凉，凉了加热，热了又凉，反复三次，就放在榻桌的角里由着它凉透了。“又不是好吃的”
　　公仪钰哭笑不得，就像好吃的她会吃似的，她吃什么吐什么，不吃也觉得恶心，屋子里的香炉、她梳妆台上的香粉都撤走了，怕她闻了不舒服。他搓热了双手，探过去想握着徖音的手，徖音低头剪着窗花，见他伸手过来，把身子撇到了一边。他只好把手悻悻地收了回来，“今个儿王妃叫你们去牡丹阁说什么了？”
　　“王格格有孕”徖音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句。
　　公仪钰挑挑眉毛，他身子凑过去，隔着榻桌想亲亲徖音的脸蛋但没有得逞，“你吃醋了？”
　　徖音想剪好这个窗花不想分心，不然她一定伸出手去把公仪钰推远点，都挡着光了。这个幼稚鬼，真是臭美，还吃醋？谁要吃他的醋？他是王爷，妻妾成群，要是吃醋吃的过来么。“我吃饺子时都不吃醋”
　　公仪钰咻地坐了回去，他靠着软枕拄着下巴，凝着徖音，眼珠都不错一下。“这个习惯不好，你要改一改，要学着多吃醋”
　　“不吃”徖音放下小剪子，将窗花一点一点地展开，两只兔子顶着鼻子趴在草地上晒太阳。徖音的生肖是兔，公仪钰的生肖也是兔。徖音费了好大的力气、尝试了好多次才剪出来这么一个看的过眼的。“素问，浆糊快拿来”
　　“我贴，你好好坐着”公仪钰看徖音离窗子太近，怕她沾染寒气，忙过去把她揽了回去，公仪钰小心翼翼地把徖音的宝贝窗花贴在窗纸上，公仪钰向上勾动着嘴角，“你不是我的小山参嘛，怎么变成了小兔子”
　　徖音靠在公仪钰的怀里看着窗纸，要是能与公仪钰一世安稳做夫妻便好了，“是王爷非要叫我小山参”
　　徖音嗔怪的口吻，在公仪钰听来是悦耳的撒娇，他把徖音搂的更紧，“当年是你进献山参治好了我的怪病，所以你是我的小山参”他的下巴有胡茬，他故意蹭了蹭徖音的额头，徖音轻哼一声，他就笑的更开心，“那咱们的孩子叫小山参好么”
　　“皇子从和皇女从妧，我的孩子叫小山参，我是生了个萝卜么？”徖音心里其实是不愿意公仪钰记着这事的，她不喜欢小山参这个名字，不喜欢山参之下的阴谋和算计。徖音的口吻倒是平常，是跟公仪钰聊家常的口吻。
　　公仪钰忍不住笑出声音，他摸了摸徖音的脑袋，“你是小兔子，只能生小兔子，不会生萝卜的，你要是生了萝卜，会被你吃掉”
　　“我不吃萝卜”是谁说兔子一定要吃萝卜的啊？就不能有一只不吃萝卜吃肉的小兔子么？哼~而且公仪钰也是个兔子，生个萝卜怎么就是她吃了？哼~
　　“儿子叫和恺，女儿叫妧沐，好么”公仪钰早已想好了这两个名字，在他娶徖音进府之前就已经想好了，他希望徖音的第一胎是个儿子，可以做个好哥哥，保护弟妹，也可以是徖音这辈子的另一个依靠，公仪钰想成为徖音最大的依靠，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可以陪徖音走完这一生，若他先死了，徖音有个好儿子便是另一个好的依靠。
　　徖音枕着公仪钰的手臂趴在榻桌上，合着眸子，“怎么讲？”
　　“恺，乐也。快乐，和乐。沐，有润泽、受润泽之意。”
　　“都是很好的字，我很喜欢”徖音抚摸着小腹，心里油然而起一股暖意。儿子也好，女儿也罢。徖音都会好好疼爱这个孩子，护孩子一世周全。
　　公仪钰侧脸贴着徖音的侧脸，他吃力地够到角落的小被子，一只手披上来包裹住徖音，“我会差人知会王妃，开春前你不必去牡丹阁晨昏定省了，天冷路滑，不安全”
　　“王妃不知我有孕，只怕会认为我无礼放肆了”
　　公仪钰摸摸她的脑袋，她不想别人知道她有了身孕，想安静固胎，他便陪着她一起瞒着。“王妃贤淑，不会多想，你在病中，王妃会体谅你的”
　　“王爷想何时告诉王妃我有了身孕”
　　公仪钰招手把灵枢叫来，指了指药碗，示意灵枢把安胎药拿下去热一下。公仪钰轻轻地吻了吻徖音的额头，“等你想说时你自己去说”
　　“多谢王爷”就算称病，太医可以掩人耳目出入湘竹馆，看脉固胎是可以的，只是肚子一天一天大了，想瞒也瞒不住。只要等满了三个月，胎像稳固，也不怕被谁知道。
　　牡丹阁。
