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一抹月色》言之深深

1、第 1 章

　　九月，教室窗外梧桐树的叶子青黄交接，随风飘落。

　　同桌男生胳膊肘戳了一下烟灵，在发呆的女孩子取下右耳的耳机，眨了一下眼睛，有些茫然地侧过头。

　　讲台上老师再次重复一遍：“烟灵，你在干什么？我看你盯着窗户外面大半节课了，你在看什么？”

　　“梧桐树叶子黄了。”被老师点名批评，烟灵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拿起笔在手上转了一下，声音低了下来：“九月了。”

　　听到这个回答，班上同学哄堂大笑。

　　老师拍了拍桌子，“安静！安静！”转身在黑板上写板书，“现在继续讲题，烟灵下课来我办公室一趟。”

　　同桌男生表情夸张道：“又去办公室？这星期你都去三次办公室了。”

　　烟灵仍旧没给他什么反应，点点头。

　　杨波峻啧了两声，心下对烟灵更是佩服。这个年纪的学生，被老师叫去办公室谈话可不是什么好事，大多数人都心生畏惧。可偏偏他这个新转学来的同桌对此习以为常，并不在意。

　　“你胆子真大。”杨波峻说。

　　老师还在继续：“大家都升初三了，马上就要中考了，希望你们能把心收回来，用在学习上。”

　　烟灵戴上耳机，这次没看窗外，拿着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有些出神。

　　下课后烟灵去了老师办公室，杨波峻偷偷看了眼烟灵的本子。

　　横线本子上是一张铅笔素描画，画的是老张在讲台上讲题的模样，拿着粉笔，嘴张着，像是下一秒就会有唾沫星子从画上飞出来一样。

　　“烟灵啊，老师知道你的情况。”老张推了推眼镜，他桌前的少女一身蓝白色校服，兜里插着一个MP3，有一只耳机从兜里掉了出来，耳机线还在轻轻的晃。

　　按理说老张应该给她没收。

　　可是烟灵情况实在特殊。她父母离异，从小把她带大的爷爷也去世了，来报名的那天，她叔叔说这孩子遭受打击，怕她想不开，希望老师多多关照一下。

　　青春期发生的事情，即使十分微小，却也往往很容易影响到一个孩子的一生。更何况烟灵遭遇的能算是巨变。老张观察过，转学来一个星期，这孩子没主动和同学说过话，什么活动都不参与，老张真怕她一个想不开。

　　斟酌着用词，老张说：“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咱们无法改变，应该往前看。你现在上初三，该好好学习，平时上遇到什么困难，可以多和同学沟通交流，不要一个人闷着。”

　　说完，老张探寻的观察烟灵的反应。

　　少女轻轻点头，没什么情绪：“好。”

　　“以后上课呢，老师希望你能专心一些，别老开小差了。”老张笑：“梧桐树叶没什么好看的，哪比得上老师生动的课堂啊，你说是吧？”

　　烟灵：“嗯。”

　　老张哑然，和烟灵的每一次沟通都没得到什么反馈。少女乖乖的，答应的很爽快，可实际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可话都说到这了，老张只好温和道：“行了，快上课了，你回班上吧。”

　　烟灵转身走了。

　　角落里的一个女老师打趣道：“张老师，你天天把人家叫来谈心，人孩子根本都不想跟你谈。你这不是做无用功吗？”

　　老张起身往保温杯里接热水，抬手撒了把枸杞，笑了笑没搭腔。

　　“初三我们抓学习就好了，我看这孩子心思也不在学习上，没必要花那么多心思。”女老师说。

　　办公室里另外一个老师叹口气：“要说这孩子也真可怜，小小年纪，爸妈都不管她。”

　　老张坐到位置上，拿出昨天没改完的试卷，“我们做老师的，能帮孩子们一点是一点吧。”

　　“听说送她来报名的叔叔也不是她亲叔叔，这两天我班上传的沸沸扬扬，都说烟灵和喻行渊定了娃娃亲。”有老师也爱八卦。

　　老张翻到烟灵只写了一个名字的空白试卷，揉了揉额头。

　　放学了。

　　烟灵单手拎着书包往校门口走，身后杨波峻小跑着跟上来：“烟灵，等等我，我们一起。”

　　脚步顿了顿，烟灵没答应也没拒绝。

　　杨波峻走到她身边，很自来熟的问：“烟灵，你真的跟一班的喻行渊定了娃娃亲啊？”

　　烟灵轻轻看了他一眼。

　　杨波峻心口一跳，结巴道：“我、我就、问问……”

　　声音越说越小。

　　烟灵说：“是。”

　　杨波峻张了张嘴，还想往下问，结果什么也没敢说出来。他跟在烟灵身边，少女个子高挑，留着齐肩短发，表情冷淡，模样却清丽逼人。

　　到了十字路口，烟灵招呼也没给他打，自顾自往另一条路走。

　　看着她的背影，杨波峻挠了挠头。过了会儿，有两个男生凑上来，一个搭着杨波峻的肩问：“啥情况？人家咋一个人走了？”

　　另一个男生说：“杨哥肯定是被拒绝了撒。”

　　杨波峻有些恼：“才没有！”

　　“难不成人家还答应你了？”

