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短篇》酒心可可

2、莉莉丝和夏娃

　　随着我年龄的增长，彼得的声音也从稚嫩可爱变得沙哑而低沉，那是一种迷人的男音，当然，这也许有我的个人感情在里面，我觉得这是我听过的最好听的男音。
　　“彼得，你长什么样子呢？”问这句话的时候我已经知道了什么叫漂亮什么叫丑，什么叫酷什么叫衰，我也知道我本人生的是十分漂亮的，总是有人为我的美貌而惊叹，惊叹完后又难免为我看不见任何东西这件遗憾的事情长吁短叹，说着什么可惜了。
　　彼得曾经告诉我，带走我双眼的不是恶魔的诅咒而是上帝的一个轻吻。我的眼睛实在是太漂亮了，上帝都忍不住赞叹，于是便亲手带走了它。作为回报，他把彼得送给了我。
　　“我也不知道。”彼得的声音里有点儿漫不经心地无奈。
　　“你也看不见吗？”我惊讶道。
　　“我看不到你们人类能看到的。”彼得说，“但是我能看见你们看不到的。”
　　我来了兴趣，好奇的问：“比如呢？”
　　出乎意料的，彼得并没有给我任何回答，他的沉默就像这不断延绵的黑暗一样，慢慢弥漫，不断扩展，最后吞噬一切。
　　喧哗归于缄默，色彩忠于空白，繁华变为尘土……一切最终都会重归这漫无边际的黑暗，那是宇宙最初的颜色。

　　我的妹妹是一个骄傲又漂亮但是又很愚蠢的女人——起码我是这么认为的。她和大多数漂亮或者不漂亮的女生一样，总是着眼于表面，和她在一起的话题永远是什么什么衣服好看，哪个牌子的包包高端大气上档次，又有哪个男生在追她……
　　这些话题真心让我感到疲惫，且先不说我根本看不到什么衣服包包，就算能看到天天说这些我也会厌烦，可她却乐此不疲。
　　我经历了一个糟糕的青春期，没有男孩子的玫瑰和巧克力，没有痴心追求者的告白和宠爱，没有夜不归宿的疯狂和放肆，甚至连梦想都没有。
　　那些少男少女的志博云天，到我这里居然变成了“得到一双眼角膜”这种卑微到极点的奢求。
　　而我身边的男生也确实让人真心感到失望，他们就像永远也长不大的愣头青，不仅脑袋笨，嘴巴也是笨的离奇，除了表达对我的同情以外几乎不会说话，好像我生来就是要被人同情一样，又好像这样就能表示出他们多么多么善良多么多么有爱心。
　　童话里王子式人的物大都和优雅美丽的公主一起死在了童话里，现实的照耀下越发让平凡变得臃肿且惹人生厌。
　　但是现实也有一个特别迷人的词儿，叫例外。
　　比如说齐御。

　　齐御长什么样子我是不知道的，据妹妹所说，他长得相当好看——不过这对我来说其实无关紧要，因为我什么也看不到，哪怕你说他长得像猪一样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因为我根本不知道猪长什么样子。
　　我分得出夸奖与讽刺，可是依旧无法想象生命中从不存在的事物。
　　不过这并不影响我对齐御好感度的增加。
　　如果说外貌对一个盲人来说无关紧要的话，那声音对盲人来说就至关紧要了，因为这大概是盲人唯一可以轻松的与这个世界取得联系的工具了。
　　我毫不怀疑我对彼得的好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有一副低沉迷人的嗓音。
　　齐御的声音非常好听，不同于彼得的低沉稳重，他的声音里带着点微微的痞气——是那种让人觉得很舒服的痞气，力度刚刚好，既不会让人感到严肃也不会让人觉得轻浮。
　　“宝贝，你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吗？”这是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
　　别误会，他叫每个他觉得好看的人“宝贝”，这是他亲口对我说的。
　　那年我二十七岁，他也早以不是可以随便煽情的年龄了。
　　亲爱的，我不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但是也许你是。

