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咳》牛伊万

74、《纽约咳》第72章 我够了

　　瘦竹曾经提过要办杰出人才绿卡。他完全符合条件，有几本畅销著作、收入高、经常被采访等等。杰出人才10条评定标准里能达到8条。要办杰出人才绿卡应该是相当容易。之后一直没有听他再说过办绿卡的进展。只是马小美无意中的一句话，让牛伊万又想起了这件事情。

　　瘦竹缓慢的说道：“我缺乏大海老师这样的勇气。材料准备好之后并没有继续办。”

　　“我先给大家趟趟路子，拿自己做个试验。” 安大海搓着手掌，有些尴尬的说。

　　马小美疑惑道：“杰出人才没有排期，第一类优先直接就可以拿到绿卡。这都不香吗？”

　　瘦竹解释说，“倘若真是需要等待十年八载，我也就办了。就是因为没有排期，申请后很快就拿到绿卡，完全没有时间做好移民的准备。我缺乏来这里开始新生活的勇气。”

　　“看见没，我早就说过知识分子就是矫情。白给的枣，还嫌核儿大。” 牛伊万用揶揄的口吻道：“真是为了一张绿卡，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哈哈哈。”

　　也许是不喜欢牛伊万的口气。更可能是需要澄清，某些自己认为天大的重要事情。瘦竹毫无保留的自我解刨，倒出自己的心思想法。不时的哀叹，自己不幸的生在了一个最差的时代。曾经的美国梦已经变得满目疮痍。美国不再是那个人人平等，只要通过努力就可以获得成功的地方。特别痛心疾首，美国不再欢迎移民，将要丧失立国之本。

　　对于这样的情绪，牛伊万充分理解。知识分子总是哀叹，自己生在了一个不幸的时代，而且可能遇到了历史上最不幸的时代。时不时会哀叹命运不济，更对吃瓜群众的冷漠而非常之痛心疾首。

　　知识分子必须这样。唯有始终如此，才会不显得过分浅薄。倘若总是欢天喜地，吃着火锅唱着歌，那就是一副没心没肺、丧心病狂的样子。此时酒足饭饱、喝茶聊天，必须要脱离低层次感官愉悦，否则就是饱暖思□□。

　　于是乎，牛伊万打开话匣子，拎起大统领开怼。一段时间没有操练他，确实有些生疏了。遣词造句十分不顺，怼的偏离错位。瘦竹连连摇头，愈发痛心疾首的唉声叹气，皱着眉头艰难的说道：“最主要还是痛心民众的冷漠。这几年每次来美国都感觉到变化。白左和极右互掐，标签化的非黑即白。民众们丧失了互相对话和妥协平衡的能力。什么样的土壤，结出什么样的果实。不能全怪总统一个人。”

　　“你是说土壤坏了吗？美国具有强大的自我修正能力。” 马小美插话道。

　　牛伊万激动叫道：“现在反移民达到高潮，问题已经暴露出来了。留学生毕业混不到绿卡被迫离开，很多非法移民和难民都被逼到绝路上。其实美国的立国之本就是移民。可以说是难民和他们的后代创造了这个国家。Google创始人布林是难民，Facebook老板娘是难民的女儿，亚马逊老板是难民养大的继子。难民是保证多样性的关键和决定因素。”

　　安大海说：“你这观点挺有意思。”

　　“不好意思，那我就多说几句。” 牛伊万喝完杯中茶，继续说道：“有时候我觉得难民似乎在某些方面更具有先天优势。敢于背井离乡，跋山涉水去闯新世界的人，必定头脑活泛、身强力壮。只要遇到好的环境和教育机会，难民一代或者第二代很容易就脱颖而出。这些人里出现天才的概率应该更高。他们理论上应该比从小上补习班，名校毕业的所谓精英更厉害。靠条条款款教育制度拣选出来的成功者，大部分只是人才庸才而已。天才只能是天生的，只可能来自于多样性移民之中。”

　　“如果按照现在的方式搞，会错过大量的天才。80年代末日本科技领域快要赶超美国，看着美国没戏了。结果互联网革命直接就干趴下了日本，一个天才创造的企业就可以养活成千上万的人。60、70年代的嬉皮士们穿着牛仔裤，干掉日本单一文化出来的精英。”

　　“这些道理白宫的幕僚们应该都知道。为了眼前的利益走了歪路。美国人不都是傻子，这样的状况应该不会继续下去。我估计很快就会有所改变。可能未来的几年内，又会变成’美国欢迎你’。 ”

　　鼓掌声中，安大海称赞牛伊万。“真是精彩！今后你也是大师了，可以和瘦竹平起平坐。”

