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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报信 ...

  •   秦琤未进殿就看到殿中地面一块白布盖着什么,他骤然停止疾速的步伐。
      他已经对这块白布产生了阴影,白布下的‘东西’他更是不想再看不想听。殿中百官的嘴动个不停,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脑子一片空白,进殿后他下意识地搜索熟识的身影,看到不远处慕长清脸色也差得吓人,本没有资格上殿的周启衡竟也站到了慕长清身边,这让秦琤愈加的不安。
      “太子,你知道出什么事了吗?”反倒是慕长清先开口问他,秦琤一怔。
      “你们不知道吗?那你们大半夜站殿里吵得天翻地覆干嘛。”秦琤更是感觉莫名其妙。
      “不懂,我来的时候殿里已经站很多人了,很多也是我来之后才来的,咿咿呀呀鬼哭狼嚎半天,愣是没人敢上去揭那块布。”周启衡道,嘲讽的口气似是自己敢上去揭开一样。
      秦琤斜了他一眼,没回他,慕长清也不说话了,秦琤只把手放在他肩上拍了拍。
      看来他们是在以这种方式的抗议‘请’出皇帝。
      如他们所愿,皇帝睡梦中惊醒,着龙袍,匆匆戴上冕冠,赶到正殿时气息尚不匀,看到白布掩尸,脸色就更加苍白了。
      一如慕振将军身上那块白布,是国恨家仇的起始点,再看到这样东西,无形的恐惧笼罩大殿——他们不能再失去什么了,如果皇城被占领,剩下能保卫这个国家的只有他们自己的身体了。
      皇帝深吸一口气,命人揭开白布。秦琤和慕长清都下意识地去闭上眼睛。
      只听一句“李将军?怎么是李韦展?”众人大惊。闻声秦琤定睛一看,那尸体竟是李韦展。
      “人呢?运送尸体的人在哪?在殿里吗?”皇帝心中又惊又喜,忙问道。
      “禀皇上,不在,奴才让他在宫外候旨。”角落一个太监回复道。
      “快!把他带上来!”
      “喳。”
      未几,一名妇人携着一女童进殿,衣裳整齐却风尘仆仆,步伐缓慢,虽秦琤瞧着眼生,在殿的不少人却认得出,这是一对母女,是成平的妻儿。
      小女孩在宫外等了半天,趴在母亲的肩头休憩,等到深夜才被召进宫,满脸倦色和困意被头一回见到的华丽的金殿驱赶得烟消云散。
      成夫人将女儿的小手攥得紧紧的,看得出二人都十分的紧张,成夫人拜见皇帝时庄严叩头行礼,她的女儿在左后侧照着母亲的样子也认认真真做起来,余光在殿中四处乱飘。
      “免礼。”皇帝端了几分样子,道,“朕认得你们,你们是成爱卿的家眷,可是成爱卿托书,让你们来找朕?”
      成夫人欲言又止,又微一摇头道:“没有手书,夫君让我带话给皇上,夫君他......他......”话已说不出口,众人心中已经明了——成平已经牺牲了。
      成夫人眼泛泪光,强忍伤悲,道:“孩子还小,她还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奔逃了四个时辰,还望皇上成全,先将小女安置回房,我...我再把发生的事细细说与皇上听。”
      “来人,将成卿的爱女带下去小心照料。”皇帝十分慷慨地答应。
      女孩见陌生人上来要拉走她,胆怯畏惧,死拽着母亲的衣角不肯放,母亲握了握她的手,低声道了几句,小女孩方跟着人走了。
      成夫人又磕了一个头,道:“谢圣上隆恩。”见女儿走远,她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情感,眼泪倏尔流出,一面道:“他...战死了......托了遗嘱...他说:‘皇城未得保,臣无颜面圣,尸骨抛荒野,不必挂念,未能斩尽宵小奸孽,臣唯愿百死,换得海晏河清。’夫君命我带着女儿将李韦展这个叛徒的尸首送到圣上面前,也是最后留点私心让我们逃出战火,还望皇上切勿怪罪我夫君的一念私心。”成夫人将成平最后的遗言复述得一字不落,也说得真切无悔,最后一拱手叩首谢罪,动作和言语不似别家温柔闺房姑娘的柔情,分明透着烈性不屈的斗志。
      此话一出,将在场所有人听得一愣一愣的,成夫人倒也是个清楚人,虽方历丧夫之痛,思绪却没混乱,她又道:“从东面援军半路被敌人截杀后,夫君分出一半兵力去支援,他自己和剩余兵力留守城中,后来敌军大肆进攻皇城,李韦展携叛军在城内现身作乱,有人私开城门,百姓逃窜,我和小女便是在这时候被人一路掩送至栖清宫,那时,夫君正与李韦展殊死搏斗,最后...都死了......”
