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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三十六章 报应 ...

  •   听罢,林爹爹忍不住笑了出来,转身从多宝架上拿了一个匣子递给女儿。

      林黛玉呆呆的接过来:“打开么?”

      林爹爹瞧女儿这可爱的模样,笑意愈发加深,眉眼弯弯:“打开看看。”

      林黛玉云里雾里的打开,一望之下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睛晶晶亮:“紫鹃的身契?您怎么会有……”

      “你记挂着的事,爹爹自然也会想着。”虽然女儿没提,但是为人父的该想在前面。

      之前林黛玉囤积那些东西做什么,林爹爹略想想就猜到了。他也知道这女儿不是个为了金银之物囤积居奇的人。他放任,不过想着若事态照梦中发展能多条路,若有改变,最多也不过赔点银子的事儿不算什么。

      林黛玉乐不可支的翻看匣子里的文书,不仅仅是紫鹃,他的父母兄弟一家全都在:“父亲如何得的?”

      “山人自有妙计。”林爹爹卖关子。

      其实,说起来,还是上次贾母带贾政到林府前赔罪闹的。那时候,林爹爹被那操作整得一头火,灵机一动便使坏命人去寻了贾赦,如此这般的帮他谋划了一下,既把场面闹得更难看,也趁机拿到了紫鹃一家的自由。

      而受惠的赦大老爷一边开心于咸鱼翻身,一边也对他这妹夫手段心惊,所以一直很上心的惦记着承诺,并急于兑现。正因如此,之前王熙凤使绊子才教他那么生气,好在最后儿媳妇老实了,他老人家也顺利的拿到了身契,圆满的完成了交易。

      赦大老爷不知道的是,其实王熙凤并不曾真的给她使绊子。凤姐儿那样聪明的人,知道赦大老爷要紫鹃一家立刻就能明白那里边是林家的意思,当时那种形式,她必定放人示好林家。

      然而,在他们中间,有个非常讨厌王熙凤的邢夫人使了手段,借着公公与儿媳的身份局限,在中间挑拨。不过,这些聪明的凤姐儿现在也大概猜到一些,为此她狠下功夫的讨好婆婆。而她王熙凤下力气讨一个人喜欢,就没有不成的。

      这些,和这里无关,暂且按下不表。

      “谢谢爹!”林黛玉很开心,当珍宝一般抱着小匣子。

      林爹爹见女儿这么开心,心里那点遗憾也就放下。

      其实,这些身契,林爹爹早几日便得到了。只是他想着再过一个多月女儿就要除孝了。虽然他觉得这事挺好,毕竟女儿镇日打扮得太过素净也不好,得教她像个平常姑娘一样色彩鲜亮,可是他想也知道女儿那日必要再伤心一场。他心疼女儿,便想留着这个惊喜在除孝那日再拿出来,如此便能分散女儿的注意,教她不要沉湎于丧母之痛。

      不想,贾元春突然出事惹得林黛玉心急如焚。

      林爹爹自然不能再藏着便提前拿出来哄女儿高兴了。

      “快去告诉紫鹃吧。”

      想来那孩子在林府里也是忧心家人的,偏又不能说。

      林如海有些自责。

      林黛玉兴高采烈连忙回房找刚刚被自己以绣香囊为由支开的紫鹃。

      “紫鹃。”林黛玉脚步轻盈,语调轻快。

      正绣花的紫鹃闻声抬起头,只见自家姑娘满脸掩饰不住的欢快,也不由得笑了:“姑娘遇着什么好事儿了,这样高兴?”

      “是天大的好事儿。”林黛玉将手中的匣子递给紫鹃,“你打开瞧瞧?”

      紫鹃很没多想,很自然的放下手中的活计,接过匣子,打开。

      一望之下,她瞪大了眼睛,猛地抬起头两行热泪滚落,哽咽唤道:“姑娘……”

      林黛玉知道她是喜极而泣,心里也是开心,却还是跟着红了眼眶:“下面还有。你再看看。”

      紫鹃疑惑着将匣子放在几上翻看,越看心里越是翻腾,很难受,很想哭,又很开心。

      说起来,偌大的一个贾府,作为家生子的紫鹃,情况最为特殊,唯一一个和她相似的是史湘云身边的翠缕。

      在林黛玉来到贾府之前,贾家老太太最疼的不是她几个孙女,而是娘家的侄孙女史湘云,隔三差五的便要接其到碧纱橱里小住几日。当时,老太太也是嫌史家跟着伺候的丫鬟不中用,特特将她身边的二等丫头翠缕给了史湘云。

      照理说,主子做主把她们给了两位姑娘,她们便是姑娘的人,该奉姑娘为主,一生一世跟着她。可是,她和翠缕两个都不是打外面买回来的丫头,而是贾家的家生子,她们爹妈兄弟都在贾家,甚至她们的户籍身契也都在贾家。姑娘们小还好,大了可怎么办?没听说带着别人家丫鬟嫁人的!

