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5、经年 ...

  •   秦琤死后九年,秦年死后四年。
      朝廷安定,百姓乐业,蓝天白云,绿水青山,看上去要多美满有多美满。
      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皇帝制衡朝中势力,文臣勾结,沆瀣一气,武将戍边守卫多年,穷者苦,富者忧,一个个都在拼了命地过日子。
      东海日出的时候,驶回了好几大艘船,据说是今年运往皇城的海中宝物。至于什么宝物,谁都说不清。
      船夫裸着上身,肌肤被炎日晒得又赤又乌,他们一个接一个排着队,用打个粗大的结的布绳奋力地把船上的大件货物拉到陆地上。
      汉子们一边干活,一边发出卖力的叫喊,旁边一人坐在椅子,翘着二郎腿,头戴草笠,手里一把蒲扇摇啊摇,笠下一张脸拽得二五八万似的,看谁都不顺眼,眉头总是锁在一起。
      他是这个码头的老大,每天有事没事就坐在那里,检察着大伙的工作。替人干活的船夫都知道不能惹这位大人,因为大家皆知晓——他的脾气真的很差。
      就在三个月前,他的上头嫌他管的这个码头的走货量比不过隔壁的码头,这位脾气要上天的人物就把隔壁的码头给砸了。至于怎么砸的众说纷纭,传的最多的是说他用了一种闻所未闻的暗器,跟机关傀儡很像,一大群木头人脚下踏着铁轮,手臂连接着齿轮,见啥砍啥,戾气得很。
      “唐大人,这单做完了!劳您过来看一看!”码头边的汉子吆喝着。
      唐高恕“嗤”了一声,嫌烦,皱着眉走去了。
      他随意地掀开几块布,布下的箱子麻袋里装着货物,往常他都是随机抽几箱检查,今天他也是如此,他开了一箱,面上几层珍珠彩石,习以为常,他正想关上箱子,脚微微挪动,发现靴子踩到了一片浅灰色黏液,唐高恕当即皱起了眉头。
      他的手下当即冒冷汗,弯腰就道:“前些日子不是刮大雨嘛,海浪也大,大概是雨水渗了一些下去......大人......”
      唐高恕一摆手,转身道:“这几船,送到何处?”
      “回大人,这几船走的是京城、徽城、炎城的单。”
      唐高恕走远,漫不经心踢了踢脚下的沙子,道:“都走北啊......”

      江落霞坐在屋里,在桌前敲锣打鼓,抗议着饿死了。
      房子是暴躁大哥唐高恕挣半年钱买的,不大不小,养个江落霞还是不在话下的。
      江落梅一年前嫁人了,嫁给唐高恕一直很讨厌的高迎山,回春坊距离这儿也还行,总比京城离得近,江落梅一年也就来找她哥两三次,就因为次数特少这事,每次都要挨江落霞的骂。
      倒是江落霞这货有事没事就爱拉着唐高恕往回春坊跑,去找他妹。唐高恕工作在身,很少陪他去,通常都是叫他带上钱滚蛋。
      唐高恕端着热菜从厨房走出来,道:“蠢货,这么大的人了,连个菜都不会做,你以前到底怎么做家奴的?”
      江落霞早已习惯他日常的冷嘲热讽,拿起筷子把饭送入嘴,道:“烧菜做饭又不是我的事,小爷我以前本事大着呢,洞察战局啊分析形势啊制定战术啊,那都得靠我。至于做菜这种事,一般都是我嫂子......”说到“嫂子”二字的时候,江落霞的音量徒然变小,后面的“伺候我”三个字说得更是含糊不清,索性和喉音混杂在一块了。
      江落霞埋头扒了几口饭,唐高恕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
      一晌,果然江落霞闲不住嘴,又道:“我妹说高家婆婆准了她入秋前来找我们玩一趟。”
      唐高恕夹了一口菜,道:“哦,就她一人来么?那死小子没来吧。”
      江落霞笑道:“不晓得。来就来呗,反正有人跟你打架,你还不乐意吗?”
      唐高恕翻了一个白眼,道:“乐意个毛。”
      不知为何,江落霞还从这个白眼里悟出点唐高恕的凄惨来。
      今年夏天没前几年热得惨,两个月前来了几场暴雨,差点就酿成了山洪,脚下踩的硬邦邦的黄土变成了软趴趴的泥泞,百姓们可乐了,都忙着播种下去,今年一定会有个好收成。
      外面又说要打仗了,西边好不容易安静了个两年,又准备打过来了。反正打也打不到南边,江南的人们总爱听戏看戏。
      江落霞坐在廊下,对着唐高恕与黄昏孤影成三人。
      江落霞朝鱼塘投了一根刚从嘴里挑下卡在牙缝里肉丝的狗尾巴草,惊了一池锦鲤。他漫不经心道:“打仗打仗又打仗,没消停几年。唉......诶,唐缺德,谷将军是不是好几月没传来书信了?”
      他口中的谷将军,便是钟离央退位之后接上北边驻守的谷沛,论领兵论战力论名望自然都是比不过钟离央的,但毕竟是跟在钟离央身边多年的,彼时眼下也没有更好人选,皇帝只好分权给他。
      谷沛的位置自然不能跟当年钟离央的地位等量齐观。当初九州分两边,一边钟离央统西北而战天下,另一边东南定而御异己,总的来说,就是钟离央管打,现在大不一样了,当今天下战局分四面,东南西北各有一将,其中东面水军最弱,南面次之,最强战力依旧当属谷沛率领的虎狼之师,要进将军营,依旧要通过万里挑一的龙试,握紧了一杆枪,依旧只能向死而进卫山河永安,只是......只有没有了当年叱咤天下的九州战神,没有了九渊既出当撼百罹的烈艳红衣,没有了红白策马双踏怀犀一战平百里之战。
      话本依旧在唱,唱他们的传奇。
      江落霞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么多年一晃眼就过去了。
      唐高恕道:“没,将军都忙得很。”
      “这几天我眼皮一直跳,感觉要出大事。”
      唐高恕永远都是一副不知青天高黄土厚的面孔,他嗤之以鼻道:“迷信。”
      江落霞郑重地拍了他肩膀一下,道:“别不信,可灵了,以前出事之前我眼皮也会跳的,只是没这几天跳得这么厉害。”
      唐高恕瞅他一眼,竟一脸正经说道:“眼睑痉挛?你要不要去找大夫看看?”
      江落霞踢他一脚:“滚滚。”

