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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可恨之人亦可怜 ...

  •   李幸被带出王庭之后,伊稚斜气哼哼地回到座位上
      中行说淡淡地说道:“大单于莫气,眼下还是先想想如何处置那两个俘虏吧?”

      伊稚斜陷入沉默,显然是在考虑中行说的话。

      这时候,匈奴大臣中有人说道:“大单于,干脆将那两个女人烧死,用来祭奠死在她们丈夫霍去病屠刀下的匈奴士兵。”

      伊稚斜觉得有几分道理,这符合匈奴一直以来的风俗习惯。但是这个提议很快就被中行说给否决了。

      “这样做只会激起汉军的愤怒,并不能给匈奴带来实质的好处。”中行说说道。

      伊稚斜问:“为什么?”

      中行说用尖细的嗓音慢慢说道:“霍去病是汉朝皇帝精心豢养的一头呲牙的狼崽子。现在他的牙齿还不是最锋利的,但若是彻底惹怒了他,那么他的獠牙就会显现出来,届时爆发出来的强大力量,足以将匈奴这个庞然大物给撕碎。”

      匈奴大臣中有人不服,“不过是个毛头小子,仗着运气打了两场胜仗,有什么好怕的。”

      “就是,我大匈奴精骑数十万,岂会轻易就被人当成猎物撕碎?只要大单于一声令下,我等就率领骑兵攻入长安,将那些汉朝软蛋全都给打趴下。”

      ……
      他们中有些人,从一开始就不赞成徙居漠北,他们怀念水草丰沛的漠南,日日都想着大单于能够重振匈奴往日的雄风,带领他们打回去。

      中行说看向那些说话的匈奴大臣,轻蔑地一笑,没有说话。
      男人喝了酒就喜欢说大话,他们忘了,是谁把他们赶到漠北这个苦寒之地?正是一直被视为软弱的汉王朝!而他们口中的毛头小子霍去病,将会成为汉朝皇帝插入匈奴心脏的一把利器!

      伊稚斜不理会底下那些大臣,直接看向中行说,问他:“中行说,那你说该怎么办?”

      伊稚斜讨厌汉朝的读书人,觉得他们说话做事弯弯绕绕,满肚子的计谋坏水。可同时他也知晓,那些弯弯绕绕的计谋背后所隐藏着的巨大力量。

      中行说思索了片刻,说道:“两军对阵,上谋攻心!”

      伊稚斜十分认真地看着中行说,静静地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中行说徐徐说道:“大单于可先派人在汉朝边境地区散播霍去病妻儿被俘的消息。汉朝皇帝最是假仁假义,霍去病又是前线大将,汉朝廷不可能不管,到时候,他们必会先来找大单于交涉,那主动权就在匈奴的手里了。”

      伊稚斜频频点头。这的确是一个好主意!如此一来,既可牵制汉朝廷,又能够乱了霍去病的军心,可谓是一举两得。

      “好!”伊稚斜大声地道,拿着皮鞭的手指着一直立在原地的古特尔,“从今天起,你就是匈奴的遫汉王,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

      “多谢大单于!”
      古尔特兴奋地向伊稚斜弯腰行礼。

      ————————————分割线————————————

      是夜,晚风清凉,下弦月垂在黯淡的天际。
      漠北苦寒,连夜空都显得凄恍。

      李幸被关押在一个破旧矮小的毡帐里,赵孺子没有和她在一起,不过距离她关押的地方应该不远,因为她依稀能够听见霍婋的哭声。

      毡帐没有门,只有一道半人高的木珊栏,风从外面灌进来,夹杂着漠北的尘灰打在李幸的身上,好在是夏天,并不觉着冷,只是这干燥的风吹得她头疼。

      她睡不着,靠着毡帐一直坐在地上。淡淡地月光洒进来,照在她的脚边,她大半个身子都沉浸在黑暗之中。

      呜呜地风声传来,她听见霍婋一直在哭,到最后,又加入了赵孺子的哭声,还有匈奴士兵的辱骂声……李幸低低地叹了口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风声停了,哭声也没了,世界安静地像一个大冰窖,只有草丛里一些不知名的虫儿啧啧鸣叫,交织成一曲凄凉地草原夏夜曲。

      忽然,在这万籁寂静之中,有一个脚步声响起,脚步声很轻,很缓慢,一步,一步,朝这边走来。终于,在毡帐前面不远处停下来。借着灰蒙蒙地月光,李幸约莫看见月光下面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双手拢在袖中,看不清面容,身上散发着一股儒雅的气息,在月光的照射下,隐约中似乎还带了几分凄凉。

      那人站了一会儿,什么都没说,转身欲走。然这个时候,背后却突然传来李幸清泠而轻缓地声音:

      “中行说大人,这些年,您很苦吧!”