      翠缕那样天真的性子,尚且会愁,更何况紫鹃?

      可现在,她什么都不用担心了,从这一刻起她就真的是林家人了。

      “姑娘……姑娘……”紫鹃并不是笨嘴拙舌的人,但是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是一遍遍的唤姑娘。

      “这些你收着。”林黛玉对紫鹃说,“找时间,回去你问问你爹爹妈妈们有什么打算。林家有几个小铺子,你回去问问你哥哥愿不愿意去跟掌柜的学学,将来在外也好顶立门户。”

      紫鹃听林黛玉叫她收着,下意识的当做是与平常一样的保管贵重物品,再听后一句品出不对味儿了,脸色一变:“姑娘……要放我们出去?”

      “你想留在我身边自然是可以先留几年的。但你总是要出去嫁人的呀,早日脱籍了才好。将来你哥哥在外面出息了,你就享福了。”林黛玉很是憧憬。

      “我不想嫁人。”紫鹃认真的看着林黛玉,好容易止住的眼泪又见决堤之势,“我只想一辈子陪着姑娘。”

      林黛玉为紫鹃仔细想了小半年了,什么没想到?

      对紫鹃这样的反应,她轻叹了一口气:“好紫鹃,我知道你的心意。若你与我差不多年纪,我们自然要一辈子不分开的。可我太小了,等到我……”

      嫁人这种话,林黛玉害羞得说不出口,顿了一下,直接跳过去道:“那时候,便误了你的青春了。那你可怎么办?”

      贴身丫鬟在姑娘出嫁后,多数成了姨娘。这几乎是潜规则。林黛玉自幼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也没觉得是什么问题,若是叫她从贴身丫鬟里挑一个,她必是要挑紫鹃的。

      可是,林黛玉才八岁,紫鹃却马上就要及笄了。

      照理说,紫鹃现在的这个年纪就应该开始相看准备嫁人了。

      而等到林黛玉能嫁人,紫鹃已经二十多了,倒时即便是林黛玉愿意,她的夫婿愿不愿意呢?

      紫鹃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可她心里也有自己的想法。

      “嫁人有什么好?”紫鹃笑道:“便是良家妇女,嫁过去,不过三夜五夕,也就丢在脖子后头了,然后就是吃酒、赌牌、打老婆、逛窑子!没钱倒还好,但凡有俩骚钱儿就要学人大户人家纳妾养小老婆!而我呢,闲的时候,上伺候老儿下伺候小儿,但凡一点儿不周到就要遭殃,还要洗衣、做饭、织布针黹;忙的时候就更不得了,还要下地当牛使!明明干着更多的活儿,却得把好吃的好喝的给丈夫、给老人、给小孩子,然后自己吃糠咽菜!此为,贤惠!”

      林黛玉瞠目结舌。

      她被紫鹃描述的这种生吓到了,但是,好像真的又无法反驳。

      她忽的想起梦里紫鹃对她的未来也是看得十分透彻。

      紫鹃知道她最好的结果是嫁给贾宝玉。她为老太太一直不为她和贾宝玉做主而着急。她甚至猜到若老太太不在了,她会被嫁出去,然后夫家必定会欺负她没有娘家人。

      事实证明,最后不中,也不过是她没想到最坏的地步罢了。

      可是,真的是她没想到最坏的地步吗?还是不能说?

