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逆光而来》muya慕雅

2、第一道光

　　他曾逆光而来 第一道光

　　“初遥…………”

　　八年来，每一次如今夜一样，午夜梦回时她还总是会无意识地叫出那个名字。

　　浑身的颤抖，感到极度冰冷。鹿宁紧闭着双眼，直到滑落的两行清泪往下渗入了颈间。从开始的一点温热，变得瞬间冰凉的触感，让她猛然惊醒了过来。

　　睁开早已被泪水湿润的双眼，突然显现的场景一下间就变得全然真实了起来，鹿宁捂着胸口难受地喘着气。良久，她逐渐恢复了一丝清醒与理智。

　　又梦到他了。

　　从床上慢慢坐起了身，鹿宁靠着床头，这才环视着在她四周的场景。

　　这是她今夜再一次从梦中惊醒。一如既往地躺在这个空荡的房间里，而四周所有的东西依旧都没有任何的改变。如同八年来的每个夜晚一般，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无论是梦里还是现实，此刻她的眼前是一样的昏暗无光，仿佛她完全陷入了无穷无尽茫然的黑暗里。让她又想起大一那年，她的双眼因为那场实验室的意外失明的几个月。

　　那场实验室的爆炸，没人预料得到，她和艺然都是受害者。
　　艺然是她的同学，也是他的亲妹妹。

　　她手术后苏醒时，就已经失了明。
　　当时，她曾无数次在安静的深夜里惊醒来，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找不到一点光亮，触摸到的都只是病床边缘噬骨般的冰凉。那种内心茫然的惊慌失措，曾使她无数次地近于绝望。
　　后来，总是他在黑暗之中稳稳地握住了她的手。那一刻，从他温厚的手掌心里源源不断传送进她心底里的温暖，是那样的令她感到安心与依赖。

　　而就在刚才，梦醒的恍然之间，她却仿佛又能感觉到了他似乎就在她身边的感觉，是如此的强烈。

　　大一治疗眼睛的那段时间，没有一个亲人在她身边，因为情绪不稳定医生要求她住院，她只能暂时请假休学。

　　艺然没有来过，她只知道，他是艺然的哥哥。
　　那段日子的每一天，他都会来陪着她，而她甚至还没见过他的模样，只是每当早晨梦醒时，只要她伸手去触摸的距离里，都会有他。

　　即便一开始她就知道，他只是代替他的妹妹艺然，来照顾她。甚至更多的是因为亏欠和责任。

　　那场意外，谁也想不到。她的失明，都是意外，她没有责怪过任何人，也没有强求谁会来对她负责。

　　他很温暖，总会倾身在她的耳畔，用这个世界上最柔情动听的声音安慰她，告诉她。“不怕，从今以后我都会在你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的声音，仿佛还回响在她的耳边。而此时，她伸出手去，却再也触摸不到那个记忆中对她无微不至地呵护，细心捧在手心里的温暖少年。

　　失落的孤寂感忽而从心底里猛然涌了上来。鹿宁坐在床的中央，将自己的整个身子完全深陷进了被子里，双手紧紧环抱住了双膝。一下之间，她就感受到全身都变得僵硬冰冷了起来，在黑暗里止不住地颤栗。

　　这段时间，她做这样的梦的次数似乎都变得有些频繁起来了。

　　良久以后，鹿宁重新抬起头来，伸出手去打开了床头上的暖灯，拿过摆放在床头上的相框。鹿宁用力拆开，才将里面的照片取了出来。

　　这张照片，是那年她独自来到枫城，正到枫城大学去报到那一天，在学校的图书馆前拍到的。

　　照片上，是图书馆的整个全景。她记得自己无意间停下了脚步，想要拍下来，却在她按下快门的那个时候，一个男生的身影就意外出现在了她的镜头里。

　　尽管过去了许久，她还是总会回忆起，在图书馆前初次见到他的场景。

　　穿着一身白衬衣的少年，当年不过二十出头左右的年纪。弧度分明，有棱有角的一张脸，仿佛让人一眼就再也移不开了目光。一脸的傲然不羁的清冷气质，却倒尽显出了一番年轻气盛的模样。虽尚且稍显一些男生的稚嫩与青涩，却已经不失透露了一分男人的成熟。

