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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还债(二) ...

  •   “恨。”他注视着她的眸子,垂下睫毛,“抵不过思念。”
      秦年微微一笑,想抱他的,可是怕自己会舍不得分开,便假装洒脱地转过身,把手背在身后,抬头望着月亮,眨了眨泪水氤氲的双眼,道:“今晚月亮好漂亮。”
      “嗯。”钟离央看着她,生怕每眨眼一次她就会突然消失不见。他突然想跟她私奔了,想牵着她的手吻吻她的额头,想跟她说:“我们浪迹天涯吧。”
      秦年把头一偏,笑着道:“明天,明天你就把你的兵带过来吧,我们好好打一架,最好把我打死。”这样才好跟皇帝交差。
      见他魂飞天外,她又唤道:“钟离央?在想什么?”
      “没,没事。”他忽然想到他还欠她一场婚宴,一场举世瞩目万人来贺的婚宴,“你刚说什么?”
      “我说......你早点回去吧。”秦年刚说完钟离央就扑了上来,紧紧抱住她,秦年彻底愣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你杀了我吧......”
      “钟离央......”秦年轻声喊道。
      “我好难受......你杀了我吧......”他闭上眼睛,喷涌出的鼻息打到她的脖颈上,他用唇抵着她的脖子,“你为什么离开我......为什么不要我......秦年......”
      秦年感觉颈间一股湿润,他颤抖着身体,沙哑的声音萦绕在她耳畔。
      “别离开我......别不要我......求求你别离开我好不好......好不好......”
      她突然意识到他在哭,堂堂七尺男儿在她面前落泪,顶天立地九州战神,南征北战半生戎马,披荆斩棘万敌不侵。二十岁,器宇轩昂,为父雪恨。又三年,身陷埋伏孤立无援,镇定自若化险为夷。之后的他,不论统帅千军还是单枪匹马,所向披靡。
      这样的他,在世人眼里无所畏惧。这样的他,整个天下在他转瞬一念间倾覆。这样的他,会落泪,会害怕,会像个孩子一样乞求自己别离开。
      “钟离央,我做了很多坏事,你该为你的国家为你的子民,把我杀了。”秦年缓缓道。
      “我做不到。”他平静下来,离开她的怀抱,红着眼看着她,“只要你回来,我保证,你会相安无事。”
      秦年摇了摇头,她知道他会为此付出多少代价,她不是不相信钟离央,她只是不相信这天下,会放过她。“回不去,我们回不去了。”
      钟离央垂下了双手,放下了全部尊严,一次又一次求她,都没能挽回她那颗钢铁般坚固的心。
      他今日面圣,当众禀明态度——他做不到,他杀不了秦年。圣上大怒,劈头盖脸痛责他不忠,骂他被妖女迷得乱了心智,最后皇帝还是派兵给钟离央,强令道:“若是不把这个妖女抓回来,你的位置就给谭宰相的侄子坐吧!”
      出殿门时钟离央还想了想,脱掉官服之后就跟秦年一起去江南吧,那丫头馋大闸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到洞庭一带让她吃个够。
      可是她告诉他,回不去了。
      狠狠地掐灭了他眼前所有的光亮,他能怎么办?回府带兵再气势汹汹地杀回来?还是强硬拉着她天涯奔波度过余生?他该怎么办......
      “走吧,不早了。”秦年扯了扯他的衣角,往大门走去,“我叫人驾车送你。”
      钟离央闭了一会眼睛,道:“不了,不想回去,一会去附近酒楼喝酒过夜。”
      这话惹得秦年侧头看他一眼,又若无其事道:“行啊,带上我呗,我也好久没喝了。”
      “高公子不让吧?”高迎风和唐高恕都站在不远处的药地前。
      秦年笑道:“我还需听他的?”
      钟离央神情好不容易缓和了一点,跟在秦年后面走着。
      “你这样,真的很难嫁出去。”钟离央不着腔调地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秦年低笑了一会,转头道:“那还不好?岂不是遂了你的愿?”
      钟离央低声道:“你知道就好。”
      “那你还去外面过夜。”秦年转身定住,“住在这里不就得了。”
      “不行。”
      “为什么不行?”