　　“……也没有。”

　　“那你在这愁啥？”

　　“关你什么事。”

　　“你不会都不敢给她表白吧？”

　　杨波峻：“你闭嘴！”

　　喻家在一片别墅区，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道路慢慢清净起来，绿植也肉眼可见的变多。

　　烟灵走进院子，上台阶，在玄关处换了鞋。

　　一楼餐厅，坐在桌上吃饭的两个少男少女纷纷扭头看她。

　　把书包放沙发上，注意到餐桌上还有另外两碗饭，烟灵坐在自己常坐的位子上，拿起筷子吃饭。

　　“灵灵回来了。”喻阿姨从厨房端着一碗汤出来，放到烟灵面前：“来，尝尝阿姨煲的汤。”

　　烟灵拿汤匙舀了一勺。

　　喻阿姨摸了摸她的头，“快吃饭吧。”

　　喻行渊哼了一声。

　　喻萱也不客气道：“妈妈，你不是给我和哥哥盛的汤吗？”

　　“妈妈另外再给你们盛。”

　　“你就是偏心。”喻萱嘟囔，斜了烟灵一眼，很不服气：“她一来，你和爸爸都忽视我和哥哥了。她就是个没人管的野丫头，妈妈你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虽然只是一碗汤，可喻萱觉得自己受到了怠慢，不再是父母心中的第一位了。

　　“好了好了，”喻阿姨拧眉，叱道：“你都多大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一样！你哥哥就比你懂事。”

　　“没有。”喻行渊插嘴：“我也觉得妈妈不应该管她，她不是有爸妈吗？”

　　从烟灵搬到喻家，喻叔叔不在的时候，几乎每天都会有这样的一番对话。

　　她恍若未闻，吃完饭起身把自己吃的碗给洗了，而后上了楼。

　　喻家是三层的小别墅，一楼是喻叔叔他们在住，二楼则是孩子们的房间，至于三楼——烟灵只知道三楼住着一个人，却没见过。

　　她回到房间，关上门。

　　每间房都有独立的卫浴，烟灵一般吃了饭后就不再出房间，等到第二天上学再出去。

　　她把书包随手扔一边，从抽屉里拿出手机，点开游戏开始匹配。

　　这一年，世界于她是灰蒙蒙的，唯有玩游戏时才能短暂逃避。游戏玩到一半，弹出了一则消息。

　　是一笔转账。

　　烟童朗先生给她转了三千块钱，说是生活费。

　　对于一个初三的孩子来说，这笔钱不算少。烟灵放下手机，躺到床上，盯着窗户，很长时间没有挪动视线。

　　夜幕一点点降临，橘色天空被染成深蓝色。

　　窗户没关，有清凉的晚风吹进来，驱散了室内的闷热。

　　九月了。

　　马上就到爷爷的忌日了。

　　手背捂住眼睛，烟灵的喉咙滚了滚，一股热意涌上眼角，她咬了咬唇，不让自己哭。

　　爷爷去世，爸妈离婚，她像个包袱一样，被甩给了喻叔叔。

　　从此在喻家，成为了一个多余的人。

　　睡意朦胧间，烟灵被痛醒。她摸了摸小腹，拧着眉去浴室，发现裤子红了一块，是血。

　　她初潮来了。

　　换了条裤子，扯了一大团卫生纸垫着，她第一次在入夜后出了房间。

　　十点多，喻行渊他们都睡了，烟灵没惊动任何人，借着月色下楼梯，轻手轻脚出去了。

　　她肚子有点痛，走的很慢，感受着这种不适，烟灵忍不住想，其他女生初潮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夜晚气温有点凉，一阵风吹过，她胳膊上起了一层浅浅的鸡皮疙瘩。

　　是冷的。

　　烟灵踩着月光去了最近的便利店，随手拿了包卫生巾，有些自嘲地感慨，别人说的不错，她真是个可怜虫。

　　结了帐，老板本想帮她拿个黑色袋子装着，不料抬头时女生早就消失了。

　　回到喻家快十一点了，整栋别墅静悄悄的。

　　烟灵走上二楼，正准备拐弯去自己房间，突然听到脚步声，吓了一跳。

　　她警惕地往发声处看去。

　　这一看，心头一跳。

　　那是一个瘦长的影子，几乎隐匿在黑暗中，唯有脸上一张银白色的面具，在月色下泛着冷光。

　　烟灵没见过他。

　　可她大概听过一些，是喻行渊和喻萱非常讨厌的一个人。至于其他的，他们也不会多告诉她。

　　别墅里空寂的可怕，面具下的那双眼睛朝她看过来。

　　不想多事，烟灵扭头就朝自己房间走。

　　身后却响起一阵有些奇怪的脚步声。

　　像是木头敲击的声音，顿顿的，之后才是脚踩在地面上的声音。别墅安静，这声音听起来就格外引人注意。

　　她心下生奇，打开了手机手电筒。

　　灯光亮起的一瞬，身后什么东西一滑，摔在了地上，还有沉闷的撞击声。

　　烟灵回头。

　　手机光照亮的地方，两根拐杖杂乱搭在楼梯坎上，一个一身黑衣的人摔在那，苍白的手抓着栏杆，手背青筋突起，用力想要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