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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启张 ...

  •   香炉打翻,满地狼藉,穆尚旻咆哮道:“我说过你不要再跟那些人有联系了!你为什么还找他们?!是不是嫌现在不够乱啊!”
      馥宁郡主双目涨满血丝,挺着大肚子坐在椅子上,地上的瓷瓶碎片离她的脚只有咫尺,怀胎九月,接近临产。
      她抓住袖袍,含泪道:“这是最后一次了,我之前欠他们的人情都还清了,阿旻!我保证,最后一次帮蒲家了,真的!”
      “你要我怎么办啊?!你要我怎么做?!你这般护着那群小人,你要我和穆府怎么办?!林府怎么办?!钟离府怎么办?!你偷偷摸摸这种勾当!现在我又和蒋明蒲尘轩闹得这么僵,外面的瘟疫还没平息,你又在军队里闹出这么一回事!你教我怎么做人?!”他说到激动处,失手推了馥宁一把,馥宁郡主摔倒在地,在穆尚旻的视野里狠狠一震,大哭了起来。
      穆尚旻手足无措,连忙把她搀扶了起来,道:“我...我刚刚...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想再生出这么多事端,就算为了我们的孩子也好,你不想让他平平安安地出生吗?”他恢复了公子仪态,柔声道:“以后不要这样了,好不好?”
      馥宁郡主把嘴紧紧地抿起来,点点头。
      “馥宁,我问你,你要老实回答我。”穆尚旻负手踱步,转头道,“那名乐师到底是何许人也?”
      她抽泣了一声,调整了情绪,端正道:“我也不知道,但唯一肯定的是,他背后的江湖势力很大。”
      穆尚旻点了点头,道:“这个我猜得到,他背后有唐门和少林的人,这点府上的耳目多多少少都查到了,来者不善,我怕就怕在他跟朝堂上的官员有瓜葛,除了和你,你还知道他跟哪些人有过往来?”
      “不少都认识,交往深浅几何就不知道了,但是跟蒋蒲两家,十之八九有勾连。”馥宁郡主道,“他帮蒲家的耳目送到钟离央身边,也是个没安好心的角儿。”
      穆尚旻肃然道:“这事儿你可千万不要再和着掺和进去了,如今皇上正在气头上,要是被人知道了这事,穆蒲蒋三家和你那边,谁都不要想往外摘!唯今之计,只有看钟离央给不给我面子了,他若要是发难,这皇宫半边天都要翻了!”
      此刻屋外大雨滂沱,惊雷翻江,惊坏湖上野鸭,行人抱头鼠窜,病狸奔走回巢,权贵们躲在酒馆里饮酒作乐,身边围着一群歌女,琵琶正唱着流行话词:“紫光一现,天下重醒,盛世初启,福泽万代,长安千秋。”
      六年前的一天,天之北际一道紫光降临,平息了翻滚万里的血河硝烟,万人朝拜向北,泱泱开朝,江潮拍岸,江山绵长,盛世开张。
      年初又是一道紫光劈下,人们满心欢喜地以为新年安泰,而今却内忧外患,瘟疫席卷,教人何以不假想这江山是不是又该易主了?
