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救活老攻了吗》紫宸九章

55、罔知第六9

　　回首已经看不见丽水城，望舒掸了掸袍角，见小沙弥玩的开心，低头翻了一会乾坤袋，看清里面都是临行时，公主派人送的云州吃食，又想到没人在后面追杀，一时也不急赶路回去，索性找了片草地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谢惊鸿听到声响，却没动脚步，立在原地道。
　　“驸马所图甚大，没有完全掌控云州前，杀人掏心之事，不敢也不能让公主发现。邪修对驸马言听计从，没有驸马的允许，亦不可能冒险出手灭族。”

　　望舒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目光晃悠着在手边，发现一朵饱满的蒲公英，低身凑近过去，呼一下吹走白绒绒的种子。
　　谢惊鸿仿佛没注意到他的动作，接着说道：“邪修与驸马两人，借用了灭族后的鬼宅，毁尸灭迹顺便捏造传言。至于真正的灭族凶手……”
　　望舒找了半天，方又找到一颗饱满的蒲公英，正要鼓起脸颊吹气，一只碧色袖摆却自眼前掠过，抢先折走了那支白绒球。
　　他顺着那只手抬头，见碧衫公子眸含微光，蒲公英被风吹起，沾染上漆黑鬓角，将人修饰的毛茸茸，几分可爱又几分无辜。
　　望舒心里莫名发痒，对他勾了勾手指，见他低身坐在身边，才慢吞吞道：“继续说，我听着。”

　　谢惊鸿发间仍粘着白绒，垂目说道：“真正的灭族凶手，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望舒语调微妙：“你觉得是……”
　　谢惊鸿：“公主。”
　　望舒哼笑，抬手做枕躺上草地，声音模糊：“除了公主，还有一个可能。”
　　谢惊鸿静静望着他。
　　望舒：“公主知道凶手的身份，不仅把脏水泼给驸马，还想包庇凶手。”
　　谢惊鸿陡然道：“月氏？”
　　望舒眼光一闪：“哦？”
　　谢惊鸿：“月氏家徽出现，不是有人故意栽赃，就是真的月氏余孽。”
　　望舒摸了摸下巴：“有点道理。”
　　谢惊鸿毫无停顿的道：“我能想到的，你也能想到。”
　　望舒：“有些事情，我不仅不知道，还想问问你。”
　　谢惊鸿无声皱了一下眉。

　　望舒：“谢氏上代家主的母亲，你的……”
　　谢惊鸿听他停在这里，眼珠滴溜溜直转，略有无奈的补充：“曾祖母。”
　　望舒捋了半天，才搞清楚他和月氏公主的亲属关系，心头一紧。
　　“对，你见过她吗？”
　　“曾祖母是月氏的末代公主。”
　　谢惊鸿说罢这话，停了片刻，面容浮现怅惘：“我尚未出生时，她被殷氏威逼，为了谢氏安然自杀。曾祖父目睹曾祖母逝去，言‘夫妻同身，汝不负我，我不负汝，公道之至。’，将家主位传予祖父，便随曾祖母殉情而亡——两位长辈，我都没有见过。”
　　望舒闻言，心口震动，半晌才道：“……你们谢氏的人，都很有些意思。”
　　他本想问自己和那位玉颜公主，到底有多么相似，听到谢惊鸿的回答，知道暂且得不到答案，只能将对自己身世的疑惑放下，躺在地上闭目养神。
　　“算了，你什么都不知道，只能等回朝天院——”

　　望舒的话还没说完，神色骤变，一把将身边人按下，侧头躲避的瞬间，破空箭矢划破脸颊，染上一丝猩红之色。
　　他只觉脸上刺痛不止，倒吸了一口气，强忍着没直接骂出声，咬牙一字一顿道。
　　“殷鉴我揍不死你——”
　　话还没说完，身边一声闷响。
　　“谢惊鸿！”
　　谢惊鸿双目紧闭，已然倒了下去。
　　望舒满脸血：“……”
　　就知道关键时刻掉链子！

　　望舒抽刀站起身，扫了眼听到声响，吓趴下的小沙弥，见他身上没有血，显然是没有受伤，才阴沉沉转了目光。
　　玄衣蒙面人手持长剑，目光阴鹜，袖口绣着一只金鸩，身后跟着的两个玄衣人，虽手持□□，却微微垂着头，神色极为恭敬。
　　沧澜四人，面前三人，一共七人，恰是一队。
　　此刻领头之人，必是七人之首。

　　望舒舔了舔唇角，眯眼抽刀：“都这样了，你还在等什么？”
　　四周一片静谧。
　　下一刻，不远处陡然冒出个脑袋，扛着重剑瞪眼问道：“你……你怎么知道我在？！”
　　望舒强忍住不对他翻白眼，嘲讽道：“临走之前，我特地让公主别找你的麻烦。”
　　杨无敌回想自己一路遭遇，又被公主老鹰抓小鸡，面如菜色，勉强嘴硬：“……哼，我自己就能出公主府，不用你烂好心！”
　　望舒：“……”
　　他不及回话，长刀劈斩，猛然与玄鸩首领长剑相撞，强大灵压随着重力，霎时撕裂他握刀的虎口，鲜血淅沥沥顺刀刃流下。
　　望舒疼的浑身一震，咬紧牙关，指尖蘸取鲜血，横空画符。
　　符咒成型的瞬间，他怒吼一声，墨刀吞吐刀光，一跃而起迎面而去——

