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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追悼会上,我见到了很多年没曾出现过的三叔,四叔还有姑姑。

      当初我爸身居高位风光无限的时候,亲戚间一团和气,大家都捧他,吹嘘着老孟家往前数三辈,就他最有能耐,三天两头的带着礼物来求他办事。
      而我爸非常享受这种感觉,几乎来者不拒,大手一挥通通应下。

      斗米恩升米愁,渐渐地,哪怕一点小事没答应或者没做到,就会被怨恨。

      可是终究还是有求于人,谁也没有撕破脸皮,直到那次我爸喝醉酒出了重大事故,从此再也没有任何利用价值。
      谁也没有再来过,小时候待我一口一个“宝贝儿”的姑姑,在大街上遇见落魄的我爸,头一撇,权当没看见。

      只有大伯这个做哥哥的看不下去,偶尔会关心关心他。

      我冷眼看着他们扑在地上哭的有模有样,哀嚎“二哥”,甚至有一丝想笑。
      姑姑恶狠狠的剜了我一眼,说我没良心,从来不关心父亲就算了,就连他死也不肯掉一滴眼泪,不配做她的女儿。

      我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
      我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的,无非是因为我爸虽然穷困潦倒,好歹还有几套房子,其中一套一直让姑姑住着,还有一套被四叔租出去了,租金尽数收入囊中。
      他们都不愿还,现在空出的这一套,三叔再也按耐不住,心痒不已,完全不嫌里面死过人。

      他们像是在心安理得的分一块蛋糕,一块属于我的蛋糕。

      处理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花费了很多天,期间路明给我打过一次电话,像是关心,又像是在催我回去。
      听说我不在的日子他过得挺惨,总是唉声叹气,被各种琐事烦的晕头转向。

      我回北京的那天,他居然丢下满屁股的破事跑到南站接我。

      在出站口,他慵懒散漫的背倚着墙,一只手摆弄手机,另一只手插在裤兜里,看见我之后向前迎了几步,非常自然的接过箱子,“怎么又瘦了?”
      我十分认真的思考了一番,“估计是没有你天天折磨我,不太习惯。”
      他笑着拍了一下我的后脑勺,很像个大哥哥。

      吃饭的时候,他几次三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忍住问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弄的这么憔悴?”
      我夹了块茄子塞进嘴里,“嗯…就是我爸突然死了。”

      那种云淡风轻的口气好像惊到了路明,他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我连着哈了好几口气,若无其事的嚷道,“好烫啊。”
      路明微微蹙起眉心,“难受就别笑了,不好看。”

      我愣了愣,想说我真的不难受,可是话噎在嗓子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难不难受,一直到站在火葬场的焚化炉前,也还是不知道。
      全程都在发呆,脑子里一片空白。

      后来我大概是哭了的,在接过他骨灰的那一刻,既解脱又恐慌。
      毕竟他是我跟这个世界最后的联系,现在断了。

      我们沉默的吃完饭,路明送我回家,又是一路无言。
      这些日子寝不安席积劳成疾,快要崩断的神经在看见他后骤然放松,一上他的车,便睡了个天昏地暗。

      我实在是太过眷恋这种感觉,安心落意。

      他头一次送我进小区,到楼下,探头看了看没有电梯的楼道,叹气,停车,熄火。

      他要送我上楼,因为那只分量颇重的行李箱。
      我多庆幸那时候的自己还是个爱干净的人,家里收拾的妥帖,不至于被他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

      合租的三居室,只有一间十来平米的小屋子属于我。
      作为一个预备役设计师,我成功的在里面放下了床,衣柜,书桌,还有半面墙的书柜。

      路明挺好奇的,放下箱子后蹲在书柜前,时不时抽出一本,翻几页,“这么多书,你都看过?”
      我说,“基本都看过。”
      他说,“真是个好习惯。”

      我苦笑,因为这个“好习惯”完全是在长久的被逼无奈之后,才渐渐养成的。
      小时候我总是被锁在家里,那会儿连一台大屁股电视都没有,只好满屋搜罗旧书打发时间。
      什么乱七八糟的书都看,反正总比干坐着强,慢慢的在精神领域也算是找到了寄托。

      幻想中的世界总是更精彩,至少比眼前的干瘪生活让人心生向往。

      路明站起身,接过我递给他的杯子,低头喝水时目光依旧落在我身上,他说,“难怪呢。”
      我问他,“难怪什么?”