      六年前,钟离觫带着三十万大军攻下旧都,那时候的京城早就满目疮痍,被轰炸得面目全非,尸横遍野,那是蝇鼠的天地。
      城头旗帜高扬,浩荡江涛颂贺,钟离觫的身后是他们所扶持的皇帝,身旁另一匹马上坐的是十九岁少年,他戴着宽大的头盔,尺寸非常不合适,他们来自西北,这时候早已入秋,可这里依旧酷暑,热浪让少年有些无所适从,只想早些回家。
      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远处延绵的江山,对他笑盈盈地说道:“咱们有新家了,以后那些都归你们钟离家管了。”那时的钟离央称其为朱叔,是钟离觫的拜把子兄弟。
      “这些日子,多亏你了。”皇帝对身后说道,那人一身黑衣,面容和善,与钟离觫和皇帝不是一个辈分的。
      “朱兄说笑,属下办事不力,还是让几个逆贼朝南逃去了,伪太子也包含其中。”
      皇帝摆手,笑道:“诶,不要紧,让钟离兄去肃清贼人,央儿也跟着去杀敌。”
      于是钟离央随着父亲叱咤南北,灭敌无数,高帽宽服、平头百姓皆跪倒在他们的脚边,请求着不要杀自己不要杀自己,钟离觫眼都没眨,一枪挥了下去。
      钟离觫说:“要换血,才有新的江山。”
      可钟离央不相信,也不赞同,他看着父亲杀了旧帝,又要去杀旧皇族的人防止他们死灰复燃,枪下无数人头之后,他们如愿以偿坐拥了新的江山。
      龙椅还没坐热,尸血还没变冷,北狄听说江山易主天下大乱,趁着热闹举兵而来瓜分国土,又是一场轰烈硝烟。
      钟离觫的兵还来不及休整,箭雨刀光随即驾临,这场战乱持续了半年之久,兵疲马惫,一路打到钟离父子的故乡,钟离觫誓死不退,最后人去,兵戈也安定下来。
      北狄退兵,十九岁的钟离央撑起万甲,将钟离觫的骨灰撒在故乡最澄净的湖泊中,而今的天湖。因为启世北狄进犯的那场战乱,把钟离央的故乡涤荡得所剩无几,只剩残垣废墟,人畜竞相奔走,没有了人迹,那片土地渐渐便风沙覆盖,有些化为了绿洲,更多的是成为荒沙。
      钟离央想过,要是秦年同他说“我没有家”的时候,他也能够说:“我也没有,我的故乡已经变了一片黄土。”
      二十岁的钟离央为父亲雪恨后,去找告别庙堂云游在外的陆衍,那个他从小最崇敬的师父摇身一变为一身黑衣手无缚鸡之力的宫廷乐师,从与世无争的南山隐仙解千愁转眼化为辅佐他人登上皇位的一把利器。
      在他眼中的解千愁分明是神圣不可侵的伟岸背影,在向天阑口中竟变成了江湖逍遥花天酒地的风流浪子,九年之久的师徒之情在解千愁狠心将二人抛下屠龙谷之后受到重创,而他又眼睁睁看到自己的师父离山潜伏在皇宫两年之久,为的竟是夺取他人的江山。
      他究竟是钟离央眼中稳重拘谨的巍巍高山,还是向天阑口中整日花街柳巷的风流浪子,还是臣服他人身侧和善可亲的宫廷乐师,还是闲来无事演绎着的为人臣子?他看不清解千愁,他太厉害了,厉害得教他佩服,教他害怕,教他再花上十年之久也看不透摸不清他。
      所以在钟离央北征之前,他必须得去问问他,他到底是谁,意欲何为。
      可解千愁哪里会回答他。
      那时的解千愁在一家酒馆,和一群烟花女子吟诗作乐,那时候的钟离央也是穿了一身白衣,干净明媚的少年从未历过如此境地,小心翼翼地上楼,生怕衣裳被这些尘埃弄脏。
      “师父。”他生涩地喊道,解千愁这副脸色微醺乐在其中的模样怕是教钟离央这辈子再难看到一次。
      “徒儿。”解千愁笑盈盈地回应一声。
      钟离央深吸一口气:“您......到底在做什么......”
      解千愁举起一樽酒对着钟离央邀请,他漫不经心道:“如你所见。”
      钟离央怔在原地,难以置信。
      “徒儿啊,你看我,看看我这一生,富贵不沾,功名随口,风月信手,闲情我有,生只百年,恣情快意至我这般,天下孰能?”