      她掏心掏肺的说那些,对贾宝玉都一笔带过,可是对老太太的作用却是再三强调。

      不得不说,林黛玉这是猜到紫鹃的心底里去了。

      虽然老太太表现得很疼林黛玉,也对金玉良缘表示了不支持,还话里话外的将林黛玉和贾宝玉看做一对儿冤家,可是再如何的暗示,也没有真正的过明路为他们定下婚约。

      有些话,是紫鹃烂在肚子里也不敢说的。

      那就是,她觉得在没有林黛玉之前,老太太是打着教贾宝玉和史湘云凑成一对儿的。有了林黛玉,老太太立刻弃了史湘云,虽然后来史湘云还时常作亲戚走动,可老太太对史湘云已经不上心了,不仅不关心她的日常起居,对史湘云在史家干活干到三更天也不见过问。

      所以,紫鹃很担心有朝一日,有了更好的选择,老太太也会像弃了史湘云一样弃了林黛玉。

      可她不能说,甚至意思都不能透露出一分一毫,唯一能做的便是向天祈祷是自己多虑了。

      “倒是跟着姑娘,吃得好穿得好,心里也开心,比什么不强?”紫鹃不知道林黛玉心底的震动,凑到林黛玉跟前,将匣子塞到她手里,笑道,“所以,姑娘收好这个。从今儿开始,我就是姑娘的了。我要一辈子赖在姑娘身边。吃你一辈子。喝你一辈子。”

      林黛玉看着耍赖的紫鹃,好笑的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你要留在这儿便留着。”

      要是嫁得不好,她也不能放心。不如先依着她,回头仔细瞧着,说不定遇着好的她自己就想嫁了。

      林黛玉打开匣子,翻出想要的:“只是,你家里人的文书,你要拿着。你爹爹妈妈那里,也要去问问。若是他们有什么想法,你也要教我知道。我这边也好安排。”

      紫鹃这次倒没有异议,她双手接过来,仔细贴身放在胸前:“姑娘放心。”

      就在林府一片欢声笑语中,薛宅一片缟素悲苦凄凉。

      薛蟠在很多人眼里死有余辜,可在薛姨妈那却是痛断肝肠。

      眼看着儿子入狱,薛姨妈办法想尽了也救不得之后,她曾去过王府、也曾去过贾府,可无一例外的没有人要见她。

      薛姨妈迅速的苍老、消瘦下去。

      听闻皇帝定了斩立决之后,薛姨妈登时昏倒,再醒来,好像哭干了眼泪一般,也不哭了,只是如死人般直直的挺在床上,不吃不喝,不言不语。

      薛宝钗看得心惊:“妈,明儿你去法场吗?”

      薛姨妈胳膊一动,她没说话,只是转动眼珠子看向薛宝钗。

      “妈既要去法场,便要养好了身子。你先把这碗药喝了。否则,明日只怕走都走不动了。”

      薛姨妈目光闪烁,在女儿的搀扶下强撑着起身,将一碗乌黑乌黑的药一口闷下。

      就这样,薛姨妈次日睡了整整一日,生生错过了儿子最后一面。

      薛姨妈不是个有心计的人,但这样明显她但凡不傻就不可能猜不出来。

      于是,薛姨妈怨了女儿。

      “他是你哥哥,你怎么忍心他走得那样凄凉?”

      薛宝钗低着头:“我是为妈妈好。”

      薛姨妈那样的身体状况,去法场看到儿子身首分离的模样会怎么样?

      薛宝钗不知道。

      她不敢赌。

      所以她只能在药里动手脚叫她睡过去。

      薛姨妈醒来时,薛家家奴已经将薛蟠收殓。

      薛宝钗特意请了入殓师将薛蟠收拾干净,头颅也缝了回去,看起来没有那么骇人了。

      可就是这样,薛姨妈看到,还是生生哭得昏死了几次。

      之后,薛姨妈不顾劝说,日日守在薛蟠灵前。

      薛宝钗眼看着母亲形销骨立,也是心疼:“妈妈如此自苦,哥哥在天之灵瞧着也是心疼的。”

      薛姨妈望着女儿,眼神冷淡,仿佛看陌生人一般,她的嘴角突然勾起一抹弧度,冷哼一声。

      薛宝钗只觉得心痛得喘不过气来,险些站立不稳。

      “你在做什么?你这几天不见人影是在做什么?”薛姨妈冷冷的质问女儿。

      在薛姨妈心里,她觉得旁人也就罢了,薛蟠再不好也是女儿的亲哥哥,而且薛蟠对她这个妹妹也是疼爱的。所以,她真的有点为女儿的冷漠伤心了。

      “朝廷罚了十倍贿银,家里哪有那么多银子?”薛宝钗强忍着心痛辩解,“我这几日为这个忙得……”

      薛家本就大不如前,那些贿银已经占了府里流动资金的大半,如今又要罚十倍,他们哪里掏得出来?更何况,朝廷还要限期缴纳!

