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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寻根 ...

  •   余霞如织,山风婉约,柳诺在廊下看谢九与如意说话。三溪灵谷的神奇瑰丽,在于其间的舒缓从容,由山风吹送各处,融入人心。如意莫名又想到小夭,叨叨絮絮念起从前在山上的事。谢九取笑他:“敢爱不敢言,你力抗魔敌时候的骨气哪里去了?”
      如意道:“她好好的便成,我亦不求结果,说不说又有什么要紧?”
      柳诺心道“殊途同归”,果然谢九长叹道:“是,说不说又有什么要紧。”
      连城却难得安静,托晒坐在柳诺身边,心事爬满眉梢。她不说话,柳诺也没有问。两人安安静静并坐无言,直到言徵前来,连城一跃而起,迎上去问:“师父,都处理好了?”
      言徵点点头,目光落在柳诺身上。
      “师父。”连城拦在她跟前。
      言徵轻轻叹息,没有应声,只说三溪灵谷不适宜几人的内修,久居有害,等谢九等伤势恢复,便请自行离去。谢九与如意作谢,谢九见言徵神色,识趣地道:“这里神仙似的地方,姥姥你带我与如意四处看看可好?”
      连城唔了一声,轻轻领了两人离开,院中只剩柳诺与言徵。
      言徵冷冷道:“你仍要带走连城?”
      柳诺道:“她自有主意,愿不愿意都在她。”
      “孽缘。”
      柳诺却淡淡笑了笑:“天数如此,遇到就遇到了。她甚欢喜,我亦如此。缘分究竟如何,不劳他人置喙。”
      言徵秀眉微蹙:“若连城受伤,我必追究。”
      柳诺躬身作揖,认真道:“谷主,我与连城倾心相交,我不负她,她不欺我。”
      “你有没有想过,她不可离三溪灵谷太久,你不可在谷里常住。”
      柳诺怔了怔。他说只论当下,不求将来,将来之事确是没有细想——然而两情相悦,又岂在朝朝暮暮。柳诺慢慢笑了笑:“天无绝人之路。”
      言徵垂下眼睫,终是吐出一口气:“情之一事,本来就不该有外人插手。她……终究还是要离我而去的。”
      柳诺一直觉得她疏离淡漠,雪山一般。言徵的睫毛微微颤动,抖落窸窸窣窣的雪粒,露出温热的山骨。言徵对他颔首致意,就要离开。
      “谷主,柳诺到有一事请教。”柳诺却叫住她,言徵停下来听他说话。柳诺便将龙宴死前的留言复述了一遍,又提到宁镜所说的酆都。
      言徵微微诧异,看了柳诺好一会儿。
      柳诺问道:“他虽是魔,但言词恳切。我心中疑惑,是以求教谷主酆都一事。”
      言徵道:“人间有借尸还魂的传说。我虽听过,但没见过。你的身体确与常人不太一样,我只能看出你魂魄有损。”
      柳诺叹道:“我南下求女娲血玉,就是为自救,多活一刻找出自己的身世缘由。原以为事已明了,可眼下又陷迷茫,只是隐隐觉得龙宴不想欺骗戏弄。”他向前一步,“谷主,我对往事概不记得,你说我带走言角、害她身死,竟也毫无触动——或许龙宴此言不假,我真的……”
      若真是情深至斯,岂会一点痕迹都没有?龙宴的话让柳诺忽而找到迷惑的根结,重新审视蜀山的种种——山上的人事并没有勾起一星回忆,昔日相交重逢,也无半点熟悉。惟岳说“此事尚无定论”,是不是他也心存疑惑?
      “那原来的这人……”言徵叹息。
      柳诺抿嘴不语。
      言徵略一沉吟,道:“你随我来。”
      柳诺因此随她到言徵院中。言徵在书架高处中翻找出一册古籍,轻轻吹去书面上的灰尘,翻到一页细细读了读,笃定自己所记不错,就交给柳诺,让他自行看。
      柳诺双手接过,书册上写《酉阳杂俎》,顺着书页低声念道:“道列三界诸天,数与释氏同,但名别耳。三界外曰四人境,谓常融、玉隆、梵度、覆奕四天也……有罗酆山,在北方癸地,周回三万里,高二千六百里。洞天六宫,是为六天鬼神之宫……人死皆至。”
      柳诺喃喃道:“北方葵地,又在哪里?”