      “师父,恕徒弟不懂。”
      窗外余晖脉脉,千般流水向东流,解千愁笑了笑,道:“算啦算啦,你回去吧,哦,同那小子说一声,当上了南山隐仙,就好好在山上呆着,我抽空会回去揍他。”

      等到来年钟离央从北疆回来的时候,向天阑正好在南山的小短亭里摆酒,桌上放着两张琴。
      向天阑看到钟离央先是一笑,后来安静下来,钟离央感觉不对劲,向天阑第一句话就是:“老头子死了。”
      钟离央脑子一片空白,怔在原地好久,被向天阑随手拨弹的琴声唤回,他提脚一步一步登临短亭,步伐却愈加沉重。
      钟离央缓缓道:“怎么......回事?”
      “就是......死了呗......两个月前,他突然上山一趟,带了两架琴给我,说要等你这王八回来之后分你一架,然后拍拍屁股就走了,也没说去哪,不出三日,就有人上山找我,说去认尸体。”向天阑递给他一杯酒,钟离央的手全然没动,向天阑接着道,“我去问那人,人家说,这个人,睡了人家的老婆,别人一路追杀他,他倒好,来几个杀几个,拽得二五八万,还他妈一路大喊:‘我是向天阑我是向天阑!’娘的,我真是开了眼了,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骚的,后来他跑到一家叫什么天酒馆里,喝了烂醉,被一个女的从楼上推了下去,没死,趴在地上起不来,之后就有几个人拿刀子狂捅他,没了。”
      听完钟离央脑海里只有‘荒谬’二字,南山隐仙,一代宗师,武林豪侠,开国臣子,指尖一曲解千愁,当年白蛇一剑出山也曾惊鸿万千,这般的人物,最后如此死法,能不荒谬?
      “王八,听傻了?”
      钟离央不解道:“他这一生,到底在做什么。”
      向天阑嘁了一声,道:“谁知道,我都说了他就是个疯子,妈的,我怎么摊上这么个师父,八成就是个精神分裂狂魔。”他又倒了一杯酒,一口气喝下,道:“看看琴吧,挑一个,难得那老头子有心拿了个好东西给咱们。他说什么,一张叫逍遥,一张叫重影,贵得很,什么狗屁凤凰木做的琴身,你看看喜欢哪个,拿去。”
      钟离央双手各拨双琴,一听便知,音色大不相同,没花一秒,结果就尘埃落定。
      向天阑见钟离央这副模样,便知道结果,大笑起来:“我当时便与老头子道,这两张琴天生就不同,就像我和那王八一样,一试手便知,无须多想。喏,重影,拿去,又闷又沉的大木头,哈哈哈。”
      向天阑又犹豫了片刻,从胸口拿出一张纸,道:“你看看,老头子尸体里面找到的。”
      字迹是潇洒的毛笔字,似乎是早有预料自己有这一天而提前写下的。
      ‘吾生求而不得者,唯九渊矣。’
      向天阑道:“这个九渊?什么东西?你晓得不?”
      “九渊?”钟离央蹙眉,道,“九泉神话?”
      “我不知道,我查过了,九渊有九水的说法,也有什么修道哲理在里面,也有一曲《九渊》之说,书中说已经失传,这老头子说什么九渊,我猜不是个宝物就是个美人,这老头子,什么意思也不说明白,你管他呢。”
      钟离央:“书房,查。”
      “查屁查,那里面的书老子都翻烂了。”
      “藏阁。”
      逍遥发出铮铮几声弦音,向天阑道:“先去山顶看看老头子,再去藏阁翻翻吧。你带上几坛酒。”
      钟离央望了望云天,斜阳映山红似烈火,好久之前,解千愁带着他们两个徒弟爬山砍柴、摘茶叶、酿花酒,师父永远都行在最前面,常常负着手,宽袖两边纹着仙鹤,祥云绣纹在阳光下发着蓝光。
      他就像个仙人,永远地高高在上,两个小徒弟追随其后,步履不停。

  • 作者有话要说:  精神分裂狂魔,解千愁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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