      可是也不能不掏,若是不掏朝廷会强制执行,会抄了薛家补银子。到那一步,就真的是彻底完了。

      偏偏薛姨妈一心沉溺于丧子之痛,完全不管事。

      于是,所有的压力就全都压在薛宝钗稚嫩的肩膀上了。

      薛宝钗就算心性成熟一些,也还是个孩子,她顶不住这么大的压力。她也很委屈,很痛苦,然而,她的母亲却在怪她。

      这不,她刚说一句,薛姨妈便打断她的话:“够了!莫在你哥哥面前说这样的话!”

      薛姨妈不愿儿子听到这种好似埋怨一般的话。再多的银子,也买不回儿子。

      薛宝钗气苦得直掉眼泪,也不想再说什么,抹着眼泪便走了。

      薛姨妈见女儿气得哭了,心里也怪难受的,甚至止不住的后悔。可是,话已经出口,她也收不回来了。

      薛姨妈不管事,不知道如今薛家的苦。为凑足罚银,薛宝钗已经开始变卖店铺。

      可商人坏啊,眼看着薛家遭殃,他们大发死难财,死命的压价,市场价值三千两的铺子,能卖到一千两就算是对方大发慈悲了。

      而且,府里的奴才们,也开始人心浮动,对她这个小小年纪的姑娘不怎么放在眼里。

      薛宝钗一面弹压刁奴,一面努力筹银,还要顾忌着母亲的身体,不可谓不累。

      而王家,身为她嫡亲的舅舅,她万般无奈的求上门去,舅舅找借口不见,舅妈拿一千两打发了她。王熙凤更可恨,直接将之前她送的三千两还了回来。

      可就这样,她还要面对至亲的指责和不理解。

      她怎能不哭?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几日。

      一向冷冷清清半个吊唁之人也无的薛宅忽然毫无预兆的热闹起来。

      薛宝钗远远地就听到声音洪亮的假哭声。

      而且,还有些熟悉。

      他脸色一变,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嫂嫂年纪轻轻就遭逢这样的变故,薛家以后可怎么办啊?”

      薛宝钗脸色苍白。

      她听出来了,远在金陵的薛家族亲们来了。

      他们怎么来得这么快?

      薛宝钗以为这种场景应该在他们扶灵会金陵以后才会发生。

      对此,林爹爹摆摆手,轻笑一下:“不用谢。”

      “嫂嫂看看蚐哥儿,最是乖巧听话,脑子也聪明,将来一定会做生意挣大钱,也会孝顺你!”

      “你家蚐儿才多大?嫂嫂家里急需顶立门户之人,要我说,虹哥儿才最合适!”

      “你们家虹哥儿都多大了?养也养不出感情了,到时候还是把嫂嫂家的东西往你家搬,打量谁不知道呢?”

      “你说的什么话?虹哥儿过继给嫂嫂就是嫂嫂的儿子了,和我这个叔父有什么相干?”

      “嘁!哄鬼呢!”

      “嫂嫂,蚐哥儿年纪小,教他跟着你长大,将来也有感情,能孝顺嫂嫂!”

      ……

      好好一个灵堂,吵吵嚷嚷,如同菜市场一般。

      众人都忙着推举自己的儿子以得到薛家的万贯家财。

      薛宝钗垂眸想了想,没有进去,转而向内院走去:“看见香菱了么?”

      薛姨妈对着女儿话还多些,对着来势汹汹的族亲们,呐呐不敢言。

      叔老爷们也不管薛姨妈,只忙乎着将两个男孩推到她面前,叫她挑选。

      甚至有族亲上赶着拍儿子的头:“还愣着干什么,叫妈!”

      薛姨妈哪里经过这场面,她慌了,连连摆手:“别!别!别这样!”

      “嫂子,大侄子的丧事要紧,你赶紧挑一个嗣子吧!”

      “对!对!对!赶紧挑一个!”

      在这方面,两房倒是出奇的一致。

      “就选虹哥儿!”

      “选蚐哥儿!”

      昙花一现后,两房又了吵起来,争锋相对,丝毫不让。

      薛姨妈本就身体不好,此时听着他们吵闹,又生气,更是头晕。

      “嫂嫂快拿个主意吧!”

