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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死别(二) ...

  •   唐高恕提了九渊剑,也来到屋内,钟离央此时被秦年和唐高恕一前一后夹击着。
      钟离央:“让开。”
      “不让。”秦年与他对视,她的眼神与第一次他在竹林时遇上她的时候一模一样,像个勇敢的小刺猬,带着寒冷和敌意。
      “就为了他,杀向天阑,与我作对。”
      “是。”秦年说这话的时候,猛地想起与他竹林相遇的那幕。
      那日离开谷夫人,谷沛和钟离央追来。
      “钟离公子是定要与我作对么?”秦年凌空执剑而立。
      “在下并无此意。”语断,便见剑指自己咽喉,钟离央勾起嘴角,不动声色道,“秦年姑娘以为打得过我吗。”
      四目相对。
      “是。”
      不知道钟离央此刻有没有跟自己心意相通,她觉得,是有的。
      秦年隐约听到钟离央冷笑一声,又不太确定他有没有笑,只见他眼皮一抬,看向里屋,秦年也随之看去。
      秦琤从他床头拿到剑,将白蛇从剑鞘中抽出。
      向天阑怒吼道:“别动它!”他似乎是想蹬腿,但是他动不了,身体一震,被卡在坍塌的木床之中,倒也倒不了。
      秦琤先是一笑,后又不笑了,把玩了一会,不屑地看着他,道:“这把剑我见过,他常常背着这把剑在外面晃荡,对了,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秦琤又自顾自地讲下去:“我想想,那天他穿的一身白,来到他常去的鸿天酒楼,要了二十盅烈酒,点了三个酒楼数一数二的琴女,在三楼的一间凉阁里,喝得狂醉,夺了姑娘的琴拨弹了两曲,趾高气扬地嘲笑别人琴技巨烂,其中一名女子卖艺不卖身,他便当众羞辱,强要了她,之后被那名女子失手从窗子推下,被追杀他的仇家发现,又在他的尸体上......”
      “够了!”向天阑暴喝道。
      秦琤笑盈盈看着他,问道:“够了吗?没够吧,仇家在他身上捅了十几刀,当场扒光了他的衣服,阉割了他,接着又有人朝他撒尿泼粪,想必你来收尸的时候,也看到了吧。”
      “闭嘴!给我闭嘴!”向天阑手不能握拳,只恨手脚皆断,不能手刃了他。
      “我什么都没干,根本不消我出手,就有那么多人恨之若狂,得而诛之,想想就欣喜......”
      向天阑牙关紧咬,眼鼻二窍流出鲜血,像是身体痛到了,说不出话,眼睛闭了一会,再睁开就看到白蛇剑尖抵着地,被秦琤一路拖到他面前。
      秦琤瘦弱的手臂拿起剑,指着向天阑,双眼鲜红满是恨意,手忍不住随着话音颤抖,秦琤恶狠狠地盯着无法反抗的他,咬着牙道:“亡国时,我十八岁,我的妹妹十四岁将满,我的母后三十五岁,再过四个月是我父王的四十大寿。”
      秦琤走近了几步,向天阑无路可逃,直到秦琤拿剑抵着他的喉咙,向天阑清晰地听到他牙关紧咬至咯咯作响的声音,他的眼中尽是狠戾。
      “我的老师六十又七,我的两个兄弟,一个与我同岁,手无缚鸡的柔弱书生替我生生挡了八枪,另一个,两个月前方过加冠,最后被乱箭射穿在城门外,死前跪向城外山河,磕了第一个头就断气了,而他的父亲,我国大将被人斩落马后,尸首随着残破的军旗一齐送回京,早已被鲜血染得面目全非的旗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战死不退’。”秦琤哽咽着说到这,向天阑抬起脏乱的脸看着他,刘海不长,应是不久前剪过的,他的目光笑意扑朔,竟丝毫没有感受死前那种压迫,而是从容。
      “那场火,从城外烧到城灭,长者将我从火海里推出来,而他,匍匐在地上被大火蚕食殆尽...一点灰渣...都没剩下......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满城火光和哭声酿出一条怎么也流不干的血河,城破的那天,父皇头颅高悬城头,我和母后阿年一直跑,视线被眼泪模糊一片,我什么都看不见,只抓着她们一直向很远很远的地方跑......母亲一边跑一边回望,泪流满脸,我不敢回头,就一直跑着......你笑什么!”秦琤看到向天阑倏地大笑起来,一拳挥到他脸上,向天阑没回答他,反倒越笑越大声,秦琤怒气更甚,丢了剑,无数个拳头如落雨般接连而至,直接朝向天阑脸上招呼,直到他满口鲜血溢出才停下。
      向天阑吐了一大口血,笑道:“笑你可怜啊!天底下怎么还有你这么惨的人,全天下就剩你一个了你怎么还有脸活着啊?”
      秦琤冷笑道:“你都还活着,我怎么敢死?”