      “未必是凡人可以去得的。”
      柳诺略有思索,问道:“活人去往,会如何?”
      言徵摇了摇头:“我所知不多。人鬼殊途,想来不会是好事。”柳诺抿嘴没有说话。言徵又道:“言宫或许知道更多,你可以自行去问她。”
      柳诺点了点头,片刻沉吟道:“魔界来者虽已死,但未必只有他一个。谷主要多做准备。”
      言徵却问起别的事来:“启渊一事,蜀山还有什么打算?”
      柳诺一怔,道:“惭愧,我只顾私事,还没来得及与惟昭细商议。想来他有别的主意。”
      言徵嗯了一声。柳诺见她兴致不高,也不再打扰,抱拳拜谢离去。才出来,正遇上连城独自一人徘徊。柳诺愣了愣,问:“你师父在里面。你有事找她?”
      连城道:“无妨,我之后再来也一样。倒是你,你见我师父做什么?她骂你了?”
      柳诺莞尔失笑。连城努努嘴:“断不会。她对其他人都是客客气气的,怎会骂人。偏我运气太好,备受关照。”
      柳诺笑道:“你师父满心都是你,你可别错怪她。”
      连城嘻嘻一笑:“你怎么帮着她起来?是不是师父她老人家许了你什么?”话到此处,忽得脸上一红,撇过头去。
      柳诺道:“我向她请教酆都之事。连城,我想前往鬼城。”
      连城脸色一变:“人鬼两界并无往来,”
      “鲜少有人知道云浮渊,我们都找得到路。”
      “那岂能并论?云浮渊再难找,也是人界。酆都是鬼域,就算我们找得到路,活人前往,滚地一身鬼气,出不来了怎么办?”
      柳诺眯起眼来:“你怎么变得小心怕事起来?倒不像从前的连城。”见她面色戚戚,转而柔声道:“过几日离开这里时,我们去枯月林拜祭。”
      连城低声道:“是要去的。方才与如意说了小白的事,他……”
      柳诺心里一沉,叹了口气。
      连城面色一转,拧着眉道:“果真要去酆都?”
      “我为求身世几经辗转,事到如今,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我只担心危险,尤其你这沉疴旧疾的。”
      柳诺拱手作揖,朗声道:“有连城女侠看顾照拂,必然能逢凶化吉,马到成功。”
      连城瞪了他一眼,嘻嘻笑道:“就知道你拿定了主意,断不肯变的,比石头还硬。可惜了,那地方不必云浮渊,谢九未必能指点一二了。”

      “阿嚏。”谢九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如意还在捧着一只木雕小蛇出神,谢九本想劝慰,话到嘴边,还是消无声息地滑走了,终是没有出声打扰。
      连城说这些木刻玩意中,有大部分是白邙所做。他看着英武雄伟,实则最是柔软细腻,对连城爱护有加。在连城幼年时,常做一些风车铃铛的小玩意,细致灵巧,让连城很是喜欢。可惜她不是善于保管的人,年纪渐长后,童年的玩具就见见失散了。
      又片刻,谢九小声道:“如意,你若想哭,我不会笑话你的。”
      如意嗯了一声。
      谢九无声退出里屋,在小院里呆坐,想着宁镜独自前往魔界不知会有何危险,心里一紧,又想到惟昭命他跟着柳诺不可回山的话,更加忧心忡忡。两人的面孔时隐时现,谢九心绪烦乱,折断几根树枝,胡乱挥舞,扬起一院的杏花瓣,
      连城迎着花雨走进来,笑盈盈道:“看你手劲这么大,想必好全了。奇了,痊愈得这么快”
      谢九道:“我是天纵奇才,不奇怪不奇怪。”
      连城哼了一声:“我商姑姑才是天纵奇才。你?皮厚罢了。”凑近些小声问:“如意还好吗?”