　　杨无敌眼见望舒跟领头蒙面人打得火热，半空中叮叮当当声音不止，连身形都要看不清了，一时间知道自己插不上手，抿紧唇角看向剩下两个黑衣人，霍然一跃而上，重剑朝着两人砍去。
　　其中一人握紧长弓，当一声抵住他的剑刃。
　　另一人抽出手掌粗细的长箭，朝向地上昏迷的碧衫公子，一寸寸拉开弓弦。
　　趴伏在地上的碧衫公子，双眼开阖，指尖微微一动。

　　杨无敌顾得了这一个，却顾不了另一个，刚将面前长弓砍开，只听耳边破空再响，惊得心头一跳，回头一看不妙，要拦长箭却腾不出手，猛然抬头扬声吼道。
　　“乐望舒！救人！”
　　望舒与人缠斗许久，本就胸口闷痛，甫一听到这话，登时喷出口血。
　　他额上冷汗连珠落下，踉跄落地之后，咬牙将对手逼退，回身朝后一掌。
　　掌风将谢惊鸿推开，他不及缩回手，长箭破空再响，猛然钉穿他小臂，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一片草地。
　　望舒疼得浑身发抖，深深吸了口气，将眼泪强逼回去。

　　玄鸩军派出的这几人，本就比他灵力更高，周身灵压甚重，对招不过一百之数，他已觉得灵力枯竭，用力过度双手发抖，难以为继。
　　这副薄弱身躯，若非鸿蒙珠撑着，在这些杀手面前，恐怕早已败退。
　　望舒将刀刃上的血，在胳膊上擦拭过，反手回鞘之后，才抬手握住箭翎，正要将其拔起，却听耳边铃铛脆响，一只冰冷纤细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冰雪般的面容，陡然闯入眼帘。
　　望舒看着突然出现的人，不禁有点怔然：“……谢仙子？”

　　谢照影与他对视一眼，乍然松开了手，不等望舒再说什么，她已错身走过，手中秘银秤杆，直直朝向蒙面人。
　　她低声道：“带兄长走。”
　　望舒按住伤口皱眉回头，看谢惊鸿还头朝下，昏迷没有反应，不远处小沙弥没人注意，也跟着吓昏过去了，不由重重呼出一口气。
　　他现下的伤势，带走一人都费力，何况是两个人。
　　谢照影虽然功法强劲，实力却与他伯仲之间，他打不过的玄鸩军，谢照影也只能勉强应付，想要脱身几乎不可能。
　　望舒仰头看向半空中，与蒙面人相斗的谢照影，一时间心蠢蠢欲动。

　　杨无敌左躲右闪，本就支应得狼狈不堪，错眼却见半空中，出现不该在这的人，惊得语调都变了，差点没接住下一招：“乐望舒……谢仙子怎么来了？！”
　　“师弟啊。”
　　望舒强自忍耐一阵又一阵剧痛，却笑了出来：“你说……让谢仙子当你师嫂怎么样？”
　　杨无敌手腕一抖，重剑差点砍到自己脸上。
　　背对着望舒，正要驱动银铃的谢照影，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指尖停了一瞬，被剑锋擦断一缕鬓发，才倏忽凝神，用秤杆抵住剑锋。

　　望舒见他们都听到了，也不管他们反应如何，满意的抬起手，抓住臂上的箭翎，再度要朝外拔时，耳畔却再度传来破风声，以及一道柔和嗓音。
　　“诸位，可否暂且罢手？”
　　望舒顺着声音看去，看到御剑而来，身披杏色披风，戴观音兜，纤弱袅娜的女子，以及她身后须发皆白的老者，一同飞速落了下来。
　　女子就落在望舒不远处，抬手掀开观音兜，露出半张清秀白皙的面容，以及袖口九叶灵芝家纹，先打量了望舒一眼，目光在他小臂上停留片刻，才转头看向听到声音，霍然分开的谢照影，杨无敌以及蒙面人。
　　蒙面首领看向来人，声音嘶哑：“岭南周氏。”
　　女子温柔一笑：“岭南周氏，周素问。”

　　周素问。
　　望舒拔箭的手一顿，脑海登时回响周元嘉欢脱的“素问阿姐”呼唤声。
　　蒙面首领冷冷道：“妨碍公务，你可知罪？”
　　“素问浅薄，敢问是什么公务？”
　　周素问声音不大，语调温柔，容颜虽不亮眼，却如一泓净水，沁人心脾：“若是杀人灭口，请恕素问不能纵容。”
　　蒙面首领静默片刻，似是犹疑。
　　周素问又道：“素问与长老无意经过此处，医者仁心，不忍见重伤之人死于非命，不得不帮。”