      钟离央摇头:“不行,就是不行。”她就在自己附近,却抱不到得不到,教他怎么能安心睡眠。
      “说个理由。”
      “那条狗太吵了。”
      “晚上它不吵除非有人。”
      “没喝酒睡不着。”
      “这里有自家酿的酒,果酒花酒米酒,都有。”
      钟离央叹了一口气:“你在这,我睡不着的。”言下之意是希望秦年能舍身陪他。
      秦年才不会让他得逞,遂欲擒故纵:“那算了,你走吧。”
      钟离央果然上套:“罢,且呆一晚。”
      秦年往回走,嘴角微扬,冲唐高恕和高迎风喊道:“他要借宿一晚。”
      唐高恕以鼻孔出气,把不欢迎写在脸上,高迎风则浅笑温和道:“好,我命人整理间空房来。”
      秦年走到二人面前,低声道:“都不许欺负他。”
      唐高恕翻了个白眼,忿忿地走了。高迎风问道:“需要准备些什么吗?”
      “不用,早点休息。”
      钟离央没有回房,一个人坐在草坪上,面朝着一条不大的河流,两边的柳树已经枝叶茂盛,初夏的夜晚不凉不热,风过留下的体感刚刚好。
      他知道秦年会来找他。
      秦年提着两坛子酒,手肘上挂着一篮子的小食,裙角扫过百合,尚有花香,钟离央没有转头,她放下酒和食物,坐在他身边。
      她先是双手撑地,望了望星空,又从篮子的拿起一片桃花干,在嘴里嚼啊嚼。
      钟离央微微侧首,偷看着她。
      “莲叶炊糯米,百合甜团子,糖炒板栗,岭南进的荔枝,要哪个?”秦年睁大眼睛。
      钟离央的长手从她身子前穿过,拿了一坛酒昂首对口喝。
      秦年想到空腹喝酒不好,硬塞了个莲叶糯米给他,随口道:“酒曲配糯米。你打算怎么办?”尽管秦年知道他一定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她还是要问。
      莲叶尚热乎烫手,一打开香荷扑鼻,明月看得眼馋,周遭蝉鸣更大声了。
      钟离央知道她问的是什么,过了今夜,他该怎么办,回去要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我不知道。你呢?”他咬了一口糯米。
      秦年拣了一颗荔枝,把果壳往身后一丢:“就这样咯,仇报完了,只要他们不惹我,我也安分呆着,可能会跟高迎风他们回江南吧,毕竟还是南边好一些。”
      钟离央抿了抿嘴,望着依依杨柳,神情难免有些不自然,沉声道:“嗯。北疆近来战事颇多,我要尽早回去。”
      虽然连钟离央自己都不确定这次皇帝还能不能让他带兵打仗。
      秦年拍了拍下裳的尘屑,戏谑道:“好呗,我的大将军。”说完,她发现钟离央正神情凝重地看着她,她连忙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钟离央也收回了目光,喝了一口酒。
      “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们?”钟离央突然问。
      “谁?”
      “牢里的。”苦心孤诣断四肢挖双目断舌头,派人救治,每日看守照顾,不能逃不能死,唐高恕以为是要折磨他们,可钟离央知道她不会。
      秦年看着远山处,眼眸映着漫天星河,流萤在近水青草边飞舞,她摸了摸银镯,淡淡道:“我不能让那些狗东西到下面欺负他。”
      沉默半晌,钟离央忽自嘲地笑笑,饮尽了一整坛酒。
      秦年眼见他的喝酒频率,忍不住提过篮子,剥开板栗,送到他嘴边,嘟囔道:“你这样喝,信不信死得比我还快。”
      钟离央的脾气也是臭得一流:“我巴不得我早点死。”
      “怎么?江山安稳不守了?天下苍生不要了?九州战神不南征北战戎马一生了?”秦年挑眉。
      钟离央皱眉:“你嘴巴什么时候这么刁钻了?满身的戾气。”
      秦年轻哼了一声,道:“知道就离我远点。”
      钟离央转头望向躲在角落的高迎风,又对秦年道:“你跟着那胆小如鼠的公子哥,有什么日子可以过?”
      秦年又塞了一颗板栗给他,道:“怎么过不是过,听你这说话语气,好像对他很不屑,怎么样?这板栗酸不酸?”她故意这般问道。
      钟离央当然听得出,瞥她一眼,道:“傻子都看得出来他对你有意思。”
      “嗯哼。”
      钟离央突然双手抓住她的肩膀,靠近她的脸,四目相对,他动了动喉结,道:“你给我离他远点。”
      秦年的态度也很明确,口水沫子喷他一脸:“关、你、屁、事。”
      钟离央气得冒火,凑到她的脸蛋前狠狠咬了一口。
      “......”秦年一把推开他,“滚开!狗啊你!”
      钟离央也骂道:“老子就咬你!”