      “嗯…安静和修养吧。”

      反应过来的一瞬间,好像全身的血气都涌上了脸颊。
      如果说这话的是朋友,我或许还会厚着脸皮,开玩笑地说一句,“那是。”
      可是换做他,就只剩下慌乱和羞赧。

      我连忙否认,“都是随便看个热闹,看完就忘了。”
      他笑,随手将杯子放在写字台上,“我走了,你好好收拾吧,明天赶紧来上班。”

      看着他的背影,我鼓起毕生的勇气,半真半假地说,“想我啦?”
      他停下步子,稍稍回过头,侧脸映着窗外夕阳暖黄色的光晕。

      片刻沉默后,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我送路明出门,看着他下楼,他冲我摆摆手,让我回去吧。
      我点头,却在转身的那一刹那,忽地泪如雨下。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哭,憋了好几天的情绪像突然缺了口的堤坝,泄洪一般汹涌而至。

      我不想怨天尤人,可是我真的不懂,为什么这个世界从来不肯给我一丝温暖。

      我从小就没有母亲,现在父亲也没了,说起来也已经够得上一个“惨”了吧。
      可是为什么在我孤身一人彷徨无措的时候,那些所谓的亲人连一点仅有的遗产也不肯放过,一句安慰的话也不肯施舍给我,就像这么多年来,他们连一句关心都懒得敷衍。

      我恨了一辈子的父亲,原本是可以恨到头的,可是为什么他要在临死前拿着我的照片,为什么每天守在电话前,做出一副他或许心存愧疚的模样?
      让我恨到底,对他的离世无动于衷,甚至有些庆幸,这样不好吗?
      他连死了都要折磨我。

      我回到屋子里,终于忍不住拿枕头蒙住脸,放声大哭。
      无数的画面和嘴脸在脑海里闪回,痛不欲生。

      我不是个爱哭的人,真的不是,我不知道这算坚强还是麻木。这么放肆的哭法,是记忆中的头一回。
      我想把二十年受过的所有一切,都声嘶力竭的哭出来,哭个痛快。

      直到渐渐没了力气,我抱着湿透了的枕头不断抽噎,听见有人敲门。

      我艰难起身,从猫眼往外看,居然看见了去而复返的路明。
      我吓了一跳,赶紧抹掉满脸的泪痕,冲到卫生间洗了把脸,又连忙回来开门。

      我低着头,怕被红肿的眼睛出卖脆弱。

      “你怎么回来了?”才一张嘴,恸哭后的喑哑嗓音暴露的彻彻底底。

      路明拿出一包大白兔奶糖在我眼前晃了晃,“听说吃点甜的心情会好,看你平时就爱吃这个。”
      我骤然抬起头,怔愣的看着他,眼泪再次失控的从眼角滑落,一颗接着一颗,流不尽似的。

      我的大脑已经空了,像傻子一样杵着。

      他怜惜的揉了揉我的脑袋,温声说,“别一个人挺着了,我陪你一会,好不好?”
      见我不说话,只知道一味地哭,又抬手替我擦掉眼泪,“都哭成花猫脸了。”

      他的温柔,终于压垮了我最后一丝挣扎。

      我什么都不想管,什么都不想顾。
      像寒夜里的垂死之人找到了唯一的火种一般,扑向他。

      我抱住他,紧紧的环着他的腰,在他温热的怀里被渴望已久的气息包围着,几乎哭到晕厥。

      他是这蛮荒世界里唯一的温暖。
      只可惜,我心知肚明,这种温暖永远都不会属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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