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羊丨咩秀］执笛望雪》潇雨菱风

7、【六】

　　顾鸾漪立在案几旁边，她轻轻捏住墨石的手指纤长又白皙，像是及北之地的寒玉雕琢而成的玉器，她右手捏着墨石，左手牵着右手的衣袖，动作缓缓，她的眼睛盯着砚台里的墨，认真而专注。
　　孙徵谦坐在案几之后看着顾鸾漪，墨特有的味道传入鼻腔，她像是浑然不知他的目光一般。
　　“师兄，昨日你吩咐要等的病人已经来了。”万花谷新入门的小弟子的声音随着叩门声传来。
　　跟在刚刚说话的万花少年身后的是两个穿着粗麻布的男人，少年人搀着鬓发已斑白的中年人。
　　孙徵谦抬头打量眼前的一老一少，他温和的笑起来说道：“老先生请坐吧，是哪里不舒服？”眼前的中年人的面色并不像是病人，但是走路踉跄蹒跚的样子却看起来病的不轻。
　　中年人在案几前面的凳子上坐下，将手腕放在桌面上的垫子上。
　　“顾……“少年人看到立于万花医者旁边的蓝衣女子忽然惊讶甚至带着不敢置信的语气说出了少女的名字。
　　顾鸾漪看了看眼前的少年人，努力的回忆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遇到过眼前的少年，她微微皱起眉头。
　　“你没有病。”
　　那个中年人在孙徵谦话音未落的时候忽然站起身来，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直刺医者面门，跟随老者来的少年解开身后的包袱直接抽出短剑。
　　顾鸾漪尚未等少年的剑刺过去便劈手夺过他手中的短剑，同时利刃划破布料和皮肉的声音传入耳朵，中年人却应声倒地。
　　他身上几处要穴染上了几点墨汁，顾鸾漪回头放在看到少年放下刚刚本来准备用来写药方的毛笔，而他的左臂衣服上已经被划破了一道伤口，血一滴一滴染上了他的衣衫，鲜红的血在墨色的衣衫上并没有留下过于明显的痕迹，只像是洒上了水。
　　“师兄出什么事情了！？”刚刚引两人进本的万花少年破门而入，却看到刚刚的中年病人躺在地上，而少年则被顾鸾漪的剑指着脖颈不敢动弹分毫。
　　“他们不是来看病的。”孙徵谦站起身绕过案几走到中年人身旁，他用右手摸了摸他的腰部，“果然……”孙徵谦将中年人腰上的长空令仍在瘫倒在地上的少年身边，“孙某不知，何处得罪了浩气盟？仅是因为我医治了一位恶人谷的道长吗？”
　　“呸！你心里明白！”少年愤怒的涨红了脸，他吼出的话没有影响淡然微笑的万花弟子分毫，却让脖颈出的剑抵的更加近了。
　　“我不明白。”万花医者站起来向顾鸾漪走去，“南柯，是我收信的时候未查清楚疏忽了，他们不是来看病的，请他们出万花谷。”他一边走一边吩咐呆呆站在门口的年轻弟子。
　　孙徵谦轻轻拿过顾鸾漪手里的剑，“顾姑娘你重伤未愈，不宜动武。”他依旧在笑，像是手臂没有受伤，像是刚刚没有经历过一场惊险几乎近在咫尺的刺杀，“而且这个时候，你只要站在我身后就够了，万花谷不只有医术。”
　　顾鸾漪张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幼时全家满门毁于一旦，与自幼体弱的弟弟一起被带上华山，修习道法剑术，避人耳目，她心中所愿一直是“以手中之间保护身边之人”。
　　而此时此刻，竟然有一个人笑着对自己温柔的说：“你只要站在我身后就够了。“
　　顾鸾漪没有回答，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孙徵谦看着室内又进来了几个万花谷小弟子，将刚刚闹事的两个人请出去，他的目光又回到眼前的女子，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看不出他的喜怒，只是她平静的双眸中竟然有了一丝带着惊喜的不知所措。
　　四目相对，他有点尴尬的低下头望着自己手中的剑，他接过她手中剑的时候，指尖相碰，她的手不像是她的人一样清冷，反而带着几分温暖的温度。
　　“师弟你的伤……”这一次走进屋子的是一个比孙徵谦略微年长的万花弟子，依然是黑衣长发，不是入世之人的打扮。
　　他将手中的短剑放在案几上，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想起自己手臂上的伤，他皱起眉头，右手覆盖在左臂的伤口下，血静静的顺着他的指缝流出。
　　“苏师兄，我没事，一点皮肉伤。”
　　苏聿走过来缓缓抬起他的手臂观察他的伤，又转头打量站在自己身边的蓝衣少女。
　　“顾姑娘我去和师兄包扎一下伤口，顺便换件衣服，你等等我稍后就来。”孙徵谦笑着对顾鸾漪说，好像此时此刻受伤的不是他一般。