　　窗外瑟瑟风声吹着窗纸，窗前烛光映着司徒淑的脸庞，她披着一件墨色大氅，在榻桌前执笔誊写佛经，待初二给她未来到人世的孩子烧了以作祭奠。
　　惠贞从外边端了参汤进来，放在司徒淑的左手旁，拿起灯针挑了挑烛心，“娘娘，王爷一回府便直接去了湘竹馆”
　　笔下一顿，好好的字写的走了样，卷起这张，揉成一团，扔在了一边，蘸饱了墨，重新开始誊写。“王爷为了她与皇上抗衡数月，惹怒天颜也不肯退让，自然是在王爷心尖上的人，专房之宠又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可皇上也不曾因为王爷的坚持而随了王爷的心愿，倒是那日郑大人进了勤政殿后，第二天皇上便下旨赐婚了”惠贞一直陪着司徒淑去告求裕隆帝宽恕公仪钰，她和司徒淑都看到赐婚前一天的下午郑文抱着一个锦盒进了勤政殿，那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不得而知，但司徒淑看清那盒子上是皇家的团龙密纹。
　　司徒淑放下笔，用勺子搅了搅参汤，“这便是出身高贵的好处了”出身一直是司徒淑的痛处，现在湘竹馆那位也成了司徒淑的一个心病。徖音是个美丽的名门贵女，又是公仪钰艰难得到之人，格外珍惜，专房之宠，若有一日徖音生下皇子，难保公仪钰不会动了提为平妻甚至是把司徒淑贬为妾让徖音坐到嫡妻的位置上的心思。
　　司徒淑略一沉思，送了一口参汤到嘴畔，“王格格有孕，需要好好补身子，你挑些好的补品，现在就送过去吧”
　　惠贞会意地点点头，抱着托盘退了出去。
　　司徒淑的牡丹花样荷包里放着一个纯金长命锁，是麒麟云纹锁。太医一早断言司徒淑那胎是个皇子，司徒淑以为是上天对她的眷顾。长子长女都不是她所出，多育嫡子也可让其地位更稳固。却不想公仪钰骤然禁足宫中，她日日告求伤了身子，没有保住这个嫡子。为了公仪钰，她甘愿付出一切，可公仪钰是如何待她呢？她生嫡子难产，他却与小妾欢好不曾露面，事后寥寥几语算作安慰。她的一颗真心，公仪钰从未放在心上吧。
　　麒麟云纹锁按压在掌心，司徒淑的眸子一点一滴地暗沉下去。她失去的不仅是嫡子，更是她的夫君的欢心。徖音比她出身高，比她年轻，比她貌美，比她更得公仪钰的心，她能胜过徖音的只有这个嫡妻的身份。如果争不到公仪钰的真心，司徒淑要不计一切代价保住她自己嫡妻的身份。只要她是嫡，徖音是庶，这辈子徖音也别想越过她去。
　　“珍珠，去把和忱叫来”司徒淑把长命锁收回到荷包里，换上一张温和慈爱的笑脸，吩咐下人去把她如今唯一的儿子叫到身边来。
　　唯一的儿子，这应是她今生唯一的儿子了，难产之时，太医告诉她，她这辈子恐怕再难有孕了。她二十七岁，膝下仅一子一女，再不能生育，意味着她可以依靠的只有和忱。
　　麒麟将侯清莹护送回了芭蕉夜雨，后边就是刘琇慧和王静姝住的梧桐别院，麒麟看到惠贞在夜色中行色匆匆去了梧桐别院。麒麟眉心抖了抖，快着步子回了湘竹馆。阿宝正在打趣鄂虎，在门前笑的前俯后仰。
　　阿宝瞧见麒麟走近，笑嘻嘻地说道“师父你去哪里了，刚才鄂虎的肚子叫，比打雷都响，你说鄂虎是不是跟一只狗熊一样”
　　“我不是你师父”麒麟在台阶下，看到阿宝就等于看到公仪钰，麒麟想着别去回禀了，徖音并未告知公仪钰她差人偷偷送侯清莹去了观音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阿宝还是笑嘻嘻的，“在我心里你就是我师父”
　　“你不是应该在殿门外守着么？来院门外做什么？”麒麟嫌阿宝嘴碎，不想听他在耳边聒噪，想把他打发走。
　　鄂虎也不想阿宝留在这里，“阿宝，好像听到王爷在叫你”
　　阿宝将信将疑地往院里走，麒麟站到阿宝之前站的位置，他伸了个懒腰，随即规规矩矩地站着。鄂虎瞧他一眼，“你可以去歇一会，一个时辰后来换我”
　　“没事，习惯了”
　　自麒麟开始做徖音的护卫，便几乎没日没夜地在徖音身边守着，他不知道徖音为何不是十分信任素问和灵枢，有些事徖音只会叫他一个人去做，但他知道既然曾宣誓会一生效忠徖音，他就要一丝不苟地做到并且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