      “是啊!嫂嫂给个准话吧!”

      秋风萧瑟中,薛姨妈被逼问得额头上沁出汗珠来。

      正在薛姨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个有力的支撑抓住她的胳膊。

      薛姨妈回头一看正是香菱。

      “快!装晕倒!”香菱在薛姨妈耳边如是说。

      薛姨妈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眼皮子向上一翻靠着香菱倒了下去。

      “奶奶!奶奶!”香菱急唤。

      薛姨妈双目紧闭作昏迷状。

      婆子们听到变故,连忙上来讲薛姨妈背回房中。

      “唉唉唉!这是怎么话说的?”

      两房人忽见此,都是着急。

      香菱上前踏出一步,直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两位叔老爷,我们奶奶因为大爷的事伤心过度,身体一直都不好。您二人多担待。”

      两位叔老爷看香菱眉间的那一颗胭脂记立刻便了然她的身份,又见她生得十分标志,竟也没有冲她嚷嚷。

      香菱略施一礼:“奶奶那里还要奴婢伺候,先告退了!”

      “你说,她给了薛蟠了么?”

      一位叔老爷忍不住感叹,心中暗暗扼腕。

      “你瞧不见她那身打扮么?自然没有!她才多大?之前不就说她在伺候大嫂么?显见的!”

      被怼的老爷冷哼一声:“薛蟠是什么人?他还能因为那丫头小就放过她?”

      香菱还未走远,隐隐的听到声音,羞恼得满脸通红。

      薛姨妈“醒”来,薛宝钗正在房里。

      望着女儿不知何时变得消瘦的脸颊,薛姨妈听心里也是一堵,但是她心里还是有个坎儿,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薛宝钗倒是先开口了。

      “外面那情况,为今之计,只能先撑着。妈先别吐口,只等过了七七四十九日再说。”

      算起来,薛蟠过世不过二十日,两位叔父能这么快感到必定是马不停蹄日夜兼程的。而四十九日,足够金陵所有亲支赶来。到时,就不是两房了。

      薛宝钗要将水搅浑,只有搅得够浑,他们才能从中得利。

      “可是,他们一直在催我做决定。”

      他们当然催,回头人来多了,他们的希望就少了。

      “对外就说妈病了!”

      他们这样着急的赶过来,身边明显没带女眷,身为男子还能闯后院吗?

      “那我岂不是不能你哥哥灵前……”薛姨妈还在想着儿子。

      薛宝钗扶着额头,很头疼的道:“您能抵得住叔父们的逼迫么?难道真的要过继他们的儿子?”

      薛姨妈沉默了。

      半晌。

      薛姨妈突然叹了一口气:“咱们家现在这个情况,早晚都要有个嗣子的。”

      薛宝钗无奈:“就算要嗣子也不能是薛蚐、薛虹两个!不说他们两个怎么样,只说两位叔父用了不过十日就赶来逼您过继他们的儿子就可见其品行!”

      薛宝钗算着时间,从消息传回金陵再到他们来到京城,至少得十日。这样的速度,坐马车显然是不现实的,所以他们是骑马并且是快马加鞭赶来的。

      一路上,怕是没怎么休息吧?

      薛宝钗在心里轻笑。

      薛姨妈被女儿说得无言以对。

      就这样,薛姨妈托病躲在内院。

      薛宝钗命人出城迎即将到来的叔老爷。

      叔老爷们很着急,好容易抢来的时间这样浪费掉实在可惜。

      绞尽脑汁,叔老爷们终于想到了对策。

      “听说嫂嫂教抱病在床,我们十分忧心。今日,特寻了一位女医来给嫂嫂瞧瞧。”叔老爷入情入理。

      薛宝钗听闻后冷笑连连:“难得各位叔父一片心意,请进来吧。”

      女医进得内院。

      “我瞧着奶奶气色还好。”女医上来便是这么一句。

      薛姨妈脸色一变,连忙去瞧女儿。

      却见薛宝钗正似笑非笑的看着那女医。

      “我来为奶奶诊脉吧。”女医如是提议。

      薛宝钗点了点头。

      薛姨妈递手出去。

      女医听脉。

      “你就是这么听脉的?”薛宝钗突然发难,“你真的是大夫么?”

      作假作得这么走心,也真是教人笑话。

      女医一愣,下意识的收回手:“我当然是大夫!”