      高迎风在远处看他们一来一回有说有笑有吵架,眼红至极,瞅了几眼灰溜溜地走了。
      秦年和钟离央在草坪上一打一闹,钟离央一手搂着她的腰硬要咬她的脸,一手挠她腰侧,秦年双手拳打着他,边笑边躲他,钟离央没忍住,把她推倒在草坪上,压在了她身下。
      不远处流水潺潺,灌木丛传来虫鸣,二人突然不打闹了,没人说话,刹那的安宁竟教他们贪婪不已。
      她能看到星辰闪耀,能看到弦月疏朗,能看到满眼深情。
      她多希望今夜永远不要过去,她知道他也一定是这么想的。
      二人僵持着没有下一步动作,钟离央觉得他可以就这么看着她看一辈子,手麻手断也不在意。
      “秦年。”
      她眼睛睁得老大,一眨一眨地看着他,她应了一声“嗯?”,但他又不说话了。
      秦年被他看得有些毛,赧然道:“好了,下来吧,挡着我看月亮了。”
      “那你今晚陪我睡,不然我不下来。”这种话出自钟离央之口,秦年蔚为惊叹。
      “你是流氓吗你?!”秦年屈膝向上一顶,奈何钟离央抓着她的双肩,两人顺着草坪翻滚了三回,秦年压在钟离央身上。
      “......”
      她两腿分开跪在地上,身子赶紧坐起来,很明显能感觉到屁股坐着的地方有微微凸起。
      钟离央上半身起来,抱着她的后背,以一种奇怪的体位强吻她。秦年瞪大眼睛,挣扎了半天,拗不过他的大手劲,呜呜咿咿了半天,最后还是咬下了他探入自己口中的舌头,钟离央受痛,停下动作,意犹未尽地看着她。
      秦年毫不客气地骂道:“你变态啊!”说完,觉得不解气,狠狠打了他一掌。
      钟离央神情冷静了许多,像个偷尝烈酒的孩子被怒火中烧的父母打了一个火热的耳光,他缓缓垂下了眼皮,道:“走吧。”
      最后一坛酒还是被钟离央喝了,秦年只拿到了最后两滴,悻悻地看着他回到他的房间,想到他最后与分开时的神情,不由担心起来,有伤在身,还让他喝那么多酒,饱食没吃多少,加之愁郁在心,再强健的体魄也挨不住这么糟蹋啊。她思忖片刻,决定还是去找高迎风叫他煮药给钟离央调理身子。
      高迎风虽眼红钟离央,但也绝不至于小肚鸡肠到用药来害他,这点,秦年打包票地放心。
      当她端着药在门外站了半天的时候,还在想一会怎么拒绝钟离央同床共枕的邀请。可她渐渐发现没有人给她开门,她试探性地敲了敲,无人,她可以九分肯定这个人溜出去了,于是她踹开门,却意外地发现钟离央躺在床上,她把药放在桌上,轻轻地走过去,判断他有没有异样。
      钟离央睡得很沉,连睡着的模样带有几分凶神恶煞,眉头微微皱起,秦年贴近他,嗅到连中衣都沾着酒气,他好像真的很累,不然不至于连敲门声都喊不醒他。
      从北疆一路快马加鞭,昼夜不息,今上午刚刚抵达京城,然后又进宫面圣,舟车劳顿又赶到她这里,生生挨了她一剑,他肯定好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秦年这般想着,一垂眸看到他枕下有一张纸,她小心翼翼地取下来看。
      ‘与故人书
      夜阑风轻,梦故人于桃红深春,三坛酒,两张琴,山林相对坐。尔喜《秋水》吾善《秋鸿》,相奏甚乐。以为辰光漫漫,明月永耀,今双琴已毁,天人相隔,曲再难全。料君已是天上仙,风雅如昨,举盏邀之,愿偿君一醉。
      钟离央顿首’
      秦年把纸还回原处,望着他的睡颜,心里突然涌入一阵酸涩。
      钟离央,如果你不是将军该多好,我就可以带着你,离开这肮脏的乱世。
      只要你说你可以为了我放弃你的天下,我一定会奋不顾身地回头找你,皇帝诛杀你,我便杀了皇帝,天下非议你,我便屠尽天下。
      我只要你再自私一次。
      药摆在桌上摆到凉,秦年没叫醒他便离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琴曲《秋鸿》相传为南宋郭楚望所作,又传为明代朱权所作。作者取意于鸿雁振翅高飞,博出长空之南征,以寓旷达之至、高达之怀。旋律苍雄浑朴,节奏起伏跌宕,令人听后若有远达平沙、一举万里之感。琴曲《秋水》,蜀派传曲,琴音中正醇和,高旷空澈,劲气饱满,余韵激响,空净醇澈,仿佛道心。 取《庄子》篇名,又叫《神化引》,借庄周迷梦蝴蝶的典故,表现道家天人合一的哲学思想。飘逸虚渺的音韵,给人以洒脱尘滓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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