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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诉请 ...

  •   翌日如意与谢九御剑,各自待柳与宁镜南下。有柳诺导向,如意这次没有再迷失方向,一路前去,第二日晚间,已到大理城。临近三溪灵谷,柳诺心态平缓下来,反倒没有此前的焦虑不安,在大理城中入住当时的客栈,伙计还记得柳诺的出众模样,当即来迎:“哟,柳先生!”
      柳诺一笑。
      伙计笑道:“柳先生还来了朋友来?”
      稍晚时,柳诺问起如意如何找到自己,如意道:“是阿宁姑娘带我找到你的住处。”
      柳诺心中一动,见如意恭敬的神色,微笑道:“你师父同你说了什么?”
      如意道:“惟岳前辈是我救命恩人,当年——”
      “当年的事我已不记得了,”柳诺道,“如意,我喜欢你的性情品行,更愿意以友相交。你当我是长辈,我反而不自在。”
      如意道:“你既这样说。”
      “你也不必有报恩之心来侍奉,只当结伴游历。”
      如意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谢九推门进来:“如意,你果然在这里。”
      “你找我?”如意起身去迎,被谢九摁住坐下。
      谢九在他另一边坐下,正要说话,瞥见柳诺斜睨了眼睛似有笑意,很是不怀好意。谢九皱起眉来:“你要笑话就笑话,丢了蜀山的脸,也有你一份。”
      柳诺对如意道:“他想问你如何与宁镜在一处。”
      如意微微诧异:“我在蜀山遇见她,她也正要来找柳大哥。你们难道不是同门,缘何问我?此前两个都隐瞒身份,骗得我好苦。”
      谢九张大嘴,一时没能说话。
      柳诺抿嘴笑了。连城说她身上毫无妖气,也难怪谢九觉察不出,竟不知她的真身。只是谢九在山上二十七年,竟从未见过宁镜现身?只是她既然是妖,能留在蜀山,若非惟昭的主意,恐怕不能。想到此节,柳诺心中一动。
      谢九喃喃道:“不会、怎么会、我从未见过她。”
      柳诺笑了:“只缘身在此山中。”
      谢九瞪大眼睛,一手拽过柳诺衣襟:“你知道?不要笑,快说快说!”
      柳诺慢条斯理的:“目无尊长,放手。”
      谢九嘿嘿谄笑,乖乖听话松开手,忽而想到宁镜说的“替你父亲,打得你不能自理”,又说“万事有我”,一时痴了。想她上山偷剑,来去如入无人之境,一路甩开淸徽几人毫不费力,云浮渊里从归墟上果断救下自己——哪里有一个普通人的影子?
      谢九呆滞的神色让如意有些担心,小声问柳诺:“他怎么了?”
      柳诺道:“他山下去。”
      如意更加茫然:“什么?”
      “好看得清楚,想个明白。”见谢九苦思冥想的可怜模样,柳诺叹了叹,道:“蜀山上是不是有一只黑猫,双眸幽紫。”
      谢九道:“是,小紫在山上好多年,我小时候怕黑还抱着她睡。不过她神出鬼没,时见时不见的,我们平时常打趣,蜀山要有人修成真仙,怕就是小紫——”
      他猛地止住。柳诺看着他似笑非笑。
      谢九茫然道:“不会……她身上毫无妖气、岂会、岂会……”
      柳诺道:“启渊会吸收妖魔鬼气,兴许是在启渊身边久了,妖气不再也不无可能。我倒好奇,蜀山上养了猫妖,你师父从不过问?”
      谢九道:“小紫就是师父带来蜀山养的。”话到此处,顿时止声。谢九张了张嘴,脸砸在桌上,颓然地长声叹息。
      “啊。”柳诺长声叹道。
      如意不明所以,开口要问,柳诺示意住口,拉了拉他衣袖,起身出去了。如意跟出来后,柳诺才低声笑:“他现在很不自在,你不要自找没趣。”
      如意好奇问道:“因为宁镜是妖?”
      柳诺摇头而笑,话头一转,问道:“你觉得惟昭如何?”
