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救活老攻了吗》紫宸九章

50、罔知第六4

　　天色浓黑，万里无云。
　　鬼宅两扇大门紧闭，前庭空地升起火堆。
　　枯萎的竹子横七竖八，堆在一起点燃，被烧得劈啪作响。

　　望舒坐在火堆边上，抬头看一眼星子，沉默半晌，端起汤碗嗅了嗅，面泛菜色，几次抵到嘴边都没能咽下，最终只能放下了。
　　与他反复犹豫相比，小沙弥爽快干脆，双手捧着破碗，喝了一碗还要一碗，萝卜汤接连下肚，小脸也红了起来。
　　谢惊鸿摸了摸他的头，柔声说道：“锅里还有，去吧。”
　　小沙弥端着空碗，跑过去盛了满满一碗，又跑回来乖巧坐下。

　　耳边听着小沙弥吸溜吸溜喝汤，望舒神色微妙看向对面的谢惊鸿，却见碧衫公子神色淡淡，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才对他露出一个假笑。
　　“乐兄不爱喝汤？”
　　望舒喉结一动，瞟了眼背后，黑漆漆的院子。
　　白日里在后院，那片竹子被他全数斩开，土中可见白骨数蓬，难计其数，尚埋有看不清面容，血肉模糊的尸块。
　　他在竹林角落边缘，寻了半晌才见几根蔫青菜，两根白萝卜，还被谢惊鸿拔了做汤。
　　挨得那么近，不知萝卜是不是吸了尸身化成的养料，才勉强长出来——

　　望舒脑中还存留尸骨惨相，对“清清白白”的萝卜难以下咽，但见小沙弥吃的开心，不好揭破，只得凉凉道：“谢公子可真是贤妻良母。”
　　谢惊鸿虽做了汤水，却也没喝，看了眼他满着的汤碗，柔声扎心：“乐兄，挑食长不高。”
　　望舒一听这话，想到自己还没他高，头上迸出青筋，指尖弹起刀柄——

　　“月氏余孽，邪修剖心，灭族凶手。”
　　不待他将刀拔出来，隔着火堆，谢惊鸿微微抬眼。
　　“乐兄如何看？”
　　憋着一肚子火，没办法暴打他的望舒，咬牙把刀按回去。
　　“灭了小家族的人，故意在灭族宅院里，留下月氏家徽，也不是全无可能。”
　　望舒抬手拾起枯竹，扔入火堆，嗤笑藏于火焰爆裂声内：“只是，若杀人的真是月氏余孽，又为什么要杀云州内，名不见经传的小家族？”
　　“月氏若有遗孤，所作所为，必是要推翻殷氏，重立月氏。”
　　望舒仰起头，看着天边一轮圆月：“剖心与灭族，如今看来，都与复国全无关联。”

　　谢惊鸿隔着火堆，定定看他。
　　“剖心一事，乐兄可有头绪？”
　　望舒听出他话里有话，挑眉回看：“谢公子家学渊源，虽然体弱，却向来风光霁月，这等邪术，难不成也有涉猎？”
　　谢惊鸿不答他，反问道：“乐兄可知，帝朝宗室功法为何？”
　　望舒：“不知。”
　　谢惊鸿：“巫道。”
　　望舒眼光一变：“……巫道？”

　　“与剑修，佛修或道修不同，巫道修者取自血脉之力，后天修炼极难，血脉愈强，巫力越强。若想增强血脉之力，以血补血，便是捷径。”
　　谢惊鸿声音极低，侧脸被火光缠绕，忽明忽暗：“殷氏，月氏，俱因血脉相传帝位，两代帝朝之主，皆修巫道。”
　　望舒陡道：“你觉得祝小姐被挖心，跟修巫道的修者有关？”
　　“心乃血源，女子属阴。”
　　谢惊鸿：“特定时日出生女子，可成巫咒所用材料，除此之外，我不知取凡人之心，还有何用。”

　　望舒挑了挑眉。
　　“我推断凶手并非月氏，谢公子觉得这种手段，应该是巫道中人，除了月氏之外，殷氏也修巫道……谢公子是暗示我，殷氏才是真正凶手？”
　　“殷氏因口舌之争，暗中灭杀小家族的传闻，非是一日两日。”
　　谢惊鸿背衬夜色，火光之下，目光幽暗。
　　“更有传言，蜀中杜氏灭亡，乃因被殷氏所嫉，令几家世家共灭。”
　　望舒听他这话，肯定“殷氏为真凶”的猜测，看了眼他面无表情的模样，倒觉得有点新鲜：“谢公子，你与殷氏有仇？”
　　谢惊鸿淡淡道：“并无。”
　　“那就是讨厌殷氏？”
　　望舒前半句话没说完，想到殷鉴对谢照影的垂涎三尺，面上也泛起冷色：“殷氏的人，确实讨厌。”

　　谢惊鸿静静看了他片刻，轻声问道：“你心喜照影？”
　　望舒干咳两声，睁眼说瞎话：“照影仙子不光美如天仙，还温柔贤惠知书达理，整个朝天院内，你看有谁不喜欢？”
　　谢惊鸿低笑一声。
　　望舒被他笑得喉咙发痒。
　　“待到此案破了，你我便能回去，若找不到真凶证据，被殷鉴拿了把柄，麻烦事没完没了，你也不想回去之后，还要看一只王八脸色，还不能拍死他吧？”

