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灯之岷江旧月》宴山酒

1、覆水

　　天界第一重天的极南处，乃是瑶池所在，远望而去，只见祥云四绕，仙乐飘飘，琼树嘉卉不可胜数。忽闻翙羽音近，但见灵鹤展翅，掠空而过，一声鹤唳过后，它便俯身衔走一株莲花，易如点水，直向天闸而去。
　　天闸，顾名思义，是天河的堤口，天河被天闸所阻，才不至于泛滥成灾。天河之中的弱水，已困于其中数千年，因它的力量至弱至柔，稍触即溺，倘使法力低微的小仙碰了弱水，十有八九会落得个修为尽失的下场，因此，天界众仙唯恐避之不及，此地自然是比不上瑶池那般虹光逸彩，生机盎然。放眼望去，除了波涛万顷，和一道泛着银辉的巨闸之外，别无他物。
　　灵鹤似是要将得来的芙蕖献与河水，只是甫一靠近，就顿失方才的振翅疾飞的迅捷轻姿，仿若千斤直坠，沉到其中去了。片刻过后，天河中波澜乍起，原来是那灵鹤不知被何中力量托出水面，再摇身一变，显现真身出来。一身金光铠甲加身，肩后披风猎猎，天蓬元帅足下一踏，乘云跃出天闸之外。他身后的河中，亦幻化出了一个容颜清丽的女子，手持白莲，柔柔地笑着，只是那笑容里，又含了分明错不了的凄然。
　　她隔着堤岸，与天蓬道：“元帅赠荷的好意，弱水心领了。数千年来，天河中不曾有过任何生命，寂寞，冷清，这便是弱水全部的生活。纵使有元帅不时撷芳以慰，终究…难得长久。”天蓬元帅一时默然。
　　诚然，弱水所言非虚，仙葩娇贵，少了瑶池神露的滋养，不日便会枯死。她垂眼看向手中那枝无根的莲花，神情愈发哀伤：“若元帅真心怜惜弱水，便将弱水放了吧——这天河太过寂寥，弱水实在不堪忍受了！”言及此处，她万分痛苦，竟连花也拿将不住，指尖轻颤，白莲入水，转瞬不知所踪。弱水缓缓向天蓬伸出了手：“元帅，弱水求你！”
　　“…镇守天闸乃是职责所在，弱水，你还是不要让我为难了。”他或许曾有片刻的心软，但到底还是拒绝了弱水的请求，“有天蓬陪你，从今往后，你不会再孤单了。”
　　“陪我？元帅一心倾慕广寒宫仙子嫦娥，岂会甘心困守这狭仄的天闸。”弱水蓦然一笑，半倚着闸轮，一双暗蕴秋波的眼中尽是清明了然，“元帅如能圆满弱水的心愿，弱水自然保证，可让那嫦娥对元帅刮目相待，权当报答。”
　　天蓬眉峰一挑，旋即又复如常，显然有些动摇。他没有再反驳弱水，只问：“你又如何保证？”
　　弱水见他反应，心中虽有些嫉妒，但知大事将成，颇为满意，忙不迭地把心中所想和盘托出：“元帅只需对外宣称天河发狂，而闸门年久失修，被弱水冲垮，玉帝必会召集诸仙合力将弱水送回，嫦娥必在其列。届时，弱水自然暗中配合元帅，由元帅亲自平定天河，将弱水送回闸中，以显元帅神勇有功。如此一来，弱水和元帅，岂非皆大欢喜？”
　　人人皆知，嫦娥仙子最是敬重英雄。她曾在千年前与射日的后羿有过一段凡间的情缘，只是后来因逄蒙作祟，后羿身死，她痛失所爱，万念俱灰后吞了西王母所赠的灵药，独自飞往月宫，才有了今日的月仙嫦娥。后羿箭射九日，拯民于困顿，成就了英雄之名；而如今，天庭安定，下界和平，纵是英雄也无用武之地。何况天蓬虽名为元帅，实则不过区区敕管天河的一名总督，他平日自诩浑身本事，大材小用，弱水的计策，倒是凭空造出一场变故，助他良多。
　　天蓬犹豫了半晌，话里半是告诫，事实上却已答允了：“事关重大，你须得确认万无一失，否则功败，我天蓬更会成为三界内的罪人，永世抬不起头了。”
　　“元帅尽管放心，弱水自有分寸。”眼见自由近在咫尺，弱水急于出闸，哪有不应之理，只是连连说好。