      “哦?我也略通医术,你那切脉的手法瞧着不像啊!”

      “女医”愣了一下,强撑:“姑娘莫要以为读了两本书就是懂医术了!学医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

      “有道理。”薛宝钗若有所思的点头,“可巧了,刚刚给我妈瞧病的大夫还没走,你们切磋切磋?”

      “女医”脸色大变。

      薛宝钗招招手,莺儿领人拆穿对方西洋镜。

      “知道叔老爷们忧心我们家奶奶。可是,咱们也不能病急乱投医,教江湖骗子糊弄了。”婆子反过来劝。

      叔老爷铩羽而归。

      没等他们再次琢磨出作妖的手段,第二批次进京。

      场面更热闹了。

      又几日,陆陆续续人来得差不多了。

      灵堂上。

      “选虬哥儿!”

      “蚐哥儿好!”

      “虬哥儿更好!”

      “虹哥儿最好!”

      “蚺哥儿……”

      ……

      众亲友争得面红耳赤。

      “不要再吵了!”

      担心母亲控不住这种场面,薛宝钗选择亲自出马。

      “宝……丫头?”

      众人将目光聚集在薛宝钗身上。

      “这种场合你出来做什么?”

      “女孩家家的这样大咧咧的出来成何体统?也不怕教人笑话!如此没规矩,怨不得流言蜚语!”

      “你妈呢?叫你妈出来说话!”

      薛父活着的时候总夸这个女儿聪明、强过儿子百倍、可惜不是男儿等语,众人之前半信半疑,此时见薛宝钗气势沉稳、眼含精光,心里不由得多信了几分。

      于是,众人不约而同的打压起薛宝钗。

      薛宝钗平生最恨者莫过于被人说三道四的坏了名声,此时被这样指着鼻子骂,登时也忍不住火气了:“诸位叔父在我哥哥灵前逼我妈立继又是哪里的体统?可怕人笑话?”

      众人被问得怒火起。

      “好一张刻薄的嘴!”

      “真是教人领教了,这就是你的家教么?”

      薛宝钗第一次被骂刻薄,怔住片刻,随后冷笑出声:“刻薄?我若不刻薄我们母女还活得下去么?”

      “你!不成体统!简直不成体统!”

      “薛家竟生出这么一个女儿?薛家完矣!”

      ……

      “诸位叔父也不必再次惺惺作态,我妈不会过继你们家的孩子。”薛宝钗冷着脸道。

      众人愤而怒视薛宝钗。

      “下去!下去!”男人们哄薛宝钗下台,“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我们不想与你计较!”

      “我家嫂嫂怀孕了。”薛宝钗一记猛料。

      众人惊得瞪大了眼睛。

      “你嫂嫂?”

      “你嫂嫂是谁?”

      “你个什么时候娶亲了?”

      “难道是……难道是你们进京前买的那个婢女?”

      待有人猜对,薛宝钗冷笑一声:“正是!”

      “不可能!”

      “那丫鬟我前几日还见了,还是姑娘打扮……”

      “诸位叔父若是不信,今明两日尽可请大夫来验!但是,过了这两日,嫂嫂便要安心养胎,我们再也不想听到什么‘不可能’的话!”薛宝钗强势道。

      众人愣住,一时诡异的安静。

      薛宝钗转身潇洒离开。

      “姑娘今儿是怎么了?怎么发这么大脾气?”莺儿忍不住问。

      薛宝钗又何尝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得罪人?她也猜到那些人被粉碎了阴谋,以后少不得说她坏话、毁她名声!可是,她没有办法!

      因为,香菱根本就没有怀孕。

      到京城这一年多以来,薛蟠一直都闹着要香菱,薛姨妈看香菱年纪小,一直拖着没给。之前薛蟠在教坊司被打,他在家里无事就又闹,而薛姨妈心疼儿子也就同意了。薛姨妈给两人择了吉日,直等着摆了酒就正是圆房。

      不想薛蟠突然闯了滔天大祸,连番入狱,就没顾上这事。

      薛宝钗精通医术,她深知女子有孕呈滑脉。滑脉脉象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滚玉盘之状。主女子妊娠,又主痰饮、食滞、实热等。因此,大夫听得滑脉,必要问饮食、月事以辩证病症。

