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念的经》东风喵

21、二十一 无的放矢

　　约定的五日之期已是近在眼前，盐帮倾全力准备着嫁妆。这一桩婚事闹得沸沸扬扬，现下是金陵城内最热闹的新闻。沈佛影对此却还不满意，他谋划着还要再找一位声名显赫之辈来做证婚人，那样才能更显得盐帮在金陵城举足轻重。

　　入夜时分，张长寿手中接到了一沓厚厚的嫁妆单子。这……实在让他看不懂了。仿佛是接了一个烫手山芋，丢也不是，藏也不是。只得无奈挥退了小校。

　　满以为大人是心想事成，但转念一想，值此关键时刻，举行婚礼？！合宜否？张长寿稍稍一想也觉得事有蹊跷。可是他不好明问江宛陵。因为，他一点儿也看不出盐运衙门要办喜事……整座府邸似乎隐隐流动着一股诡秘气氛。虽有心感受，可又无法宣诸于口。

　　不仅如此，照自己观察，整个金陵官场也似乎陷入了一种暴风雨前特有的宁静氛围。尽管有不少的贺仪送了进来，可张长寿只敢照单子录了下来，然后全部关进库房。他想若是大人有心，自会想到，大人不提，也就是根本不愿意看。

　　张长寿心想，其实这有些不合乎礼仪。

　　月明中天，万籁俱寂。张长寿坐在签押房内出神，他睡不着，甚至很焦虑。已经呷了好几盏浓茶，精神益发好了。两眼望着明月发呆，冷风灌得紧，他起身又加了几块木炭，把身上的毯子裹得更紧了。

　　忽然，有人推门进入。

　　张长寿立刻把毯子一展丢在了椅子上，果然没让自己失望，走进来的正是江宛陵。他当先瞄了瞄江宛陵的神色，确定那面孔如常，他才放下心来。

　　“大人……怎么还没歇息？”张长寿迎上去问着。

　　江宛陵道了一句，“龄安也没有睡嘛……”

　　“啊……嘿嘿，是，下官睡不着。趁着月色好，在赏月。”张长寿找话解释，他看江宛陵只是拿起条案上的案卷在翻看。他心里捉摸不透，这当下，大人还有心情顾及府衙的庶务？他想，江宛陵过来或许是有机密要事交代。

　　“大人……”张长寿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哪一句。

　　江宛陵翻着案卷说道，“最近的条陈呢？”

　　“下官去拿。”张长寿连忙去将最近需要上呈内阁的劄子搬了出来，还说道，“寻常的，下官已经斟酌着加了印。有几份重要的，在这里，请大人过目。”

　　江宛陵接过劄子翻看着，又提起笔，做了一些修改和批注。张长寿晓得这是要重新誊写一份了。可是江宛陵不提婚礼，张长寿却忍不住了，他瞅准江宛陵搁笔的时机，开口道，“大人……今日酉时初，下官接到了那边府上递过来的嫁妆单子。”

　　张长寿在斟酌词句，话好不容易说完了，他就等着江宛陵的指示。江宛陵不作声，只是一心一意翻着劄子，很快他已经理完了二十来份张长寿认为重要的。

　　“明日清早，将这些劄子全部驿递回京。”江宛陵吩咐着，随即他站起身，绕过条案，走到阶下……张长寿站在他身后，望着他的背影，“大人……婚礼是否？”

　　江宛陵转过身看着他。

　　张长寿只得垂下眼帘，他道，“下官以为，到底素小姐才貌双全。”往日里，他自然有琳琅词汇形容素还真的绝世无双。今夜此刻，他不得不悉心掂量江宛陵的心思了。所以，他说起话来不再从容，反而犹疑不定。

　　忽地，张长寿只觉得肩头一暖。他遽然抬起头看向站在面前的江宛陵，“大人……”

　　“近来事务繁忙，辛苦龄安了。”江宛陵开口道。

　　张长寿陡然放松了心神，叹道，“大人此言，下官愧不敢当。大人有何吩咐，下官定然全力以赴……”

　　“无事。”江宛陵道，“不过是需要你安排一名好裁缝……”

　　“裁缝？”张长寿纳罕，他望着江宛陵，霎时恍然道，“大人，这个下官晓得。大人起码也要做一件婚服呢……唉呀，此等大事，我等都糊涂了，竟然未曾考虑周全。”

　　张长寿心中终于有了一丝喜气。看来，江大人对这桩婚事亦非常的满意。

　　“去休息吧。”江宛陵说道。

　　张长寿笑着点了点头，他心思已定，自然可以高枕无忧了。

　　夜风袭人，烛光摇曳不定，好似再一阵风掠过就要熄灭了这烛火。可就在此时，一双纤纤细手替它罩上了光洁透明的玻璃罩，那火光稳稳的烧着，再也不怕风袭来了。

　　“你的意思是你没有见到江宛陵吗？”素还真急着问道。

　　小金刚摇了摇头，退回了素还真的亲笔信。

　　素还真猛然拽过信，怒声道，“他……”

　　“姑娘，你倒是想吧。这个节骨眼儿上，我怎么能见得到钦差呢。”小金刚低声道，“巡盐衙门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我倒是想要混进去，奈何那些兵丁好似认得我一般，根本不给我机会。”