　　谢惊鸿：“今日听城中人言，鬼宅自从灭族后，仍时不时有死人。”
　　望舒听他话头转过来，目光触到脚边萝卜汤，微微一动。
　　“这么小的宅院，六七人住下都很勉强，从后院发现的骨头，加起来却有十几人。剖心凶手与灭族之人，是不是同一批人……”
　　他指尖晃动，无声点了点膝盖。
　　“没抓到邪修之前，难说。”
　　谢惊鸿与他对视片刻，缓缓垂下眼帘：“乐兄所言甚是。”

　　望舒拍了拍衣服下摆，见小沙弥喝饱了汤，蜷在火堆边打瞌睡，起身走到谢惊鸿面前，低身箍住他的下巴，抬起那张脸道。
　　“谢惊鸿，藏着掖着不是什么好法子，想吃独食，可不是人人都能行的。”
　　谢惊鸿被他握住下巴，不能稍动，轻轻笑了笑：“乐兄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叶儿粑你一口没吃，萝卜汤也一口没喝。”
　　望舒垂下头，凑近他眼前：“没修为就跟凡人没两样，寻常人一天三顿不吃，恐怕都要饿的腿软，你从离开朝天院后，除了喝水没吃过东西，可你脸色看着苍白，却还有劲切萝卜……乾坤袋拿出来。”
　　谢惊鸿眸光闪烁，与他咫尺之遥，如兰似麝的香气，愈发浓郁。
　　“乐兄这样聪明，真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望舒被他故意压低的缠绵语调，说的冒了一背鸡皮疙瘩，见他老实去摸乾坤袋了，刚想撒开自己的手，却听到鬼宅门口檐上，一声极轻的“喀嚓”响。
　　有人！

　　望舒也没细看谢惊鸿的乾坤袋，见他已经拿出来了，随手塞到自己怀里，起身扫视紧闭的大门口，陡然冷笑一声。
　　“滚出来吧，还要我请你不成？”
　　来到云州谜团重重，望舒也少了耐心，懒得等那人反应，话音未落，抽刀朝着声音落处，携灵力狠狠一劈。
　　刀风过处，一道不算陌生的身影，叽里咕噜滚了下来。
　　借着月光，看清滚下来人的望舒：“……”
　　望舒：“杨无敌？你跟踪我们？”

　　灰头土脸的少年爬起来，调整一下背后的重剑，以免戳到大腿上，甩了甩头，哼一声抱臂扬起下巴。
　　分明像只灰扑扑的鸡崽，非要装成开屏孔雀。
　　“要不是师父吩咐，让我看着你，我才不会来！你走得比牛拉车还慢！”
　　望舒被他气笑了：“……我还要多谢你容忍我慢？”
　　少年：“看在师兄弟的情分上，不找你算账。”
　　望舒：“……”

　　坐在不远处的谢惊鸿，突然插话道：“他在你我之后前来，与我们并未汇合，半途御剑应没停过。”
　　望舒听到这话，神情微动。
　　“你比我们先到周府？”
　　少年利落答道：“当然！”
　　望舒与谢惊鸿无声对视一眼。

　　杨无敌赶在他们之前进了周府，极有可能看到邪修与祝小姐！
　　望舒心念电转，直言问道：“尸体怎么出现的？你在不在府内？看到过没有？”
　　少年被他问起这个，神情有一瞬的迟疑，下巴不自觉放了下来：“我出去找吃的，回来的时候，那尸体就有了。”
　　望舒：“……”
　　恰好碰上邪修，还因为贪吃什么都没看见——
　　望舒话中难掩讥嘲：“来了有什么用，还不如谢惊鸿。”

　　少年是一点就炸的爆竹性子，被他刺得脸色涨红，反手就要去拔身后重剑。
　　望舒懒得跟小孩计较，却也不想迁就杨无敌，准备一次性彻底打服他，将将握住刀柄：“大半夜的麻烦真多——”
　　话音未落，他耳尖一动，脸色霍变不及开口，抬手抓住谢惊鸿，搂住他半空翻滚一圈，狼狈落在火堆之后。

　　两人互相搂着对方，落地后一路翻滚，直到前厅台阶方止。
　　少年察觉惊变已然晚了，待到回过神来看去，却见刚才谢惊鸿落脚处，半个碗口粗的漆黑长箭，在两人避开瞬间，破空狠狠钉入石板中，冲击力接连炸碎青石，崩出一片裂痕，将近一半箭身没入土中——
　　若非望舒动作奇快，透心凉的便不是石板，而应该是毫无防备，无法躲闪的碧衫公子。
　　望舒黑着脸爬起来，扫了一眼谢惊鸿，见他脸上沾了灰，身上却没有伤痕，知道他没受伤，不自觉松了口气。

　　他横刀立在前厅门前，一脚踹开屋门，拎起小沙弥，连他一起推了进去。
　　“关门！”
　　谢惊鸿定定看了他一眼，关上屋门。
　　望舒回身看向屋檐，见月光之下，黑影如云雾一般，覆上了四周砖瓦，唇角梨涡隐隐，眼中嗜血杀意。
　　“既有人找死，本君让他死得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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