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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知卑劣 ...

  •   翌日晌午,鹿曲山北边州浮城的官府门口,突然出现好几位泪眼盈盈的女子前来报官。

      一盏茶不到,一群衙役火速赶往穿云寨,到达那里后,看到的是除了数十具山贼尸体之外,还有一些被点了穴道无法动弹,神色呆滞的山贼。

      而此时此刻,州浮城内石府的石老爷以为会迎来自己回娘家探亲的女儿,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一具死尸。

      石府前厅,秋芸跪在由嵇远寒扛回来的尸体身前,眼下青黑,对石老爷狠狠磕着头:“老爷,小姐三年无所出,不久前已被刘远休妻。小姐怕老爷在她回家的这段路程里忧思过重,写信的时候不敢说出实情,想着以探亲为由回来再对老爷细细说明。结果却在途中遭遇山贼……对不起,老爷,本该是我这个婢女保护好小姐,可是,可是……却是小姐一再……”

      说到最后,秋芸再也说不下去,泣不成声。

      “既然回来了,以后就待在府里吧。”石老爷对秋芸道,他双手颤抖地轻抚女儿青白的面孔,流下两行浊泪,“卿婕,是爹当初错看了人,让你受苦了。”

      “姐姐……呜呜……”

      作为石府仍旧待字闺中的三小姐,石卿月泪如雨下,抱着石卿婕痛哭流涕。

      殷九霄和嵇远寒作为外人,不适合再待下去,跟着下人引领先行离开。

      石老爷让下人他们安排住在了石府的西院,吃完一顿饭菜,下人们端着盘子离开,殷九霄直接倒在了床榻上,迷迷糊糊道:“这几日连日赶路好累,阿寒,你也去你房间休息吧,晚上过来。”

      时至秋末,深夜的风开始逐渐变的寒凉,石府的西院笼罩在一层月光下,院落里种植的桂花香气隐隐浮动,散溢四周。

      殷九霄睡到生蛇蛊发作便醒了,听到敲门声,从床上爬起来,打开门看到了换了身白衣的嵇远寒站在门口。

      高束脑后的长发似乎是洗过了,还散发着一阵皂角的香味,一身白衣白衫衬的人更显丰神俊逸。门口房梁上的烛光落下光晕,恰巧落在此人身上,仿佛在对方周身都上了一层炫目的光。

      此时已经亥时七刻,夜色已深,石府里里外外挂上白绫,上下一片沉重与凄哀,隐隐约约的,似有哭声从厅堂传到这个院落里。

      殷九霄嘴唇煞白地揉着额头:“进来吧。”

      七宝化瘀丸确实在之前让他几度觉得不怎么疼了,可偶尔几个晚上就像昨夜一样,比最初感受到生蛇蛊毒的疼痛毫不逊色,甚至更甚。

      这段时日不论是在外风餐露宿还是落脚客栈,他每次只要在毒发时抱住嵇远寒,似乎就会好受一些。所以才会在之前说让嵇远寒晚上过来。

      这大概并非是心里好受,只是想要抓住人体的一丝温度罢了。

      这样他就可以告诉自己,他并没有被众叛亲离,至少还有人陪着他。

      两人靠坐在床榻上,殷九霄环着嵇远寒的腰,埋首在他人的颈边,想到自己身上有了七宝化瘀丸的药香味,不知为何,更是肆无忌惮地抱紧了嵇远寒。

      嵇远寒明显还是很别扭略有僵硬。殷九霄早就习惯了对方这样的反应,反正慢慢也就慢慢习惯。

      “嵇远寒。”一字一顿,从殷九霄唇齿间溢出,他隐忍着想要发泄的大喊大叫,汇聚成字句,“远寒,远寒,从未问过你,爹娘为何会给你取这个名字?”

      虽知殷九霄只是咀嚼自己的名字来提问,嵇远寒的心口却比听到被亲昵地叫着“阿寒”时还要跳得快。

      一刹那,他甚至怀疑是否是银虫绝厄丹余毒未清。

      他僵硬地被殷九霄环抱,一只手轻轻地扯了扯殷九霄肩头滑落的被褥:“寒在我们那里有穷困之意,远寒,远离穷困,便有了这个名字,或许也正是因此我才能遇到主人和阮谷主吧。”

      殷九霄声音微弱:“罚。”

      “我想说一件儿时的事。”嵇远寒这次没有任何为难,毕竟从出口那一刻他就准备好了。

      他听到殷九霄“嗯”了一声,继而道:“爹娘还在世的时候,爹总说我们祖上曾是塞外极为风光的一族,我就问爹风光到什么程度,我爹指着家徒四壁饭桌上的野菜说,雕栏玉砌和全是肉。”

      殷九霄稍微动了动。

      嵇远寒浅棕的眼眸里映照出前方桌上的烛火,犹豫了一下,思及两人现在的身份,抬手轻抚起了身边人的后背,接着道:“我当时没听懂何谓雕栏玉砌,一听到全是肉,口水便流了下来,爹立即塞了一把野菜到我嘴里,让我以后努力,说不定能光复我族荣光。我就嗯嗯点头,然后娘亲在旁边笑着用拳头打了爹的头,说他这是做春秋大梦。”

      自从抛弃了原有姓名,他有多久没有想起过这些往事了?