　　“别说了……”素还真压下心头的怒气，她此刻真恨死了江宛陵，他为什么不接自己的信？她记得风采铃同自己讲过，婚事非是江宛陵所愿。那么，他应该能想到自己会联络他，暗度陈仓。

　　“我现在哪里也不能去。”素还真苦叹了一口气，这一切的根源都该怪到江宛陵的头上。她被自己的父亲软禁了……小金刚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素还真，但主忧臣辱，既然小姐不愿意嫁给江宛陵，何妨就让这个江宛陵消失呢？这样岂不是一了百了。

　　拿定主意后，他主动退出了素还真的房间。

　　离天明也就一个时辰了，若是要动手，这个时机最佳。小金刚一身夜行衣打扮，暗自潜伏在巡盐御史衙门内。他虽然不晓得江宛陵的住处，可是……后院里总有一间是江宛陵的卧榻。夜色很好的掩盖了他的身形，使得他能在廊檐下自如徘徊，要想发现他，似乎有些困难呢。

　　他已是无知无觉闯入了东院。

　　到底御马监的校尉非同小可，小金刚才破门而入便被钢刀架住了脖颈。

　　“大胆狂徒！”众校尉齐声喝道。

　　东院有意外，消息即刻传给了江宛陵……

　　白日里虽然没见到江宛陵，现在可算是见到了。小金刚当先一句话，“江宛陵！呵……我家小姐可不愿嫁给你！”他面上已经被劈了几个大耳刮子，肿胀的唇角，致使说话的声音含混不清。

　　连安走近江宛陵，单膝跪倒，“大人，此人如何处理？”

　　“先带出院子。”江宛陵说道。

　　连安引着众人押走了小金刚。不等江宛陵步入院子，千叶已经穿戴整齐走了出来。小金刚的话，她也听到了。夜色里，两个人的面孔都无法令人看得清楚。

　　“地方上确实比京城里要乱些。”江宛陵慢声说道。

　　千叶却不这样看，“寻常的宵小怎么敢闯府衙？小默，你到底……”

　　好些事情，自己不太明了。方才那句我家小姐不愿嫁给你……透露着不同寻常的讯息。连安不愿意讲，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讲那句话？”千叶直白的问道。

　　江宛陵双唇一抿，长话无法短说，他看着千叶说道，“今夜你受了惊吓，先安心休息，明日我来找你说话。”

　　“小默……”千叶喊住他，她并不怕无名宵小，她更关心江宛陵瞒着她的事情。

　　他停了步子，她又道了一句，“你进来，我让怡庆点好了灯。”

　　怡庆端来了热茶，便乖巧的退到了外间，守在门口。千叶自灯下看去，他面色倒是寻常，唯独双眸深沉着，教人看不明白他的心意。就为这一点，她时常陷入不安当中。

　　“我想你做事情不会无缘无故。”千叶开口道。

　　江宛陵只是淡淡一笑，“对方是来杀我。”

　　千叶一怔，她有些恼了，气道，“那便不能放了他。”

　　江宛陵抬眼看向她，一瞬间愁闷全都化为无形，笑着摇头道，“那么，你预备如何？”

　　他问道，千叶又是一怔，“这等狂徒既然要加害于你，我自然要判他罪加一等，不能放跑了他。教他晓得，民不可害官。”

　　“设若那人不服呢？”江宛陵又问道。

　　“有何不服？”千叶道，“他已犯死罪。若是不知悔改，上天亦不会饶过他。”

　　江宛陵只是淡淡一笑，随即端起桌上的热茶抿了一口。

　　“也许……”他放下茶盏。

　　“嗯？”千叶不懂他忽然的止口不言。

　　江宛陵眉心一动，“我会好好处理这桩事情。但……只怕有些事情，非我能力所及。”

　　“……小默，你在担心什么？”千叶道，“你可知我这次来此是为何事？”

　　她诚恳的说到她在自己父亲的书房里见到了江宛陵写来的书信和画像。

　　“我想，那位女子与我相貌如此相似，她到底是谁呢？”千叶终于吐露了真言。

　　江宛陵却不能回答。

　　千叶忍不住猜测，她会是自己的亲人么？会么？自有记忆以来，父亲便一直是内官，对于自己的身世，父亲从未谈过只言片语。旁人，便更不可能说些什么了……她极度的好奇，到底两张相似的面孔后面藏着什么呢？

　　江宛陵一定发现了什么，也猜到了什么，至少他意识到了暴风雨，所以才会寄信给自己的父亲。
　　“有缘肯定能见面。”江宛陵说道。

　　“你已经见到了……”千叶说道，“她与我生得相似，你不好奇吗？”

　　“我应该好奇，不过这非是重点。”江宛陵道，“物有相同，人有相似，天下之大，何足为奇呢？”

　　显然，两张相似的面孔曾经引发过江宛陵的怀疑。但若论及现在，这已不再是他关注的重点了，他有比这更为重要的事情。这是千叶的判断。

　　“事关我的身世，你也无动于衷么？”千叶忍不住轻轻问道，“小默，你是极聪敏的人。你为什么要瞒我？你在担心什么？你又在怀疑什么呢？”

　　江宛陵自有许多不可对人言之事。

　　千叶还在期盼着他的答案，然而他意识到自己的答案终究会让她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