      如意顿生仰慕:“蜀山掌门仙人出尘之姿,一见忘俗。”
      “这便是了。”

      这也让柳诺有些了猜想,宁镜此行大概就是惟昭的授意。此时已晚,不好去问,自己房内又有苦情人正自怨自艾。明月悬空,犹如绮梦,柳诺在客栈小院里走了几步,撞上宁镜也正在望月。
      她抱臂而立,任由夜风吹拂。柳诺想着夜里是猫最精神的时候,一边向她点头致意。宁镜转过眼眸看来,果见两道精光烁烁。
      “惟昭使你跟来?”
      宁镜不置可否。
      柳诺略一沉吟:“他让你来保护我们是不是?”
      宁镜道:“算是吧。”
      “焉凰?”
      宁镜一耸肩:“他说焉凰恨你,或许会有所图谋。”
      柳诺轻轻道:“即是蜀山的事,我难辞其咎。等我见过连城,还是会回蜀山去。”
      宁镜打了个哈欠:“你自作决定,我无所谓。”
      柳诺忽而一乐,沉默寡言的弟弟与慵懒少话的宁镜相处时,会是如何模样?弟弟。这却是第一次将惟昭当做亲人想起。“我们从前认识么?”
      宁镜挑了挑眉:“你?不认得。”又补了一句:“他说你死了。”
      柳诺苦笑道:“他恨我理所当然。”
      “你想多了。”
      惟昭无喜无悲,大概也不会有恨。山岚尚有起伏,人要摒弃所有情感,又需多冷的心性?想到此节,柳诺无限感慨。琢磨着宁镜的脸色,小声问道:“你与惟昭又是怎么认识的?”
      宁镜慢慢道来:“他杀了我丈夫和孩子,我与他约定,等他卸任剑主,我就可以取他性命。”
      柳诺一凛。宁镜说这话时,神色惫懒,即无仇恨也无痛苦。柳诺缓缓道:“既然他是你仇人,你为何要帮他?”
      宁镜道:“我丈夫屠杀村民,被他遇上。我的孩子……是柳诤误伤,他很是内疚。”柳诤二字从她嘴里浮出,缠着淡淡的伤感,轻如发丝,一旦打结就解不开。
      柳诺哦了一声,拖长声音:“所以他留你在蜀山。”又看了看她,似笑非笑的,“蜀山一向以除妖为己任,你却能在他身边待这么久,长纥离邕都无异议?”
      “你想知道,却不直问,活该连城离你而去。”
      柳诺脸色一变,顿时语塞。
      宁镜还是懒懒的:“你们这些事无聊又麻烦,总不能痛痛快快的。”
      “你留在仇人身边,想必痛快得很。”
      宁镜一笑:“年轻人总觉得情啊爱啊是顶天的事,见到男女相交就要编排一些缠绵悱恻的故事。”
      柳诺挑眉道:“如此说来,阿九尚有机会了。”
      宁镜却挥了挥手,转身走了:“小孩子,麻烦死了。”

      第二日谢九见了宁镜僵硬得好像木桩,手脚不听使唤,只能被柳诺推着走。宁镜仍如从前一样不冷不热,显得谢九更加扭捏。
      “情之一物,最难将息。”柳诺附在谢九耳边打趣。
      谢九瞪了他一眼,恶狠狠道:“你现在幸灾乐祸,一会儿不知如何呢。”
      这话怼到心头,堵住柳诺全部的戏谑。他不知道连城会不会见他,即便见了面,又会如何说。而若她安安静静听完他要说的话,又会如何?柳诺只觉得谢九面目可憎,不愿再理他。
      石河村还是之前一样的静谧悠闲,令柳诺不禁有些恍惚,似乎只是大梦一场,而大梦醒后,他正站在石子路口犹豫着下一步。
      “下一步呢?”谢九不合时宜地问道。他环顾四周:“你确定三溪灵谷从这里进?”
      柳诺道:“需得谷里的人带路方才进得去。”
      “啊?她们若不出来,也不知道我们来了。我们不进去,她们如何知道有人来?”
      柳诺沉默不语,忽而想起什么来,转身问宁镜:“你说你曾在南疆居住,是不是一个叫枯月林的地方?”