　　“你那日救得是浩气盟的纯阳弟子顾鸾漪。“苏聿一边说着一边给孙徵谦的伤口上撒着白色的药粉。
　　徵谦未着上衣，长发也被拢在了右肩上，他的肌肤白皙，肩膀上却有一个触目惊心的圆形伤痕，像是利箭穿过身体留下的，他的手臂那条狭长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但依然向外翻着血肉。
　　“我知道。“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浩气盟内部的事情你就把给你引来祸患？“
　　“就在刚刚，那个年轻一些的浩气盟弟子不敢置信的轻声喊了她的名字，虽然只有一个姓氏，顾道长一年前便已经退出浩气盟，应该不会再牵扯阵营纷争。“孙徵谦看着苏聿给自己的手臂上一层一层的缠着纱布。“况且顾姑娘单纯，应不会害我。“
　　略年长一些的万花弟子无奈的摇摇头，他一向知道师弟心思缜密，这般轻易相信一个相识几日的陌生人倒不像是他的作风，或许是有他的想法，“所幸池月不在谷中，不然才会引起轩然大波。“

　　孙徵谦返回的时候顾鸾漪依旧站在案几旁边，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男人坐在案几前面，医者从背后便可以看出男人正在有些吃力的支撑着身体。
　　旁边有个小女孩也穿着粗麻布的衣服，眼睛亮亮的抬头望着顾鸾漪。
　　“久等了。“少年又换了一身黑紫色的衣衫，他缓缓走过去在案几前面坐下，男人倒是很配合的直接把手搭在了桌面的垫子上，少年两指搭脉，沉思之后皱起眉头来。
　　少年仔细打量了眼前男人的面色才问道：“阁下可有咳血？”对面的男人点点头，于是他继续说道，“有多久了？”
　　“开始一个月只是咳嗽，这半月来有些咳血了。”
　　玄衣医者无奈的摇摇头，“阁下的病，并非无法医治，只是医治这病的药是半夏，半夏并不常见，万花谷中也只有天工坊那一侧的悬崖岩壁上有几株。“万花谷中弟子皆对七艺有所涉及，但是轻身之术却并非人人擅长。”
　　“轻身之术？若只是如此，我替孙公子取来便可。”顾鸾漪看了看病容满面的男人又看向站在男人身后的小女孩，她本来明亮的双眸里却包涵恐惧和忧愁。
　　这样的眼睛这样的神情，像是一块小石头，将自己本来平静如水的内心打出层层波纹。
　　——娘！娘！不要抛下瑶儿和珩儿！瑶儿不想去纯阳宫！瑶儿只想一辈子守在娘身边！
　　骨肉分离，生死离别，本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
　　“顾姑娘你重伤未愈，还是不要冒险吧。”孙徵谦抬头凝视着顾鸾漪的眼睛，她眼中的认真和倔强尽入眼底，她果然是会愿意帮自己取来这株药草。
　　顾鸾漪看向孙徵谦，她本不觉得此人是刻意窥探人心之人，眉眼间也并不流露着算计，只是他的目光仿佛可以看到人的心底，有些事情，即使是与自己相依为命多年的弟弟也并不熟知，他却好像知道。
　　“无妨，我去去就回。”
　　孙徵谦觉得自己拗不过这位姑娘，他只能跟着他走向万花谷天工坊入口的岩壁。
　　“顾姐姐的轻功可漂亮了，像是仙女一般。”少年想起那一日小徒弟对自己惊喜又羡慕的话语。
　　从晴昼海到揽星潭，顾鸾漪一直跟在玄衣少年身后，那个少年墨色的衣衫上带着紫色的暗纹，长发只是在脑后随意披散着，带着几分慵懒，又俊逸儒雅，这样的风华与她从小见惯的同门是不相同的。
　　“你看那上面开的白色小花便是了。”
　　顾鸾漪点点头，便以轻功飞身而上，广袖随风飘扬，少年看着她蓝色的衣袂微微出神，她竟像是一直惊鸿一现的白鹤，翩然而至却又随时都可能离去。
　　他知道她的伤应该已经痊愈了。少年望着少女的背影忽然自嘲的笑起来，明明他是医者，这一次他却自私的希望她的伤不要好的那么快，不要离开的这样快。
　　顾鸾漪从岩壁飞身而下，她将双手摊开，两株开着白色小花的药草静静躺在少女的手掌上，孙徵谦接过药草。
　　“我刚刚语气迟疑，并非不想医治那人的病，只是因为这半夏带毒，任何人体质相差甚远，你是习武之人，寻常人体质比起你可是远不如。”孙徵谦从顾鸾漪手中接过半夏，“在下自幼随师公修习医术，绝不会见死不救。”
　　“……”她望着他不知该如何作答。
　　“那人本就体质虚弱，半夏更是有毒之物，这病即使医治好了，也有可能因为药物本身的毒而死。”少年解释道，“罢了，我去问问那人，看他的想法如何。“