      谢九叹了口气:“他还在里面,把玩你那些小物件。”
      连城也心有戚戚:“我没有父亲,不懂丧父之痛,也不知道怎么劝。阿九,你去好好安慰安慰他。”
      谢九仍不住挑起眉来,道:“我难道死了爹?可别红口白牙咒他。”眼睛瞟向后面的柳诺,努努嘴:“喏,你问这个去。”
      柳诺耸了耸肩,低声道:“你别胡说八道,就是安慰了。”
      谢九委屈道:“指天发誓,我可一个字不敢多说。”
      “龙宴的事,也烦你守口如瓶。”
      谢九一愣,旋即嘿嘿一笑:“师父只让我跟着你,又没有让我监视你。你若疑他,我可要生气了。”
      柳诺还以一笑:“我知道。我还有事要问你,你可尽言相告。”柳诺顿了顿,“关于酆都,你知道多少?”
      谢九神色一转:“你果真要去?”
      柳诺点点头。
      谢九道:“只听说过,其他就不知了。哎,这我帮不到你,长纥太师叔平时专研古经,你可以问问他去。”
      柳诺一摆手。谢九心知他不愿蜀山知道此事,也不再提。柳诺道:“那就麻烦你带我去见言宫前辈。”连城自然应允,两人同时看向房屋,又相顾叹了口气,都觉得多让如意自行排解一会儿,就往院外去了。
      谢九一步追上:“你们求知好学,也带上我呀。”
      柳诺哂笑:“若要你知道了,岂非要跟着去?”
      谢九眼珠转了一转:“怎么,你还要丢下我不成?”
      柳诺看着他,慢慢收起了笑意:“阿九,惟昭使你下山,并非只有我的缘故。他想你远离蜀山,不愿你涉险,你不要辜负他的心意。”
      谢九一时无言,片刻道:“你若真是我师叔,师父一定高兴。你若不是,师叔仍不知所踪,我还得替师父再去寻他。师父他,或许再撑不了几年,在那之前,总得知道亲人下落吧?柳诺,我与你一样想知道真相。请你不要辜负我的心意。”
      柳诺有些犹豫:“你如今心脉受损……”
      谢九拍了拍胸脯:“九爷上得刀山,下得火海,有哪里去不得?再不济,也比你一个病秧子强吧。姥姥,你说不是?多一个人多一个帮手么。”
      连城看看柳诺,柳诺摇头叹息:“你既如此说,我再拒绝就显得小人之心。”
      连城道:“还不知去得成去不成呢。八字没一撇,你们倒是心有成竹了。”
      “事在人为。”谢九道。
      然而言宫对酆都所知亦不多。她找来一本古冊《天外经》,书页上几行小楷:“鬼之界,群鬼居,人死往,鬼生渡。葵地为鬼户,死黑之根。三元八节之日,北帝冥官引出历劫穷魂,中夜群鬼出,鸡鸣白鬼没,生气不浸。 ”
      谢九挠挠头:“这也没有说葵地在哪里。”
      三人对着书册为难,连城忽而道:“山海经说,北海之内,有山名曰幽都之上,黑水出焉……若死黑之根,就是黑水,然则……”她说着,一手拉起一人,“跟我来。”
      几人匆匆辞别言宫,连城跑到言徵院外,放慢脚步,毕恭毕敬喊了两声。里面无人回应,想是言徵有事不在。连城兀自进入,在她的书架上翻出山海经来,细细翻看。
      谢九道:“你要找什么……”
      连城嘘了他一声,压着声音:“我师父的住处,你可小心尊重些。”
      谢九缩了缩脖子:“难怪这里冷冰冰的。”
      连城眼一横:“也比不过宁镜对你冷。你早习惯了不是?”