      或许是今日石府上下哀伤的氛围所致,才会使他想起这些过往。

      殷九霄:“伤心的话就哭吧。”

      嵇远寒:“不会哭的。”

      爹娘被马贼杀害已经十五载,当年确实痛彻心扉,一段时间更是过得如行尸走肉一般,而泪水也早就在亲手将马贼斩落刀下后流尽了。

      如今再忆起曾经,嵇远寒又想起了和殷九霄的初见。

      那一刻,白茫茫一片的雪海中,他撑着一口气杀了马贼,加上已经饿了两天两夜,身形几乎摇摇欲坠,仿佛只要再向前走一步,就能走到朝他微笑的爹娘面前。

      恍惚之际,他模糊不清地听到一道脆生生的喊叫,然后就看到一个好似从画里走出来的仙童身急急跑向自己。

      那一日,仙童披雪白大氅,内里还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裘,围着围脖,穿得严严实实,似乎是被嵇远寒骇人的模样所吓到,对方戴着手套的手有些犹豫地探过来,长长的羽睫颤了颤,碰了碰嵇远寒的脸颊,大概发现他还活着,松了口气,嘀咕着:“还好,还好。”

      他至今还记得那一幕,仙童的眼眸微弯,仿佛有着一轮暖阳,里面拥有足以融化冰雪,让人心门墙壁尽数瓦解的温度。

      之后他就晕过去了,等再次睁开眼已是第二日,一睁眼看到仙童仍守在自己的身边。

      嵇远寒微微低头,不论是当年的仙童还是后来的主人,记忆里都是他遥不可及的存在,谁曾想到,那般遥不可及的人物此刻竟会抱着自己。

      听着嵇远寒淡淡说“不会哭的”,倒让殷九霄想起了十五年前的那天。

      那日塞北的化昔,在深沉而漫长的冰天雪地里,一地马贼的尸体中浑身染血的小小身影手持两把柴刀而立。

      殷九霄那时候也只有七岁,还比嵇远寒小三岁,但当时的嵇远寒因长期吃不饱穿不暖导致个头还不如一个七岁孩童。

      恰巧殷九霄那天从阮正卿身边偷溜走,遇到了见到他后倒地的嵇远寒,就此将对方带回了阮正卿身边。等嵇远寒恢复了神智一问才知,他以自身眼力学了过路几个侠客的刀法,仅仅花了三个月不断练习那几招零碎刀法,就凭一己之力杀光了有杀亲之仇的马贼。

      殷九霄想,大概也是那时起,师父才动了要将嵇远寒留下,放在自己身边保护他的念头吧。后来师父还说过,嵇远寒其实想学什么都能很快掌握,而之所以选择剑法,嵇远寒只说用着轻便。

      还真是浪费。

      这样的武学天才放在哪里不是人人争抢的金子,却甘愿蒙尘选择做了他的影卫。

      他上辈子只觉应该让本可以做人上人的嵇远寒恢复自由身,唯一的办法是让对方尽可能讨厌自己,主动提出不再做影卫,也就有了对这人反而没有其他人那般好的过程,加上嵇远寒又沉默寡言,两人总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然而这辈子不会了。

      如果说重生不久后嵇远寒只要表现一点想要离开自身,他念在这人上辈子舍命相救的份上还会放手的话,如今不这般想了。

      嵇远寒就该留在他身边,哪也不必去。

      如若以后某日要为自由要为他人离开,那就只剩下一条路可走——死。如此想着,好像是吹散了某个萦绕不去的阴霾,以至心头升起些许快意。

      殷九霄没有深究这种贪婪有多可怕,他自知卑劣却欣然接受。

      “阿寒,明天再给我说说你儿时的事吧。”殷九霄轻轻呢喃着,鼻尖萦绕的气息让他安心。

      一个“好”字脱口而出。

      一弹指,烛火熄灭,嵇远寒合上嘴,放下手,曾经一次次回应的“是”在心头悄然而散。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的一盏茶指15分钟,一炷香指30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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