　　是夜。
　　幽茫的夜色降临万花谷的晴昼海，紫色的花在如雾一般的夜色中安静绽放。
　　孙徵谦立于顾鸾漪所居住小木屋之前，他沉思片刻才轻轻敲门，室内却并未响应，孙徵谦只能作罢，从晴昼海踱步回落星湖的时候，他看见她在花海之中席地而坐，她弹着那张本来挂在屋中的古琴，琴声在夜色之中幽幽传来，平和淡然。
　　那个少女此时竟然露出了浅浅的笑容，这时他第一次看到她笑。
　　她笑起来原来那样好看，像是绽放的昙花，明丽又宛如幻梦。
　　孙徵谦微笑着走过去，脚边的小花微微晃动，月色为他在草地上留下墨色的影子，少年抽出别在腰间的那根通体白色的笛子，随着少女平和悠扬的琴声吹奏起来。
　　笛音和着琴音，宛如高山流水遇知音。
　　顾鸾漪先是一惊，随即又随着少年的笛音弹下去，一曲完毕之后，少女微微一笑，“微末之技，让公子见笑了。“
　　“古来虽有‘琴心剑魄’之说，在下却想不到姑娘琴技卓绝。“孙徵谦低头看着少女的发顶淡淡微笑。
　　“卓绝？孙公子过奖了，这琴……只是昔日娘亲还在世的时候，我跟着娘亲学过一些，时至今日也就久未碰了。“
　　“音律之事，有时候感情要比技巧更加重要，若有琴圣之才华，未有感情，也无法奏出动人的乐曲。“少年的语气依旧如往常一般温柔儒雅。
　　“孙公子，今日那位求医的男子的病……？“
　　二人回去之后，孙徵谦向男人和女儿细细讲解了一遍他男人的病情和药物可能出现的问题，男人选择用药，两者都会死不如放手一搏。
　　“我对他施针用药之后，竟并无中毒的反应，反而晚上去查看的时候，那人已然挺过了最艰难的时刻。”孙徵谦顿了顿，“他应该感谢姑娘。”
　　“他应感谢的，是他的女儿。”顾鸾漪微微低头，碎发从她脸颊两侧滑下，她本是席地而坐，使站在身边的孙徵谦无法看清他此刻的表情，也无法看到她唇角那一抹娇美的微笑。
　　“姑娘，你的伤……如何了？“
　　孙徵谦的声音传入耳畔，顾鸾漪抬起头，望着晴昼海漫山遍野的花草，“多亏孙公子医术精妙，已经大好了。“
　　“你若康复，便会离开吧？“孙徵谦低头看着手中的笛子，那一夜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女子，像是雪冰清玉洁满身风华，只是万花谷从来不下雪。
　　顾鸾漪不知该如何回答，纯阳宫的雪伴她多年，几乎成了习惯，这几日的温暖确实难得的例外。
　　“你不回答，便是默认了。“少年忽然觉得有些落寞。“你知道么？有时候，我却希望你留下来。”
　　顾鸾漪一怔，随即惊讶转变为一抹温柔的笑，孙徵谦仍然立于他身后，自然是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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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ps。其实这文大概最开始脑洞始于八十年代，所以花哥还拿着学风冰王笛，然后琴那时候还是万花专属的道具。虽然我知道这些都已经与现在的剑网三脱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