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二公子》沈剪灯

4、第四章

　　“预估给采购部门的款项就是这样计算的”，肖文宇目光从白板上移开，“听懂了吗？”
　　“没懂。”
　　肖文宇拿着马克笔的手悬在半空。
　　我道：“我不懂没有关系，只要你懂，我就放心了。”
　　这是大实话。
　　肖文宇瞪一眼：“程经理有朝一日继位，要如何引领程氏？”
　　我道：“肖总监和施总经理文韬武略，有二位辅佐，相信程氏必然内政安定，招贤有应，颁诏有理。”
　　肖文宇绝望地闭上眼：“程经理，程氏能有今日，你以为底下人都是吃素的，对业务不熟悉，只看数字，极容易给基层员工可乘之机。”
　　我道：“此话怎讲？”
　　“程氏管理层给各个销售团队定下的目标额度极高，不同销售团队间也存在利益重合。压力一层层下来，对底下人逼太狠，他们走投无路，不得不在数字上做文章。管理层毕竟不是一线员工，不了解市场，只关心数字，于是底下员工挖空心思把数字做好看。有一年EPS大大高于调整后额度，我发现时为时已晚，结果第二年账面利润大幅下滑。”
　　我诧异道：“原来如此。”
　　肖文宇耸耸肩，“市场波动乃正常情况，有丰年就必然有灾年。但董事会不管这些，只觉得我们逼得不够狠。”
　　我摸摸下巴，“那帮元老。”
　　“所以”，肖文宇换了副轻松表情，笑嘻嘻在我面前坐下，“小公子可下定决心牛角挂书，悬梁刺股，囊萤映雪？”
　　我挑眉：“怎么可能。”
　　想了想，笑道：“肖总监深谙业务，又通透财政，御敌有方，不知可曾输过？”
　　肖文宇面色微变，半晌道：“肖某当年才疏学浅，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从办公室出来，正巧遇上施凡。
　　被他叫住：“今天有晚宴，准备一下，带你一同去。”
　　我撇撇嘴：“又是素食？我可不乐意。”
　　施凡大笑：“有酒有肉，满意不？”上下打量一番，不甚满意地，“换身西装。”
　　我嘻嘻笑道：“是是是，奴家这就梳洗打扮，沐浴更衣，盼得日落柳梢，一朝恩宠。”
　　施凡忍不住皱眉：“小简，不要说这种话。”
　　我换了衣服，换了皮鞋，配了领带，插上银制领带针，针头雕着一对小小的鹿角。
　　和施凡坐车抵达酒店。
　　一同入场，果真是衣香鬓影，簇锦团花的场面。施凡从路过服务生的托盘中取过两杯香槟，递一杯给我，嘱咐道：“小简，先随便吃点东西，等会带你去见几个人。”
　　原来还要见人，我以为只是来吃吃喝喝。
　　我心生不满:“施凡，你不能总用这招骗我出来。”
　　施凡看我一眼，语重心长道：“我也不愿带你入这种场合，但你迟早要出来做事，不如早早打下根基，即便有人不忿，也得给程氏几分面子。”
　　我不理他，兀自端着酒杯去找东西吃。
　　桌上有一排精致的法式冷盘和甜品，胡乱抓了几个塞进嘴里。
　　施凡几步跟上来，“怎么，生我的气？”
　　开什么玩笑，我哪敢。
　　“程某学浅才疏，但凭施总经理做主。”
　　施凡一叹，“小简，我也是迫不得已。”
　　这话简直要把人大牙笑掉，你哪有半点迫不得已的样子。
　　我啜了口香槟，向场内观望，尽是生面孔。
　　正是意兴阑珊，不经意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忍不住脱口：“他怎么来了？”
　　施凡顺着我的目光望去，笑道：“哪里有酒，哪里就有他。”
　　我道：“没想到肖总监还有如此一面，平日完全看不出来。”
　　施凡挑眉道：“叫你都能看出来，那还得了。”
　　我皱眉。
　　此人仪表堂堂，人模狗样，为何总是出言不逊。
　　转过目光，继续看向场中人群欢腾处，肖文宇仍在饮酒，一杯接着一杯。
　　有一高大身影逆光走近，俯身道：“文宇，少喝点。”
　　肖文宇仰起头，看清来者何人，冷眉冷眼道：“你管得倒宽。”
　　那人也不生气，一手握肖文宇手腕，另一手将酒杯取走，脸上表情无甚变化。
　　我道：“此人是谁？似乎在哪里见过。”
　　施凡轻描淡写道：“是谁不重要，与你也不会有什么交集。”顿了顿，“看够没有，现在可以跟我去见行业内的人了？”伸手来揽。
　　我纹丝不动，没好气地：“你怎么不干脆开新闻发布会，敲锣打鼓，昭告天下苍生，程家少主姓何名谁，生辰八字，五行命格。”
　　“小简，这不是你任性的场合。” 施凡语气甚是无奈。
　　反倒成了我不懂事。
　　我耷下眼皮，“去就去吧。”
　　施凡一叹，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种场合，然而迟早要经历这一遭。将来你在业内站稳脚跟，内外安定，自然可以不用再出席。”
　　我讪笑，谁知道那是猴年马月。
　　换了杯香槟，一同与施凡走向人群沸腾处。
　　觥筹交错间，各有各的算计，刀光剑影，虚情假意。所幸施凡心思缜密，态度老练，即便我显得无所适从，也被他轻松带过。
　　宴会结束时仍是吃也没吃好，喝也没喝好，说了一整晚话，疲惫无比。
　　从酒店出来，已是深夜。
　　冷风猛地一吹，忍不住打个喷嚏。
　　施凡脱下外套披在我身上，又拉开车门，我跨坐进去，仰头笑道：“施总经理真是细密周至，莫不是日常体贴女伴的态度？”
　　施凡眉头蹙起，“小简，你喝醉了。”
　　我摸摸双颊，奇怪地：“有吗？”
　　施凡坐进车内，扭转钥匙发动汽车，平静道：“不看看脸有多红。”
　　我靠在椅背上，车内果然暖和，突然间困意上涌，眼角有些湿润。
　　施凡并未开灯，只目视前方，淡淡道：“睡吧。”
　　这话仿佛一道咒语，听了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再没有气力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