      秦年眼睁睁看着他们相互谩骂了起来,眨了眨眼,心里五味杂陈。钟离央抬起她拦在门上的手,想进入。秦年把头侧回来,不肯放手。
      “末世亡徒,天下弃你,可怜啊可怜,孤家寡人苟活八年,贴个假皮遮挡狗面,向别人乞怜摇尾讨活。”
      秦琤拿着白蛇,说话每停顿一次就赐他一剑:“何及你这个认阉宦作父的尝粪孝子,拼了命想在你师父面前胜过钟离央,可笑解千愁临死前还在夸钟离央剑术见长,何曾把你当回事,好个南山隐仙,在南山煮几壶酒假洒脱了这么多年,到头来不过还是个伏在解千愁□□永远在钟离央之下的饭牛屠狗。”
      从肩膀到胸膛到下腰,每一剑力度都很小,伤口也不深,一道道伤疤却教秦年不忍看,这不叫杀,这叫折磨。向天阑似乎也不疼,眉头皱完又笑,依然不知死活地辱骂他。
      不知道多少剑了,秦琤口不择言骂了他一句:“竖宦,汝何物等流!”奋力刺了他一剑,白蛇插入向天阑腹正中。
      向天阑痛到不能语,咬着下唇咬出好多鲜血,向来讨人喜的桃花眼噙着泪,满脸肮脏血迹也盖不住他的好看。长剑竟脱手,秦琤没拔出来,向后一个趔趄,脚绊到了断裂一半的逍遥,身体失去平衡,左腰撞上桌角,吐了一大口血。
      “哥!”秦年转头大喊,朝他跑去。钟离央随即到床边,把白蛇拔出,双手抱起向天阑,大步朝外面走。
      在秦年扶起秦琤之余,钟离央经过二人身侧,向天阑一笑,眼泪就流出来了。他说:“别吵架......你们给我好好的......我徒弟那么好......你这王八......不要再......”钟离央抱着他走得很快,后面说了什么,秦年没听到了。
      秦年突然不想质问他到底知不知道玉石珮使用的后果,她觉得不重要了。
      她扶着秦琤就着一个床角坐下,外面有唐高恕守着,即使钟离央打得过,向天阑也伤得快死了。
      “哥,你怎么样?!有没有事?!”她慌乱地从秦琤的腰间拿出玉瓶,那是白才福给他留的救命药丸,以防万一。
      水壶里幸好还剩一点水,秦琤就着水咽下药丸,捂着左腰,虚弱道:“阿年,帮我......杀了他......”
      如鲠在喉,不能回头。“......好。”
      唐高恕堵在大门口,钟离央不知道怎么放置向天阑,正厅七零八落,只有一张双边扶手的木椅还称得上安然无恙,那是向天阑为了秦年的新房子,和她一起下山买家具时顺便购置的梨花木,向天阑逗得老板娘眉开眼笑,人家送的。
      两个大男人坐在一张小椅上,一个抱着一个,向天阑的双腿直直坠地。
      都这时候,向天阑还在笑,他就是活活笑死的。
      钟离央源源不断给他注入内力,没用了,筋脉都断了,而且身中数剑,伤口处还在涌血。
      “哦,对了,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向天阑弯起一双桃花眼,又拈起欠揍的嘴脸,真是头可断血可流,风度不丢,他道,“其实啊......我早就亲过她了。有一次她生病发烧,趁着她昏迷的时候,我偷亲了她的脸。”
      他的笑容转苦,心叹:也只有这种时候,才能让我小人得志。
      钟离央眉目低垂,向天阑嫌不舒服,想挪身体,但是他办不到,他接着道:“我感觉好一点了,你别给我推内力了......你听我说一会儿话......妙妙被唐高恕推下屠龙谷了,你待会去那边看看,白蛇剑你替我交给她......还有,我死了之后,就把我埋在南山上,离老头子的墓远点,那个美人松边上就不错......以后你每次来看我,酒肉花饼一个都不能少,还得是我徒弟亲手做的......”
      “向天阑。”钟离央打断他。
      “听我说好不好。”他叹了一口气,抬眼看着钟离央,“我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轮回路,我能不能走对,反正你等着,二十年之后,如果我还能投胎做人......我一定会把秦年抢回来。”
      钟离央又喊道:“向天阑。”
      向天阑合上眼睛,泪痕分明可见,嘴依旧不肯停歇:“终归......活不过王八......帮我照顾她......帮我跟她......道歉......跟她说......”
      秦年拿着白蛇剑,站在里屋门口,呆若木鸡。
      说什么?
      他不说话了。
      说什么啊?你快醒过来接着说啊向天阑!你平时不是屁话最多嘴闲不下来吗!说啊!
      钟离央摇了摇向天阑,不停喊着他的名字:“向天阑,向天阑!向天阑!向天阑......”
      秦年走了两步,突然一跪,白蛇插入土,头埋向土地,双手掩面无声息,也不知道泪流否。
      他死了,秦琤的愿望完成了,那日登临南山,为保护心爱之人信誓旦旦拜师学艺,于是......欺师灭祖,这一生也算得精彩。
      钟离央睃她,颤抖着声线:“你还要作甚......杀我么......”
      秦琤从房间里缓缓走出来,施施然道:“我倒是想杀你,她哪里舍得。”
      秦年闭着眼,眼睫难以不颤抖,微微侧首:“走吧,哥。”
      钟离央抽出一只手朝大门一堆,木门砸倒在唐高恕身上,钟离央红着眼:“敢走!”
      唐高恕怒骂:“你他妈有病吧!”
      秦年站起身,把白蛇剑还给他,咽下一口气,终冷漠道:“我不能回头了,钟离央。算我负你也好,恨你也罢,我们......已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钟离央看着秦年,扯了扯嘴角,半晌没说出一个字,向天阑的尸体还躺在他腿上,父亲走了,解千愁走了,向天阑也走了,她也不要他了,这世道可真好。他咽了一口气,肠中情愫翻涌,恰逢那下咽的一口气,活生生地将他的衷情砸个稀巴烂,末了,他道:“滚吧,带着他,滚!”最后一个字的音量格外大,他激动得以至于说完咬到了自己的舌尖,尝到了一点血腥。
      秦年扶着秦琤下山之前,回顾了屋舍一眼,很多东西,都没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我的阑阑永远下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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