　　闻言罢，天蓬元帅略加思索，想他与弱水相识已久，平时又对其常有照拂，她断不至要存心诓骗他犯下万劫不复之罪。二人四目相对，天蓬接下弱水盈盈而望的眼神，横下心来，大掌一翻，手心便凭空多出一方帅印，再挥臂运力，将它送入闸轮。闸轮感应到天河帅印，徐徐转动，堤防降下的瞬间，只见三千弱水奔涌而出，顷刻四散，果真将天闸冲毁半边。天蓬大惊，再要关合天闸时，为时已晚，任凭他如何怒喝，弱水只道：“弱水是水，该如何回头？元帅，还是依计速速禀告瑶池的好。”
　　天蓬后悔不及，凭他一己之力偏又挡不住汹汹弱水，他只得收了帅印，招来彩云，匆匆往瑶池见驾。“陛下，弱水不知怎的冲破了天闸，小神难以抵挡，恳请陛下召集群仙——”其时玉帝正携王母品鉴美酒，还没听清天蓬所禀，便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琉璃宝玉的杯盏酒壶应声碎了一地，惹得圣容大惊，大呼“护驾”。转而急报纷至，那凌霄宝殿的镇守天将连滚带爬地奔向瑶池：“不好了，不好了！弱水冲塌了凌霄殿，殿上的龙柱断了一根，盘在其上的三首神蛟偷吃了灵珠子，逃下凡间去了！”
　　情况危急，玉帝无暇细究那弱水缘何成患，只令身侧侍卫卷帘前往南天门击响天鼓，诏命一众仙家前往天地之界拦截弱水，另遣四重天神女云华前去追捕三首神蛟。一时间天庭大乱，天蓬自知闯了大祸，率先赶上弱水，祭出帅印，推出灵力与之相抗。
　　弱水被关押千年，不甘寂寞的力量在内心酝酿许久，就在天闸打开的刹那全部爆发了出来。水无常形，失去了困囿的她无法控制自己，是以撞断宝柱，实属先前不曾料到：“元帅快闪开，凭你一人，怎么拦得住弱水！”
　　“弱水！”天蓬又加了几分力道，咬牙勉强道，“你…你不能再往下走了，快回到天闸里去！”
　　弱水本性不坏，如今见此情状难免自愧，欲将补救，但舟可调头，水不倒流，她已然无法，又不忍伤了天蓬元帅：“弱水自知酿成大错，但想要把弱水驱回天河，你真的做不到！”
　　天蓬不答，亦不肯退让，催动法力注入帅印当中，然而他修为不深，究竟难以为继，将要不支时，弱水无法，便化为几路细流，分别涌走。天蓬骤感双臂一松，疾呼：“弱水，回来！”
　　当是时，天蓬元帅分身乏术，幸逢众仙纷纷赶到，四处拦截。其余几处皆可按下暂且不表，且说月宫仙子，自第三重天赶来，扑面便迎上了一路弱水。这弱水心许天蓬已久，奈何每每听他倾吐思念，都是为了这位冷艳的美人，其中酸楚吃味可想而知，而今遇上落单的嫦娥，自然不肯教她好过。
　　弱水忽然间水势猛涨，附近几股汇在一起，聚成力比千钧的水柱，直朝嫦娥压来，全然不似以往温和柔顺的模样。嫦娥心中一惊，不敢怠慢，挥袖间展出白练，上载点点银光流转，与弱水僵持不下。“弱水，你看到了，就连天庭里的神仙也难以抵挡你的力量，假如你流往下界，将会给无辜的凡人带来多么大的灾难啊！”嫦娥尚不知弱水与她有什么私怨，只当她一心思凡，因而苦心规劝道，“你若能回到天闸，我可上奏陛下，为天河之中添些生灵伴你左右，可假使你执意如此，为祸三界，却又叫陛下如何恕你？”
　　“嫦娥，我不像你，在那寂寥清苦的广寒宫中一住就是千年，”弱水细眉攒起，愈发急躁起来，“我想要爱，这究竟犯了什么错？！你拦不住我，识相的话就快点离开，免得到时死了，平白叫我背这个冤债。”说着，她推向嫦娥的两臂之中又添了许多怨恨。
　　嫦娥的神职清闲，只消借助盘古大神睫毛所化的玉桂树神力向下界播撒月光便是，她本身并非仙体，西王母的灵药能助她成仙，却无法弥补她修为的缺失，此时明月绸上能够凝结的仙力有限，即使银芒大作，弱水却分毫不为所动。“欲念一动，害人害己，弱水，你原本是那么善良…趁着现在还未至不可挽回的地步，收手吧。”曾几何时，人界饱受十日暴晒之苦，是她的后羿拯救了他们，虽然他已经不在了，嫦娥也绝对不会容许弱水下凡为祸人间。为此，她不惜启用真元，与弱水拼死相搏。