      而薛宝钗连续多日教香菱吃酸辣之物,使她上火产生实热之症,终成滑脉。

      待大夫来把脉,香菱会照她教的说自己月事不来、恶心、呕吐等孕症而不提实热之症,如此自然会被诊为怀孕。

      此时,这法子不能长久,所以薛宝钗只给了两日时间。而且,她知道他们的那些叔叔兄弟们虎视眈眈着薛家的财产,必定不会轻易放弃,所以她才说那些话撕破脸皮。如此,将来他们家女眷就不能三不五时的上门,香菱假怀孕也就不会被发现。

      薛宝钗考虑得很周到。

      只是,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这些年,她一直努力营造自身的形象,以提高身份。可现在,她只怕要再添一个刻薄的美名了。

      恍惚间,薛宝钗想起了林黛玉。

      当年在贾府,她的尖酸刻薄也是被逼出来的吧?

      或许,这就是报应。

      薛宝钗叹了口气。

      说起来,她这步棋还是从林家得的灵感。

      林如海:“……”

      林爹爹听闻消息也觉得那画面跟自家很像。

      真的这么巧么?

      林爹爹有点怀疑。

      另一厢。

      大理寺,贾雨村思来想去,说不清是出于报复还是嫉恨,终于将贾政拉下了水。

      “是贾政教我放过薛蟠。所以他特意谋了应天府与我。”

      彼时,贾政正痛苦得死去活来。

      不是大理寺用刑。

      因为没有直接证据,又顾忌着贾家的身份,大理寺并没有直接对贾政用刑。但是,他们有的是丝毫不损伤皮肉,却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法子。

      比如,贾政已经两天没阖眼了,他的精神十分的脆弱。

      “我没有教贾雨村徇私枉法。是他自作主张。我只想着,他去应天府更能相互照应。”

      他想睡,可是大理寺的衙役们换班看着他就是不教他谁教他招供,他只能有气无力的重复这句不知道重复了几百遍的话。

      这种程度,当然不能定贾政的罪,至少定不出什么大罪名。

      差役们担心这样的供状报上去上面的人不能满意。

      而贾雨村的突然反水,将案件一下子推进了一大步。

      贾政与贾雨村对质。

      贾雨村早已将一切细节想了个通透。

      “那年,上命起复旧员,我借曾在林府任西席的机缘攀上贾家,求贾政为我谋缺。初时,他本不欲搭理我这种要论到东晋贾复去的宗亲,后听闻外甥在应天府殴死了人命,又赶巧应天府出缺,他便想起我来,叫我承诺赴任后替他外甥抹去人命案,如何便谋我为应天府府尹。我一时糊涂,便应了。所以,我上任第一件事便照着他的指点抹平了薛蟠的案子。”

      “你胡说!”贾政摇摇欲坠的怒斥贾雨村。

      贾雨村见贾政进监多日,面上白净,身上也没有任何伤处,心里愈发嫉恨。他知道他不这么说,贾政一直扛下去,很快就能出狱了。

      为他贾政的外甥,自己要在这监牢里腐烂,而贾政却能出去过锦衣玉食的生活,贾雨村不能接受!所以,要痛苦,就大家一起痛苦吧!

      “我说的句句属实,那日在他书房,他亲口与我说的。”贾雨村半真半假的开始描述贾政的书房,连一本书一个花瓶的摆放都说得清楚明白。

      贾政恼得目眦尽裂:“你胡说!你为什么要害我?”

      贾雨村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邪恶的弧度。

      贾政一下子被点着了,直向贾雨村扑过去,可他忘了他多日不眠,全身无力,刚提劲儿,自个儿便扑倒在地上了。

      可衙役们不知道,他们连忙将贾政反剪起来,大喝:“老实点!”

      于是,贾政再添一条藐视公堂之罪。

      听到堂上无情的宣布将奏明圣上待罪后,贾政痛哭流涕。

      押解途中,差役不屑的望着提泪横流的贾政:“报应啊!这就是报应啊!”

      贾雨村一步一声脚链响,闻言,链声停住。

      报应?

      提到报应两个字,一个被贾雨村按在心底里多年深深隐藏的名字浮上心头。

      甄英莲!

      那个本应该救、本能救却被他刻意视而不见的姑娘!是他恩人唯一的女儿!是他曾经亲口承诺了要找回来的人!