　　望舒闻言一挑眉，看向她身后自落地，一句话都没说过，周身却环绕灵力，好像随时会动手的老者。
　　老者明显察觉到他的注视，抚了抚胡须，却没有回头看他，仿佛早习惯被人打量。
　　蒙面首领根本没注意望舒，只忌惮的看了老者一眼，眸光深沉，握紧长剑道：“周氏多管闲事，不怕殷氏追责？”
　　“荒郊野外，素问救助伤者，哪有殷氏之人？”
　　周素问笑容浅浅，语调柔和：“父亲曾言，四大家族与皇室同气连枝，亲如一家。若真的出了人命，消息传出，就算诸位是殷氏之人，恐怕也不好交代。”
　　蒙面首领再度沉默。

　　望舒良久没听见回答，看向站在身前，笑容温和的周素问，忍不住低笑一声。
　　半盏茶后，玄鸩军来去如风，在望舒的眼底，缩成一个小点，又很快消失不见。

　　望舒憋着一口气，终于吐了出来。
　　他看向半空的谢照影，见她将手中秘银秤收起，缓步朝着此处走来，却看也不看自己，冰雪般的面容转向周素问。
　　“阿姐。”
　　周素问对她极其熟稔，含笑说道：“照影，许久不见，功体更厉害了。”
　　谢照影沉默半晌，才道：“阿姐好看。”
　　望舒初次听到谢照影说这种话，眼神不自觉一动。
　　周素问被她夸赞，脸颊飞起一丝红晕，神情愈发温柔，甚至抬起手，摸了摸谢照影的鬓角，又细心的帮她将耳边碎发捻起。
　　“照影和以往一样好看。”

　　谢照影垂下面容，没有应她的话，脸也没有红一点。
　　望舒用还能抬起的手，饶有兴趣的挠挠下巴。
　　谢照影道：“我去看兄长。”
　　望舒目送她过去看倒在地上的谢惊鸿，也要抬步的时候，却被人轻轻拉住手臂。
　　他回过头，与含笑的周素问相对。
　　“你是我弟弟信中提到的……望舒？”

　　望舒听着她问话，见周素问笑容柔和，容貌与周灵枢几分相似，心情一时微妙。
　　周氏嫡脉所出的这对姐弟，弟弟周灵枢虽然懦弱，但惯于察言观色，能屈能伸，不论百年前后，殷氏新朝，都能活的风生水起。
　　姐姐周素问表面柔弱，却十分聪颖，一眼照面，一句话没问，利用身后武力与家世威吓，既不得罪殷氏，便带着他们全身而退。

　　望舒甫见岭南周氏家纹，又看周素问带着长老，觉得她是有备而来，如今听她一问，就知是周元嘉写信叫了救兵。
　　“……果然只有周元嘉这个缺心眼不是亲生的。”
　　周氏的罗浮仙境离云州再近，也有半日路程，加上周素问根本没见过他，互相寻找都要费事，要不是之前公主相护，他跟谢惊鸿再倒霉一点，汇合前恐怕都彻底凉透了。
　　周素问正在帮他看伤口，一边看一边柔声细语：“元嘉粗心大意，早知此次路程如此凶险，应该让你们先行绕路，自罗浮仙境出发才是。”
　　望舒：“……”
　　周素问自袖中拿出瓷瓶，倒出丸药：“这药可暂时镇痛……”
　　话音未落，望舒飞速捻起来扔嘴里。
　　周素问见他这么急，笑着摇了摇头：“小心，我要拔箭了。”

　　虽服了镇痛的伤药，然而拔箭的过程，望舒完全不想回忆。
　　周素问动作娴熟帮他疗伤，系好伤口上的布带时，望舒嘶嘶抽着凉气，半晌才缓过劲来，瞟了眼抱着重剑，背对着这边的杨无敌，站起身准备去找小沙弥。
　　他还没走出几步路，就见谢照影背着谢惊鸿，朝着这边走来。
　　谢惊鸿伏在谢照影背上，被妹妹拖着走，仍是紧闭双眼，面容惨白一动不动。
　　这对双胞兄妹，个头相差不大，背着不觉累赘，只是纤弱女子背着男人，总让人觉得不大对劲——
　　望舒登时皱了皱眉，见谢照影神色淡淡，与他们挨得几步之远，显然不愿让他们上前，将背上的谢惊鸿带走，要伸的腿就钉在原地。
　　周素问正要上前诊脉，谢照影却无声后退半步，避开了她伸出的手，垂目说道。
　　“兄长无碍，只是昏迷。”

　　周素问脸色一松，柔声道：“是吗？那就好。惊鸿身体太弱，我带了补养的药丸，等到他醒了之后，提醒他服用几粒。”
　　“多谢阿姐。”
　　谢照影收起药瓶，略一颔首，又道。
　　“大哥派遣，定会等嬛与兄长回去，便不与诸位同行了。”
　　“照影！”
　　周素问见她带着谢惊鸿要御剑，不知想到什么，吞吞吐吐目光游弋的道：“你……你兄长来了此地？”

　　望舒看到周素问的神情，突然察觉到什么，难掩讶然挑了下眉。
　　“大哥正在蜀西，等我与兄长前去。”
　　谢照影答道：“阿姐有事，可随我一同前往，见大哥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