      谢九瞪回来:“为老不尊。”
      连城指着一行字,道:“我果然没有记错,这《大荒西经》里说,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为昆仑之邱。”
      谢九道:“可昆仑山绵延千百里,要找一个鬼蜮可不容易。”
      柳诺沉思片刻,一时不得,便道:“书海浩瀚,一时也难找。天色已晚了,不如先去休息。也不知如意怎么样了。”

      等到连城院中,如意正在廊下坐等,见几人走来,连忙起身来迎。
      连城柔声道:“如意,你好些了?”
      如意歉声道:“我一时失态,给你们添麻烦了。不知你们去哪里了,就在这里等着。”
      连城吃吃笑道:“你是不是怕不识路,不敢出去。”
      如意脸色一红,好在夜里看不甚清。连城拉着他进屋去,又说了柳诺的打算。如意听闻,蹙眉想了想,忽道:“昆仑西脉,在青海境内。昆仑门派就在那里,依水而立。我从前随师父去过一次,那地方叫葵旭。”
      柳诺一惊:“当真?”
      如意道:“不过那时数十年前的事,我记不太清。”
      连城喜道:“好歹是个线索。这可好啦,不至于让我们无头苍蝇一样。”
      谢九揽过如意的肩:“小如意就是小如意,没有你可不行。”
      连城推开他,笑道:“别胡说八道,小九儿,你还没如意一半大,一口一个小如意,也不羞。”
      柳诺悄悄走到如意身边,柔声道:“如意,天河真人与你父亲一样。你已离开几天,要不要传信给他,报一声平安。”
      如意啊了一声,对柳诺回以一笑:“好。”
      连城去了言徵房中休息,留三人一室。用过晚餐,谢九已在榻上呼呼大睡。如意在东阁书桌前写好书信,反复念了几遍,似乎总不满意,涂涂改改,废了好些白纸,最终也只得一声叹气,不能成书。柳诺合衣出来,隔着垂帘见他落寞,轻轻走近。
      “柳大哥。”如意擦了擦眼睛。
      “我打扰你了?”
      如意摇摇头:“不会。我……有点想师父了。”
      柳诺柔声道:“人在困苦,艰难,悲伤时,总会想念至亲的人,所以才叫亲人。你与你师父虽无血缘,情比血浓。”
      如意轻轻道:“柳大哥,我从未想过父母的事,也未想过找他们。师父和师哥,还有小夭,就是我的家人。”
      柳诺静静地听着。如意眼神迷离:“突然得见我的生父,我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我才认识他,尚未相认,没来得及好好说话。如果早来一些日子该多好,如果当时我南下时没急着离开而是接着找,会不会那时候就能认得他?”
      柳诺想了想,在他身边坐下,烛火笼着两人,影子叠在一起,隐隐绰绰的。柳诺道:“我早年被人陷害,被亲人抛弃,几乎送命。自那以后陷在愤怨里不可自拔,自闭心扉,拒人千里,也生生消耗了自己的日子,数十年索然无味,如行尸走肉。”他顿了顿,“世上本无如果,纠缠过去无济于事,我也是近日来才慢慢想明白这个道理。如意,逝者已矣,更要珍惜当下。”
      如意听得认真,又慢慢笑了笑:“是。柳大哥,你也是。”
      柳诺一怔。
      如意道:“你是柳诺也好,不是也好,我见你觉得亲切,你在我心里还是柳大哥。”烛火捧着白玉似的脸庞,透出温润的光泽,红晕因此更加旖旎。
      柳诺微笑道:“听你的意思,也要去找鬼门关?”