      成夫人说完一段话,留给大家和自己喘息时间,众人不敢妄动妄言,只闻李建威一句:“愚矣愚矣。”语气中没有谩骂之意,叹息和惋惜易闻得。
      这声叹让秦琤一下子想起李建威对成平的评价——此人不行,遇事急躁,成不了领兵之人。如今再说些什么都为时已晚了。
      成夫人接着说道:“后来,我们一行人偷偷出城,躲在西面郊林里,在城门打开之前,北面有为数不多的几支支援军赶来,他们正好在西郊林留了十几匹马,我们潜进树林深处,抓了马,城内外一片混乱,东面援军压着敌军逼近,北面援军突袭敌人,叛军作乱,百姓流窜奔逃,一时间难辨敌友,很多人都是死在自己人刀下的,人越杀越少,城里的兵都被杀光了,东面援军眼睁睁看着自己把他们逼入皇城中,最后占领了皇城......我想进去的...成平还在里面......连尸骨都没办法好好入土......连家都不能回......”成夫人抓着自己的衣角,也狠狠地抓疼了不少人的心。
      “我们的援军是不会看着他们侵入我城的!”慕长清高声道。
      成夫人含泪点了点头,眼底是汹涌的悲痛,她道:“我们的军队剩下不到一半,当然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我们的军队打算硬冲进去,可是当第一批和第二批人马冲进去,皇城突然爆炸,一声惊天巨响,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城内升起滚滚黑烟,进去的人都再也没出来,那时候我已经失控了,一个老人家拉着我不让我往里面冲,若是我冲进去,只怕也变成一堆焦灰......”
      “怎么会这样?突然爆炸?!”
      “火藥,有人提前在城里埋了火藥。”秦琤说道,李建威在秦琤的对面点了点头。
      “是李韦展这老狗吗?”殿中又一人发问。
      满堂寂静,这个人是不是李韦展已经不得而知了,眼下更关键的问题是,这个人究竟站哪一边?敌我双方都在城中,点燃引线火藥爆炸,是哪种方式用不得,非得用这样玉石俱焚的办法让两方都全数消亡?秦琤脑海中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果他两边都不站呢?如果他既叛了自己的国家又骗了狄寇,等敌我斗得两败俱伤,而这个人闲看鹬蚌相争,再坐享渔利,最后建立一个自己的政权呢?这个人是谁?
      秦琤正胡思乱想,成夫人又开口接着道:“后来,我们没有接着等,我们一行人马不停蹄地逃,最后只有我和如儿一起到了这里,其他幸存者分别逃向更远的地方。如今夫君尸骨未殓,国土未收,望皇上千万为我们守疆土定安康!”
      秦琤不知身为皇帝的父亲作何感想,但他知道皇帝绝不比自己少半分难过,百姓逃亡,心里想的不是投向有君主的地方,而是想方设法逃向天涯海角没有战乱的地方,然如今民心尽失,兵败如山倒,国之将倾,覆水难收,怨不得别人,享极万人之上也要捱得了众叛亲离。
      “成夫人放心,成将军以身殉国,朕绝不会让他白白牺牲,定要叫那些贼子碎骨粉身!”
      成夫人再拜。
      “那京城是守没守得住啊?”一官忍不住问道,有人也跟着问道,殿里一阵骚动,却迟迟没有一个肯定的回答。
      “尊夫人不是说了吗,她也没有看见爆炸之后发生了什么!”“都埋了火藥了,我们这次不会又......”