　　弱水看向嫦娥姣好的面容，只见眉目之间尽是坚毅之色。她惊异于嫦娥这般纤弱的女子竟也能蕴藏着如此绵厚的力量，蓦地恼了起来。“你也曾经对一人倾心相待，怎么会不懂爱和欲的差别？…可笑如今做了神仙，便也学会了玉帝王母的那套说辞，嫦娥，我果真错看了你！”她愈说愈怒，运起十成力道，化作掌风轰向嫦娥。
　　这番话被嫦娥听去，不禁恍惚一瞬，才要辩解，却不防没能接下弱水一掌，明月绸应声而断，裂帛之音犹为刺耳，连她本人亦被震出丈余，被姗姗来迟的天蓬救走时，已昏死过去，毫无知觉了。弱水见天蓬元帅竟又来搭救，更是心灰意冷，毫无留恋地向下界倾覆而去…
　　除却嫦娥这一路水势太猛，弱水不曾被送回天闸，其余几路已在闸内，待全部弱水返上天来，再行问罪。王母只瞧了嫦娥一眼，断言道，“如今的嫦娥，真元受损，神识残破，已不复为仙，如能往下界历经尘缘劫数，找回遗失的破碎神元，本宫倒是可以助她重铸仙体。倘或应劫成功，她的修为较之今日便会增长数倍不止；倘或不成，做一世凡人，寿数到头，再行转世便是了。”于是便有黄巾力士二人护着嫦娥前往宿灵台，安排历劫一应事宜。
　　“天奴，你即刻向四海发旨，命四海龙王携其治下龙族于凡间平定水患，再将弱水送还天河。事成有赏，事败当罚，让敖广敖闰与他们那些弟兄子侄掂量清楚。”天奴应声去了。
　　“天蓬元帅，再来说说你吧。”王母肃容厉声，狭长凤眼一转，扫向琼墀下跪着的天蓬，“私放弱水，只这一条便足以将你打入万劫不复之地。再加上三首神蛟出逃、广寒仙子受伤，追究起因皆在你身。你说，陛下与本宫该如何罚你？”玉帝铁青着脸，并不说话。
　　三首蛟一事已属意料之外，天蓬无论如何更想不到，嫦娥会因弱水之故身受重伤下凡历劫。他伏在阶下，冷汗涔涔，心中端的是悔恨交加，无由申辩，只盼玉帝王母趁早将他发落了，好能赎罪。“罪仙无颜乞上，听凭…处置。”
　　王母广袖一挥，持住从容气度，冷言道：“你此番虽罪不容赦，但毕竟前功犹在，总不能一概抹杀。为彰显我天庭仁义，功过抵罢，便缴了你的天河剑印，削去神籍，剔除仙骨，贬下凡间为人，以儆效尤！”说到末尾四字时，王母又刻意把音咬得尤其清楚，确实意在告诫诸仙，万不可效仿天蓬之举。
　　玉帝恰在此时看向王母，脸色有所缓和，添上一句：“嗯，娘娘说的在理。天蓬，善恶有报，天道要你如何轮回，便看你自身如何积缘了。”
　　“罪仙领旨，但仍有一请，求陛下与娘娘成全。”天蓬思及嫦娥，仍不免挂念心痛，“罪仙请陛下与娘娘开恩，将罪仙与嫦娥仙子贬在同处，哪怕是个区区凡人，也容罪仙保护仙子一世，好向仙子补偿些许。”
　　玉帝王母再度相视而笑，心说好一个天蓬元帅，倒是个十足的痴子，岂不知天规在先，神仙皆不准动情么？他二人中一人含笑摇头只顾吃酒，另一人又道：“这就不必了。嫦娥下凡历劫这一遭，其间种种实则早已注定，如有干涉，反而于她不利——天蓬，你且去吧。”
　　天蓬闻言不再多话，叩谢天恩后，自把神剑和帅印交付天庭，拜别了玉帝王母，任殿上金甲神将押着，往诛仙台领罚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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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是《宝莲灯》系列的衍生作品，但对原作的剧情包括设定还是有一些改动的，比如开篇的弱水下凡和罢免天蓬等等；还会有少部分的原创人物，例如即将出场的水神敖准（西海七太子）。原作中出现过的人物会尽量贴合原作，剧情如无必要也不会大改。算是弥补一下童年没有看到戬娥he的遗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