　　齐御是我家妹妹的未婚夫。瞧，未婚夫，多优雅高贵的一个词儿。你能想象吗？我家那个任性到从来不允许别人喜欢我比喜欢她多一点的大小姐马上就要变成齐御的妻子了。
　　妻子，我在这里不用“老婆”这个词，因为在我的印象里，老婆是一个很俗气很没品位的词，甚至和“黄脸婆”有一拼。对一个女人来说，先是用“老”字开头，再用“婆”字结束……这是多么恶毒的一个诅咒！
　　但是妻子不同，妻子是一个柔情似水，娇美体贴的形象，是一个女人无比动人的蜕变，是清秀单纯的少女到优雅妇人的神奇过度。就像一汪清澈欢快的溪水终于汇集到蔚蓝高贵的海洋里一样，退却了毛毛躁躁没头没脑的悸动，添上了岁月精心雕饰的温柔和包容，我亲爱的妹妹，你能做到吗？
　　我亲爱的妹妹今年才二十四岁，还不是一个该为婚嫁而担心的年龄。但是齐御已经二十七岁了——和我一样。他需要娶一位温柔美丽且能被他那个挑剔的妈妈看中的女人做老婆，他要收收心，和一个自己不是很喜欢但也不讨厌的女人组成一个被称之为“家庭”的东西。
　　家庭，多少人把它当成终生的依靠，只要提起这两个词，随之而来妻子儿女让多少还在单身的男男女女倍感向往。殊不知，温情是幻觉，温馨是记忆，最后留下的其实只能是无奈。
　　可是家庭依旧凭着“温暖，亲情”这两个致命的法宝吸引来一批又一批年轻的殉葬者，成功的把他们一起溺死在这甜蜜又可悲的温柔乡里。
　　不过，齐御不是家庭的追求者，他不过是玩儿累了。

　　“老妈逼着我赶紧娶个媳妇回去。”齐御的声音里带着笑，听上去颇为玩世不恭。他把手伸进口袋里拿出打火机点燃了一根烟——这不是我看到的，是我听出来的，信不信由你，我的听觉已经敏锐到在喧哗的大街上都能轻而易举地找到我熟知的人的脚步声。
　　“都要娶我妹妹了，还一来我家就只和我聊天，不怕我妹妹吃醋吗？”我笑话他。
　　“和赵玉洁聊天没劲。”他吐了口烟气，说的很是理所当然。
　　我不由的笑了，是嘲笑：“那你还娶她。”
　　他也笑了，很夸张的那种笑法，好像我在说什么特别好玩儿的事情，我甚至怀疑他笑出了眼泪。
　　他说：“妹妹，娶老婆又不是为了聊天。”
　　我一阵愣神，是呀，谈恋爱可以是因为寂寞要聊天，可是娶老婆可不是。
　　婚姻可以作为政治的联姻，也可以是富豪们聚集财富的手段，或者是凑活着过日子……最好的就是爱情的结晶，最悲惨的是被逼迫的无奈。

　　“彼得，他会是个好老公对吗？”我问彼得，声音里有一种我自己都无法明白的低落和压抑。
　　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我会莫名其妙的感到那么烦躁？为什么我的心无法平静下来？即便齐御不娶我妹妹他也会娶另外一个不管是不是美丽但是一定会健康的女人做老婆，我改变不了什么。
　　“谁能知道呢。”彼得叹口气说，“玉清，你要明白，如果他要娶一个女人，你和你妹妹之间，只能是你妹妹。”
　　我亲爱的彼得和我就像呆在同一个子宫里的双生子一样，无时无刻不跟我在一起，我坚信，即使是世界末日，最后一刻也一定是彼得在我身边告诉我：“别怕，我一直都在。”
　　如果不是我心中的任何小想法都可以被他轻松识破，我想我一定会不可救药地爱上他。
　　“可为什么要是我妹妹呢？”我皱起了眉头，“我真心讨厌她。”

　　我真的很讨厌我妹妹……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不是一个什么都看不见的残疾人，我的父母完全不会再要一个孩子。
　　所以赵玉洁她其实是不应该出生的，只是因为我是一个被生我养我的父母认为是一件失败的作品的孩子，所以她才会被选择来到这个世界上，她一到来我便被迫失去了我本该拥有的一切。她像是另一个专门来代替我享受这世间的美好与幸福的我的取代品。
　　就像当年上帝第一个造出来的女人其实是莉莉丝，但是莉莉丝是一个不听话的孩子，于上帝，她俨然已经成为一件失败的作品。于是上帝又创造了夏娃，换句话说，夏娃取代了莉莉丝。
　　现如今有多少无知的人已经遗忘了被放弃掉的莉莉丝？又有多少愚蠢透顶的傻瓜自以为是地认为夏娃才是上帝造出来的第一个女人，并且把这种可笑的自以为是传递到下一代空白的记忆里，直到慢慢地所有人都会忘记曾经离开上帝的莉莉丝。
　　我不知道莉莉丝对夏娃会有什么看法，可是起码她是自己选择离开的，但是我……我没有选择，即便我什么也不做错只是选择顺从，我依旧会被赶出去，因为世界上已经有了夏娃。
　　凭什么，夏娃你凭什么？
　　凭什么，赵玉洁你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