      如意挠挠头:“若你不觉得麻烦,我的确想与你们一起去。一则帮你们的忙,二来,惟岳前辈既然是父亲的恩人,我也想知道他的下落。”
      柳诺笑道:“有阿九在,你从来不是麻烦。”
      翌日,谢九与如意已恢复地七七八八。连城笑话谢九皮糙肉厚经得住打,谢九唇齿反击,不落下风。连城又将白邙送给自己的木雕小件悉数送给如意,如意欣然接受,连声感谢。
      将行时,三人前往枯月林,连城另有要事,被言徵留下,约定在枯月林口相会。如意也不知祭拜仪式,青鸾峰没有教过他,他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有需要。还是柳诺准备了一些白烛物件,替他摆持。
      柳诺拍拍他的肩:“连城那里定有数不清的关于白邙的故事,等她回来,你可细细听她说。”
      如意点点头。
      想来言徵派人收拾过战场,此刻碎木断枝已不见了,只是林木摧折的痕迹还在,记录昨日的拼杀。龙宴坐过的地方,已成一团枯黑。柳诺劝几人不要靠近,免得魔气侵扰。
      谢九闷闷忧愁,也不知宁镜现在何处,是否已把魔元和妖器送到,有无魔为难——以她的强势凌冽,必能所向披靡。谢九如此想。
      小一会儿,连城找来。几人就此往昆仑去。

      北上风景,与此前往青鸾峰时大不相同。一日后云山雾罩间,寒气大甚,呼吸时如饮冰泉,冰气尖锐直逼心肺,让几人都不敢开口说话,用手势比划。又半日后,低飞可见雪山横呈,天与山与云一色,各自孤倔,又彼此交融。两剑钻入画中,如两粒尘埃。
      连城惊叹于天工造物。言徵房中书台上的砚台,方方正正而四角圆润,静静地置于案台,压住宣纸,也压住岁月流转,托着笔墨,也托着胸中丘壑。如今见昆仑,其山势高拔而不孤傲,山雪浩瀚而不张狂,静静地镇着地势川流,起写故事之初。
      如意领着三人落落。放眼望去,远山点雪,大地广袤,山河壮阔之貌一望无际。连城扯了扯毛毡大衣,道:“七月三溪灵谷是湿热的时候,这里却冷地出奇。”
      谢九朗声笑道:“江山万里,万里不同天。”
      连城展开双臂:“正是的。柳诺,我说要看高山大海。我们看过海啦,如今又有这样的壮景,也算你信守承诺。”
      柳诺笑道:“这不过画卷一角,还有得你要看的。”
      连城却认真道:“人要知足。”
      几人与牧人换了马匹,纵马前行。连城自安佑后学了骑马,此刻拉谢九比试。谢九让了她,由她跑到前头,迎风呼和。到了晚间,天幕倾倒,浓墨晕染,山线如泼墨起伏,雄浑笔力直透天地。
      葵旭依山而建,山雪融化后流入黑水,也是古城的命脉。这里已属外邦,城中衣着服饰、房屋建筑、行人举止都与中原大不相同,不过此处东西相通,往来商队汇聚于此,风物文殊融会贯通,连城看见袈裟佛杖,也见八卦道袍,深目高鼻的商人头戴毡帽,坐着骆驼穿行,黑发黑眸的牧人赶集回来,拿羊皮换好些药材。
      骆驼挂着铃铛,抖落了一路烟尘。擦肩而过的高头大马通身血红,令人乍舌。
      连城从未见过如此景象,跑上城中高塔上驻足,看得连连叹服。谢九见状,不免笑话她见识短浅。连城道:“你懂什么,人间神奇不仅仅是山川风貌,也在街衢巷道。我想古人远渡东行西往,在雪山下相聚,共同建立城池,他们的心胸不正与山一样高,与雪一样纯?我怎能不心存敬意。”
      谢九也仍不住肃然起敬:“正是。”
      连城哈哈笑道:“小辈短识,居然还笑话我。”见谢九若有所思,在他眼前挥了挥手,“阿九,你看到什么了?”