      中行说顿住脚步,投在草地上的影子微微颤抖了一下。

      他也不知道今夜是怎么了,走着走着,就走到这儿来了。

      李幸仰头望着迷蒙暗淡的天空,低低地道:“草原的夜,无比漫长呢。”

      中行说冷笑了一下,“漫长么?”他尖细的声音,在此刻清冷的夜风中,显得有些凄凉又悲愤,“你说,是草原的夜漫长,还是三十年的岁月漫长?”

      李幸嘴角微撇,无声的苦笑了一下。靠着毡帐的木壁,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在这样幽静孤寂的夜里,让人有种想要倾诉的欲望,可眼前这个人,实在不是一个合适的对象。

      然中行说却是缓缓地转过身来,望着黑暗中的李幸,良久,轻声问道:“为什么你不骂我?”

      李幸没有回答。

      中行说又说道:“你跟那些汉人不一样呢。”

      李幸睁开双眸,微侧头,对着月光下的身影道:“大人,您也是汉人。就算您不承认,可有些东西,早已经融进血肉,渗入骨髓,不论您走到哪儿,这些都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中行说沉默。

      有风在耳畔呼啸而过,微微有些寒意。

      “我恨大汉!”
      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中行说从齿缝里愤愤地蹦出这四个字。

      “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有爱才有恨!”李幸轻声说道,清冷的嗓音里透着几许悲悯。

      “大人,您还记得长安的月吗?……长安,可还有您思念的亲人?”

      李幸望着天际那一弯被淡云笼罩的下弦月,思绪悠悠,穿过夜空,飘回长安,恍惚间,她似乎看见未央宫中,霍去病一袭白衣在殿前练剑的身影,声音一下子变得格外轻柔,嘴角弯起一抹弧度,只是当这抹笑容抵达眼角的时候,却变成了晶莹的泪滴。

      “长安的月早已模糊,思念的人……都已不在。”
      李幸的情绪感染了中行说,他的声音变得凄怆。

      李幸收回思绪,望了一眼帐外,帐外的人依旧长身挺立,微垂着头,在幽暗的夜色中,散发着孤独而又绝望的气息。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忽然,中行说抬起头,望向前方,语气悲愤的质问。

      他像是在问李幸,又像是在问自己,又或许……他是在质问这个世界!

      “三十年来,无数个日日夜夜,我一直在问,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我来匈奴?我出生贫寒,空有才学却入仕无门,为了家人的生计,不得已才入宫。我的母亲缠绵病榻,我的弟弟尚且年幼,我走了,他们怎么办?我苦苦哀求汉朝皇帝,但是却得不到一丝一毫的怜悯。为什么,为什么他就非得逼我来匈奴?”

      中行说越说越恨,渐渐变得咬牙切齿,风息了,他尖细的嗓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越发尖锐。

      “他们要我们为了国家大义和亲匈奴,可他们又是怎么对待我们的?我的母亲因为没钱买药而病死,我的弟弟在服徭役的时候被滚落下来的石头活活砸死;他们舍不得自己的女儿,便派别人的女儿;我们痛苦和牺牲,最终富贵尊荣、安享太平的却是他们。”

      李幸静静地听着中行说的话,没有任何的回答。二哥李椒曾经跟她说过,这个世界上的道理有千千万万种,你认为是对的,别人不一定觉得对,你认为是错的,在别人那里可能就是对的,永远不要试图去说服别人,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好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就像中行说,在李幸看来,不论任何事情,都不足以成为他背叛国家的理由,可这个道理是李幸的,不是中行说的。

      “一开始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这么不公平?后来我想通了,这世上,主宰一切的,是权力!有了权力,你就可以随心所欲做想做的事,才可以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中行说的母亲和弟弟早已死去多年,可他们的身影始终缠绕着他,这已经成为了他的执念。

      “所以,我投靠了匈奴,你说,我做错了吗?”
      中行说尖细的嗓音已经恢复了他惯有地阴险地语调,含着威胁的成分问李幸,似乎只要她回答错了,就会从此万劫不复。

      李幸却甚是平淡,“每个人走的路,都是他自己的选择,旁人无从置喙。”

      不置喙,但不代表赞同。
      她转过身,背对着中行说,“失去亲人的痛苦,我也承受过。不背叛国家,是我的选择。”

      李幸的语气轻飘飘地,但其中却又蕴含着可敌千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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