　　他手里抱着几本厚厚的书，从图书馆里走出来，就站在图书馆前阳光正好打到的中心里，就像是整个人都被镶嵌上了一道耀眼的金边，看着就很温暖，也很舒服。

　　从第一次见到墨初遥，她的眼底和心底里就此永远留下了一道抹不去的影子。每当怀念起来，总是会不由得感到一种温暖舒服的安心。

　　其实当年在眼睛复明的那天，她睁开眼看到他，就已经认出来了。

　　甚至，她还不曾告诉过墨初遥。复明时见到他并不是第一次，这照片里才是她第一次见到他。

　　美好的回忆，让她满心的愁绪慢慢一点点退散。抬手抹了一下脸颊上的泪痕，鹿宁侧过身去拉开了床头柜子的抽屉，从里面拿出来了文件夹里的东西。
　　就在后天，她即将从加州回到国内。文件夹里是她去往枫城的机票，还有到医院报到入职的一些证明手续。

　　这些年，不管她反反复复努力了多少次，却依旧逃不过心底里渴望再次回到枫城的那个声音。又或许还是因为，在她忘不掉的这段过去里，都从来不曾放下过那个占据了她回忆里所有角落的人。

　　曾在她人生中最黑暗的那段时间里，他曾逆光而来，一步不迟疑地走向了她，然后伸出双手，紧紧将她保护在怀里……

　　翻开照片的背面，上面还存留着在她离开枫城的时候悄悄写下的秘密。现今再看，不曾想竟已然有了一丝岁月流逝所留下的陈旧痕迹——
　　“在漫天的星辰里，你是唯一在我黑暗的世界里闪耀光芒的那一颗。”

　　墨初遥，我用了快八年的时间，却依旧忘不掉你。墨初遥，我仍然如此想念你。

　　————

　　两天后。

　　枫城市枫城机场。
　　下了飞机时正是清晨，鹿宁拉着自己的行李走出枫城机场，直接搭上了叫来的出租车。

　　鹿宁拉开车门上了后座坐下后，才摘下墨镜来，轻声道。“师傅，麻烦您，到金玉小区。”

　　“好嘞。”计程车司机口中发出的口音倒是地地道道又土生的当地口音。时隔多年回来，再如此一听，鹿宁不禁感到陌生里又夹带着一丝的熟悉感。

　　轻轻摇下了车窗来，当阵阵微风吹入车内，就一下将她的头发都吹荡了起来。呼吸之间，终于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了这座城市久违的空气，依旧如同八年前一般的舒服。

　　一路上，鹿宁静静地看着这个刚刚晨醒过来的城市。时隔多年后再度回来，她恍然间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模样，而这座城市的很多风景，也都已然改变了模样。

　　原来，过去的那些人事物，都在变。

　　金玉小区。

　　按照地址很快找到了小区的公寓以后，鹿宁刚下车就接到了打来的电话。

　　鹿宁一边下车一边接通了电话。“……嗯，我已经回到枫城市了。这次真是谢谢你了，才能帮我在工作的医院附近找到了这么安静舒适的小区和公寓。现在吗？我已经到公寓楼下了，放心吧，挂了电话后我就上去了。”

　　电话那头的男人“嗯”了一声，又说道。“今后如果还有什么需要，都尽管给我打电话。你这次回国难免需要时间适应适应，Vivian医生也特意托我多关照你。我虽然在上海，但多少也能帮你一些忙。”

　　“好，谢谢你了。”鹿宁轻轻笑了一声，转身走到车后，从出租车司机手里接过来了自己的行李箱。这边道着谢，又一边继续回道。“对了，你最近应该挺忙的吧？听老师说，你太太刚生下了小baby 。刚升级做爸爸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哦，你可还得多花些心思好好照顾他们啊。”

　　“嗯，我们都很好。对了，我太太不久前还听我讲起过你的故事，她一直很希望有机会能够和你见个面。”男人的声音低沉，却丝毫不影响里面透露出来的充满幸福与甜蜜的味道。

　　鹿宁笑着答应道。“好，下次我一定到上海，亲自上门拜访你们。”