      她顺着谢九目光去看,却不明所以。谢九道:“这城颇有卦象。”
      如意言道昆仑派就在雪山之间,距此不远。不过柳诺此刻身份不明,不想随意上门求助,思忖之下,还是决定不作打扰。几人想在城中入宿,有些店家言语不通。终于有汉人的客栈,当即要了四间房,又问起当地人酆都鬼城的传说。
      店家老板当即制止:“明日就是七月半,可不许胡说。”又重重提醒,“你们是外来的,不知道这几日的厉害。天黑时一定不要乱跑,小心被鬼差捉去。”
      柳诺心里一动,“三元八节之日,北帝冥官引出历劫穷魂,中夜群鬼出,鸡鸣白鬼没,生气不浸”,兴许夜里撞见鬼差,就可以跟着去到真正的酆都。只是“生气不浸”一事,又如何办到。
      他说与连城几人听,又道:“我不明其意。猜想着,人死无生气,是为鬼。鬼差能辨生气,所以要隐藏我们身上的生人气息。”
      谢九笑道:“我身无长物,正是穷鬼一个。抓我,抓我去”
      “见色起意,你是色鬼才是。”连城白了他一眼,却也为难,“这要如何隐藏?憋着气?”
      柳诺摇摇头:“怕没这么简单。”
      谢九摸着没毛的下巴若有所思。连城问:“小九想到什么?”
      “啊”,谢九嘶了一声,“你知道,民间传说里,鬼要吃人,人想防鬼纠缠,就在身上涂鸡血狗血,以掩盖气息。”
      连城瞪大眼睛:“我不干。”
      谢九摊了摊手:“我也就是这么一说,未必真有用的。”
      连城推搡柳诺起来:“你想想,有没有别的法子。”又急与如意说道:“小如意,你这一头白发,淋了狗血可不好看。”
      如意有些为难,看看谢九,又看看柳诺:“你们决定就好。我……也不懂。”
      柳诺蹙眉道:“三元八节,明天就是中元,若明日不成,往后就得等到下个月立秋。”
      连城道:“就算身上的人气可以掩盖,我们但凡呼吸说话,不就露馅了?总不能憋气那么久吧。”
      柳诺却想到一事:“那时候下得东海,阿郊叫我们衔着鲛人珠,深潜时不用呼吸也可行动如常。或许……”
      谢九一拍手:“正是!嘿嘿!”
      连城捧着脑袋,大声叹气:“那也只能试一试了。哎。”
      谢九哈哈笑道:“姥姥你要知道,江湖里有些事就是狗血淋头。”
      几人说完,已到深夜。柳诺独自在狭小的客房里,慢慢串联近日种种。南下三溪灵谷,到江南青鸾峰山清水秀,东海之极至云浮渊,而后西进蜀山。青海广袤天地里,这一座色彩斑斓的城市,似乎正在酣梦,梦里斐然。
      而自己梦里常常出现的人影,隐隐绰绰。柳诺闭上眼睛,那人影终于走到台前亮相,正是自己的模样。哪怕早有察觉,忽而看清他的容貌,依然惊出一身冷汗。
      这一路,究竟是自己在走,还是替他人在过?遇见的人与事,处处刻着那个柳诺的名字:归墟里的璞济,蜀山上的同门,魔界的夜叉王,南疆的女娲族……若这一路只是他的曾经,那我又是谁——柳诺在暗夜里茫然若失。

      要说狗血鸡血准备齐倒是不难。第二日,连城几乎买了全城的鸡狗,搞得客栈里鸡飞狗跳,店家上来质问,见谢九剑眉星目,江湖悍气十足,如意一头白发,亦不像尘世中人,都不甚好惹,也只好心里骂骂咧咧。
      只是谁也不愿第一个浇到自己头上。一众人挤在一个屋子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等着别人先上。直到明月初升,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连城叉腰指着谢九:“阿九,既然是你的主意,理当身先士卒。”
      谢九瞪了她一眼:“这不是为了柳诺。他怎么不先来?”
      如意道:“柳大哥体弱……”
      谢九抢断他:“什么弱不弱的,与这个有什么相干?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啊。”
      最后商议,轮换着泼血。一轮下来,只见四个血人。连城浑身不爽,黏答答的难受从发丝到脚趾,让她好不自主,血脸上一双秀目圆瞪,恼怨道:“早知是这个滋味,我决计不答应。”
      如意问:“也不知成功与否,又如何去撞鬼差。”
      连城道:“我与如意不同常人,我二人先出去看看,到时候见机行事。若有发现,我用迷踪蝶唤你们。”
      谢九忽然拉住她:“连城,你们往北门去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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