　　牛伊万敲敲桌子，马小美帮着续上水。“还要说一点。物极必反，未来几年重新变回’美国欢迎你’。到时候咱们又会是顾客盈门，数钱数到手抽筋。拭目以待。”

　　“刚说你成为大师，马上就俗了。我收回给你的大师称号，你本质上还是’奸商’一枚。” 安大海笑着说。

　　牛伊万谦逊的说道：“哈哈，奸商不敢当。在商言商，理论联系实际而已。瘦竹大师，您怎么看这个问题。”

　　“但愿如此。修正过程需要10年，甚至更长。一代人就这样过去了。Freedom isn\'t free，还需要多少个马丁路德金的鲜血。” 瘦竹苦涩的笑了笑。“不说了，大海和你们毕竟要在这里生活下去。据说美国空气还是有些甜的。你们仔细品品。”

　　牛伊万开玩笑道：“小知识分子警惕统治者，大知识分子警惕民众。心系美国人民群众，瘦竹不愧大师称号。”

　　“大师！瘦竹大师！” 安大海恭维道：“感谢瘦竹把我送到纽约，让我认识了大家，在森林小丘安家落户。据我观察，这美国特别是纽约，对穷人真的是好。投入不大，适合做个小生意。我看开店做小笼包的一家人，始终满面笑容，这就是最好的状态。安定下来我也想要搞些事情，慢慢的一步一步做起来。”

　　经过前一段买房租房的折腾。安大海看明白了不少事情，心里开始逐渐踏实下来。仿佛在水中随波漂浮的一段水葫芦，历经艰辛终于停留在了一个回水湾里，准备繁衍生长。

　　“美国是富人和穷人的天堂，中产阶级的地狱。加油吧，大海！” 瘦竹拍了拍安大海的肩膀。邀请大家到森林小丘花园和森林公园走一走。趁着傍晚的夕阳，散步呼吸一些新鲜空气。

　　美国只是富豪的天堂。其实穷人也生活在地狱里，只不过这个地狱的软硬件条件比别的地狱要好不少。随着阶层固化、上升通道封闭、认知被局限。吃着转基因垃圾食品的穷人们，会感觉到少许的幸福。牛伊万想了想，话到嘴边，没有开口。穿上一件薄外套出门散步。

　　沿着奥斯丁街（Austin St），路过儿童游乐场。安大海要进去看看拍几张照片，发给即将来纽约的老婆孩子。几十上百个孩子欢笑着打秋千、滑滑梯、追逐奔跑。尖叫声笑声压过了旁边长岛铁路通勤列车的声音。安大海高兴地手舞足蹈。“这个好，太好啦！孩子放学后，有地方玩儿。”

　　远远看见老瓦连京正在面无表情的推着秋千。孙子不停地叫着笑着。牛伊万过去打招呼。老瓦连京眉头紧锁，眼睛翻来覆去的看着眼前的几个人。

　　费了一些口舌，老瓦连京终于认出来牛伊万。他依旧眉头紧锁吊着脸，说道：“你爸刚才带孩子先回去了。”

　　简单的聊了几句。牛伊万说，“向您太太茱莉亚问好。我们先走了。”

　　老瓦连京点点头，从紧闭的嘴唇里挤出，“谢谢。”

　　出了游乐场，安大海问：“这老头一脸不高兴的样子，看着真别扭。”

　　“他是俄罗斯人。生活在前苏联时代的文人。” 牛伊万给瘦竹递话，“你发现没。在美国的俄罗斯人或者东欧过来的知识分子。几乎都是脸上没有笑容，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还真有些这个意思。” 瘦竹说。

　　在森林小丘花园溜了一圈儿，马小美建议。 “时间有些晚，不去森林公园了。”

　　来到教堂门口。牛伊万拿出钥匙，开门让大家上厕所。清空了酒茶负担后，几人一身轻松的坐在教堂门口的石头椅子上。瘦竹含糊的指了指前方说：“木心先生在纽约的最后十年，大概就是在这里度过的。风景真是美好，先生应该也曾经坐在这里看过夕阳。”

　　凯撒说：“我来，我见，我胜。”

　　什么叫“胜”，还不是被谋杀了。即使避过谋杀，威福绵绵，长寿，啊长寿？长寿的意思是年命有限。

　　如果说：“我来了，我见了，我够了……”

　　静静地听瘦竹背诵了一段木心先生的诗。他反复的念叨了几遍：“我来了，我见了，我够了。” 末了又说道：“这结尾，把凯撒的’我胜’改成’我够了’ 绝对神来之笔。木心先生最终回到了乌镇，索尔仁尼琴也回到了俄罗斯。”

　　夕阳发出最后的余晖。牛伊万看到瘦竹、安大海、马小美，如同眼前的万物一样都被镀上了金色边。又渐渐消失在暗淡的背景里。（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