      “夫人此行艰险,这几天务必好好休息,不要再担心外面的事了。”皇帝言于此,成夫人是个明白人,毋需点破便先行告退。
      或许是因为成夫人在场未敢闲言,又或许是众人一时半会难以接受京城也败了这件事,成夫人一被皇帝请回屋中好好安定休息后,金殿哗然,眼下连自己都护不住,还谈什么替旧臣报仇雪恨,还天下太平江山绵长,笑掉大牙。
      “你们大晚上没事瞎嚷嚷什么,是不是非得把我折腾到棺材里去才肯罢休啊!”七嘴八舌骤停,一看来人——长者挥着拐杖活脱一副要指点江山叱咤乾坤的样子冲着声音最大的那个官员扬起拐杖,而后又想起龙颜在上,对皇帝作了跪拜后也伫在一旁才忍着没发作。
      长时间的沉默让众人无所适从,因为突然现出个‘阎罗王’,光是气场都叫人退避三舍,此阎罗迈出一大步,拱手道:“皇上,臣虽已到了半截身子入黄土耳目聋哑窗外事的年纪,但国家存亡危机之际,臣不可再不言了。”
      长者一转身,声音不知比刚才高出个几度,接着道:“如今还没到胜负已定的局面,你们呢?外面的士兵还没说什么,你们自己倒是先个丢盔弃甲溃不成军了,就你们这样,就是能赢,也被你们活活哭丧成死局!”
      众臣被长者劈头一骂,气氛更僵了,大气也不敢出,有的甚至手脚冒汗。
      “长者有何高见?”皇帝倒也不怕僵不僵局的,发问道。
      “高见谈不上,臣只知道尽人事待天命,若是上天要我国亡,臣也认了,倘是我们连能做得到的都没有做,连挣扎反抗都不会,白给贼人送命,还要怪天怪地哭时也命也,活该你们丧命!”长者继续开嘴炮轰众人,好在皇帝脾气好得纳四海揽九州,否则单凭这几句话就够让长者死一千次了。
      盖是觉得自己死到临头索性野马脱缰,一个胆子大的官吏叫嚣道:“你以为谁都是你不怕死的吗?我们难道不想赢吗?我们难道期盼国破家亡吗?现在我们一败如流水,怎么赢?怎么赢?!你只会说这些屁话,怎么做能赢,怎么打能赢你倒是说啊!”
      长者听完这些话气得连棍子都不要了,直接准备把身子扑过去打算与他共赴黄泉大道,幸好被几个人拦住,劝了半天好话。
      其实他的话倒也说到秦琤心坎里了,动听的鬼话谁不会说,哪个人不是急得焦头烂额?中听的一句也没有,但秦琤也颇为理解他们中每种人的心境,像普通朝臣那样心急如焚的,像出言不逊的那位官员破罐破摔的,像长者那样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这些热得冲脑冷得伤肝的情绪他都能理解,因为这些情绪他或多或少都有,可是他和他的父亲一样,他不能将这些纷杂的情绪说出来,他肩上也有重量,虽不可与皇帝相称,亦要让自己的身躯撑起一方天空。
      “好了,都不要吵了,大家现在都沉下心来,我们还绝没有到放弃的时候,不要忘了,我们还有南面的援军,就算是失了京城,又何妨?下一战在此,朕亲自率兵出战,敌亏我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必讨他个弃甲曳兵!”皇帝这番话无疑给在场大家吃了一份强心剂,不吃也得吃。
      一声“各自回屋休息”将人心涣散的众人斥散,各怀心思离开。
      之后的几天,伫城的士兵依旧值守,没有烽火没有硝烟,贼子没有进犯,派去探查皇城状况的人也再也没回来,日子变得安宁,京城是败了还是没败,已经变得无关紧要了。
      秦琤开始害怕,这难能可贵的安宁往往是腥风血雨的前奏。大家没有一个有心情享受这份美好,这些天,他不知道他的国家怎么了,四处阴郁,无处可遁,所有人都浸在悲哭中,所有人都身着丧服,所有人都是一张落魄失望的脸,他讨厌身上的缟素,他不知道这身丧衣仅仅是为了祭奠已故的慕振大将,还是在提前为他命数已定残喘苟延的国家尽忠尽孝。曾经他是那么喜欢明朗的白衣,如今只想撕开这一身麻衣。
      明明他要跟他的妹妹一起观山海看日月,还要跟两个兄弟一起举酒对月饮山河,怎么会这样......
      他想奔逃,想嘶吼,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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