      贾雨村以前不敢想甄英莲,他总假装他的生命里没有再出现过甄英莲这个人,可如今他没有办法再自欺欺人了。

      突然间,贾雨村相信了报应之说。

      或许,这就是报应。

      贾政的事很快有朱批下来,他被监-禁三年,而贾雨村相应的减了三年刑。

      这一日。

      “贾化!有人见!”

      浑浑噩噩的贾雨村半晌没反应过来,转头竟看到了他红着眼睛的夫人:“你……你怎么来了……”

      贾雨村连滚带爬的跑过来。

      “我一直都想来看你,只是……一直不成……”娇杏看到丈夫一身邋遢,身形佝偻,一脸的乱糟糟的胡子,一时险些没认出来,直到听到他那熟悉的声音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今日,他们突然又肯了……”

      贾雨村明白是怎么回事。

      人就是这样,当初朝廷查得严,他们不敢轻易犯禁。所以,娇杏塞银子也没办法见到他。如今风声过去了,手就开始发痒,他们夫妻也就见到了。

      “家里还好么?哥儿好么?”

      娇杏连连点头:“都好!你放心!你好好保重,我们都等你出来!”

      贾雨村不是行贿受贿的罪名,贾家的财产自然无损。娇杏和孩子的日子自然也过得不错。否则,也不会有余钱来这里见他了。

      “家里的铺子,能卖都卖出去,换了银子回去置祭田。有佃租,你们也能生活得很好。”

      贾雨村是很有社会经验,他知道他落罪不在了,他的铺子早晚被其他人蚕食掉,倒不如一开始就卖掉,还能卖个好价钱。

      娇杏自来全听贾雨村的。

      “还有一件事。”贾雨村将甄英莲在薛家一事告知娇杏,“你派人去大如州封肃封家给甄家娘子送信儿,告诉她甄家女儿所在,叫她派人去薛家接。”

      娇杏本不知道甄英莲之事,此时听说旧主的女儿找到也是为他们高兴。

      “我知道了。”

      “在这期间,你看着点薛家,别叫他们再把人卖了。”

      薛蟠已死,又是因为买甄英莲而死,贾雨村担心她会因此遭薛家记恨而被随意发卖。

      他哪知道事情比他想得还要糟。

  •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史湘云是否住过碧纱橱,书里没有直接说过,但是有这么一句,第三十二回【摘录:袭人道:“这会子又害臊了。你还记得十年前,咱们在西边暖阁住着,晚上你同我说的话儿?】袭人那个时候贾母的丫鬟,所以她说的暖阁,就是贾母暖阁,所以史湘云当时应该就是在碧纱橱里。有一个说法,说贾母的碧纱橱里一共住过六个人:贾元春、贾宝玉、史湘云、林黛玉、凤姐儿、薛宝琴。
    关于紫鹃原本和林黛玉说的话,因为是V章节,我也不好放上去,这里给大家摘录一下【摘录:紫鹃笑道:“倒不是白嚼蛆,我倒是一片真心为姑娘。替你愁了这几年了,无父母无兄弟,谁是知疼着热的人?趁早儿老太太还明白硬朗的时节,作定了大事要紧。俗语说,‘老健春寒秋后热’,倘或老太太一时有个好歹,那时虽也完事,只怕耽误了时光,还不得趁心如意呢。公子王孙虽多,哪一个不是三房五妾,今儿朝东,明儿朝西?要一个天仙来,也不过三夜五夕,也丢在脖子后头了,甚至于为妾为丫头,反目成仇的。若娘家有人有势的还好些,若是姑娘这样的人,有老太太一日还好一日,若没了老太太,也只是凭人去欺负了。所以说,早拿主意要紧。姑娘是个明白人,岂不闻俗语说:‘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我觉得紫鹃想得太透彻了,她甚至想过林黛玉可能会嫁给别的王孙公子。
    林黛玉之前,贾母想宝史湘云配给贾宝玉,我觉得是有迹可循的。有说是为了史湘云的性子放弃了她该选林黛玉,我不觉得,贾母应该纯粹就是为了自己感情和利益,和史湘云自己没啥大关系。
    另外,贴原著,林妹妹对于嫁人后会有姨娘完全是当做理所当然的。
    关于紫鹃的年纪,第六章有话说里有提到。
    感谢梁笙小天使手榴弹,爱你,笔芯!
    感谢荼荼、安、我家小喵叫大王、布熊不是小熊、梁笙、一路烟尘六位小天使灌的营养液,爱你们,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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