　　挂了电话以后，鹿宁看着面前的公寓楼，长长呼了一口气。从包里掏出来了钥匙，这才开始拉着行李箱进了公寓上楼。

　　回国以后，她就要开始新的生活了。从今天起，也算是她给自己的一次机会，在最开始的地方重新开始。

　　————

　　墨初遥这天放下了一整天的工作，从鼎娱集团的总裁办公室里离开后，整个人就如同人间蒸发般消失不见了。这一次，就连平日里都时时刻刻紧跟在他身边的特助兼经纪人申明桀都一时找不到了自家老板的人影。

　　直到下午，申明桀才算是打通了墨总的私人电话。“我的墨总哎，我可算是终于等到您接电话了！您今天这是怎么了？这么多年来我可还从来没见过你会这样突然丢下所有的工作，玩人间蒸发找不着人的。你到底去了哪里啊？”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申明桀才听到了墨总此时低沉而清冷的声音传来。“把接下来三天内的工作和通告全部推掉。”

　　身为已经跟在墨初遥身边多年的资深特助兼经纪人的申明桀一听到老板这低沉中带着清冷的声音，就立刻知道这绝对不大对劲！

　　“全推掉？”申明桀站在总裁办公室里，追问道。“墨总，你不工作了？是发生什么急事了吗？听你这声音不大对劲啊，难道生病了？需不需要我派车接您去医院？”

　　“私人事情。”墨初遥答道。“我之后会再给你电话，就这样。”说罢，墨初遥就伸手关掉了车上的电话声讯。

　　“唉？墨，墨总……”电话这头的申明桀只听到了余下“嘟嘟嘟”的断线声。

　　跟了他多年，这还是第一次这样。

　　他家这位老板。过去这些年来做艺人的时候简直就是个工作狂人，基本都是全年无休从不待机的状态。今天居然说是因为私人事情突然就要他推掉了所有的行程安排？申明桀不禁摸了摸脑袋，这回啊，他居然怎么也想不明白了。

　　————

　　一辆白色的高级路虎SUV车子从早上直到下午，仍然停在枫城市金玉小区内的一幢公寓附近。

　　男人坐在车子驾驶座上，从墨镜内抬眼望着车子前方不远处的一幢公寓。

　　这样坐在车里已经许久，不知不觉地，墨初遥自己都未察觉到，他竟已经在这里呆上了大半天的时间。

　　长长叹了一口气，他掐掉了手里已经抽的第三根烟，将整个身体往后直接靠在了驾驶座的椅背上，抬手去捏了一下微微发疼的眉心处。

　　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只是知道她今天回国了，就一下之间完全控制不住了自己的情绪，一如八年前。只有是关于她，就会让他不计任何后果也不论付出任何代价地抛却下了所有的事情，只想来到离她最近的地方……

　　八年了，她回来了。

　　他很想知道，她为什么会回来？
　　却又更想知道，她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痛苦？喜悦？他似乎已经都分不清楚现在自己的情绪了。

　　扔掉了手里熄灭的烟头，他将车窗全部摇起来。墨初遥抬手摘下了墨镜，露出了一双如同黑曜石般深邃却黑暗不见底一般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充斥着血丝，那被悲欲完全包覆住所透出的孤寂气息，此刻更写满了无法用任何言语来表达的哀伤与痛苦。而在隐约间，仿佛又藏着一丝不一样的悸动。

　　深夜，墨初遥独自开车一路直接回到了自己的别墅。

　　没有打开一楼的大灯，他直接从楼梯就走上了二楼的卧房。

　　二楼房间的阳台花篱上，种着她曾亲手种下的秋海棠。从他旧的住处移植过来以后，八年的时间，如今已经开满了这整个阳台。

　　她曾告诉他，秋海棠的花语是呵护。
　　而他后来才明白，原来秋海棠，它还是相思。
　　相思等待的时间里，一直期待着重逢。
　　而为了这一天，他已经等了整整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