      谷沛高坐军帐之中忙得焦头烂额,这几天他不是忙得吐血,就是气得吐血。
      一个月前,皇帝下令把国界线推进十里——要打;半月前,出征途中发生巨大叛乱,内鬼用火药炸塌了崎岖的山路,阻断了行军之路——又乱;就在昨天,锺军因路途隔绝不至,粮草供应不上,战打到一半又停下来,中原军队又跟戎狄蛮子面面相觑,互相提防——气死。
      早在事出当晚,谷沛就派人查了叛军背后的人物,查了半月有余,方才有了头目。
      按谷沛的料想,不出两种人,一为大官者勾结外敌,制造里应外合之景,二为戎狄安插在我军中的眼线行动干扰。可按照他抓出的几条线顺藤摸瓜查下来,发现这次叛军背后的势力远超他想象。
      谷沛低喃道:“东海的船,走私火药的夷子,黔西关的叛乱,流山的爆炸......”
      从黔西关到东海,相当于横跨了整个天下,如若是东夷北狄联手,这意味着什么......
      突然帐外一声高呼,打断了谷沛的缠得跟乱麻一样的思路,谷沛指着舆图的手指不由一抖,他暗骂了自己一声,缩回手,沉声道:“进来。”
      士兵来报:“将军!喜报!盗金贼在皖山出没!”
      谷沛脱口而道:“喜你妈呢!”他顿了一下,睁大眼睛,又道:“盗金贼?!六年前的那个金矿被盗的案子?!”
      “是啊!”士兵也激动道。
      谷沛低下头扫一眼版图,道:“天呐,六年销声匿迹,这时候逢乱又出?”
      士兵道:“将军,您看要不要出师皖山?安嘉关的军队收到风声都夜以继日待命着呢。”
      谷沛摆手:“别,别这么快出动,这事牵扯的是金矿,我得先上书天子一封,等上面准许我们插手,再出师。”
      “是!”
      接着谷沛又连发三道将军令:“让安嘉关派轻骑绕山围住盗金贼,不要打,但也不要让他们跑了。”“黔西关逃窜的乱匪一定要抓回来,宁北逐不南放,勿要让他们南下入关!”“今晚再让兄弟们咬牙压住边界线,粮草将至,边界线只能进不能退。”
      “领命!”
      士兵一出,谷沛叹了一口气,整个后背倚靠在虎皮垫下的椅子上,累瘫了。
      他突然非常想钟离央,想回到那个并不华贵的将军府上,当回一整个府的老妈子。
      谷沛一闭上眼睛,当年的人物就在脑海里出现,上蹿下跳的侠客少年,衣袂款款的机敏少女,视庖厨如战场的黄婆,酒坛和私房钱一起藏在茅厕边上的茅叔,三更来访的权臣贵客,只要钟离央一回京,他就要为他挡下永远忙不完的应酬,只要一听到琴声潺潺如溪水从房中泻出,他便觉得天大的事屁大的事,都不是事了。
      他翕动着睫毛,双唇开了又合,末了还是没发出声响,只有内心徒叹一句:七年了......
      自钟离央卸甲别宫,君臣不再,已有七年。除了谷沛抽空时会亲自拜访钟离央,其他时皆无缘再见,谷沛寄给他的书信,钟离央一封都没回。谷沛相信钟离央决不是厌自己弃自己,只是自秦年死后,这个世上的事,都与他无关了,再理战事再关心纷争,又有何意趣呢?
      等这风波过去,找来原将军府上人马聚一聚吧。他想。

  • 作者有话要说:  鸽久了 来点糖!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