      宁镜摇摇头。
      柳诺心里一沉,如意却道:“是不是群妖居住的林子?我听师父提到过,南疆有高人开辟了一方森林,允许散妖在那里修行。”
      柳诺道:“是。那里与三溪灵谷毗邻,若到了枯月林,或许可以托人传信。”
      谢九问:“你知道怎么走?”
      柳诺只记得大概方向,正要说话,宁镜指了指,道:“那里去。”
      柳诺一怔:“你怎么知道?”
      宁镜淡淡地道:“妖物聚集就有妖气。顺着就是了。”
      如意啊了一声:“我却什么也觉察不到。”
      宁镜看了他一眼,懒懒地笑了,也不多作解释,兀自前行。柳诺几人相顾而望,便跟了上去。如此走了一段,果然看见些熟悉的风景。远处的苍老古榕仍静静地守着,像耄耋老者坐观云卷云舒,春祺夏安,秋绥冬禧,世俗的情爱纠缠在漫长无际的闲散里变得无聊且毫无分量。
      但人非草木。柳诺从恍惚里沉下心思,因找到了方向而生出无限欢喜,填充着空落落的岁月。
      周边隐隐碎碎浮现出妖媚的绿光。如意这时已有察觉,拧眉道:“有妖气了。”
      谢九不免提了小心,边走边打量:“要是在这里受伤,该找连城姥姥要账,还是师叔你?”
      如意忙道:“无咎,我来护你!”
      谢九翻了个白眼:“要你多事,我有手有脚的。”
      “这里的妖与三溪灵谷交好,也不伤人,如意,阿九,我们有事相求,别生事端。”
      谢九嘿嘿笑道:“这个自然,妖也有好妖嘛,比如小如意。”说着小心翼翼瞟了一眼宁镜,宁镜面无表情,没有在意他们的对话。
      风吹枝叶,装出一些叮叮当当的风铃声,缠绵悱恻,不似人间声响。走了一段,听得一声娇媚柔脆的笑声,柳诺听出是柳茵茵无疑。果然见一身绿柳青衣的女子袅袅走出来,立在前方打量一行人,最终落目在柳诺身上:“我认得你。你是连城的男人。”
      “哈!”谢九没有忍住。
      柳茵茵的身骨柔若春水,一笑荡漾开千层娇百圈媚:“你怎么还带人来?啧啧,仗着小连城撑腰,可真不把枯月林放在眼里呢。”
      柳诺拱手道:“柳姑娘,我想见连城。”
      柳茵茵秀眉一挑:“啊,进不得三溪灵谷,来这里找门路了。”
      柳诺道:“正是。你们一向与女娲一族交好,想烦请姑娘指明道路。或是传信与她,柳诺万谢。”
      柳茵茵咯咯直笑:“谁说我与她们交好,连城那丫头叽叽喳喳的,最是烦人。”
      柳诺只是点头:“是。只因有一些为了结的恩怨,不得不见。”
      柳茵茵啊了好长一声:“你惹了她,还是她惹了你?”
      柳诺道:“她惹了我。”
      “哼,带个小妖怪同来,我就要帮你?我偏不帮。”
      柳诺叹了口气:“她欠钱不还,我来讨债。我是打不过她,所以才带了人为我撑腰。”
      “早这样说,我自然帮你!嘻嘻,欠债还情,天经地义不是?喏,随我来。”她冲着柳诺促狭一笑,柳诺脸上一红,悄声对谢九几人道:“我想自己去见她。”
      如意道:“此为妖地,你一人……”
      谢九捂住他的嘴:“也好,你早去早回。我们四处逛逛,嘿嘿。”等柳诺跟着柳茵茵走开,又给如意后脑勺一个巴掌:“跟去干嘛?你不尴尬?去去去,别拦着人家互诉衷肠。”

      连城并不在谷中。自她回到三溪灵谷,安静了半日,就沿着漓水而上,走到漓水尽头。这里依着三溪灵谷,西边就是枯月林的入口,连着两边的矮山。灵力汇聚的源头,青烟依袅蔓缠,似碎玉乱琼,盈盈洒洒,山石也格外柔和,将漓水拥在怀中。
      她坐在凸起的灰石上托腮神游物外,不知想些什么。
      柳茵茵引着柳诺远远站住,笑着一指:“就在那里,坐了整一天啦。小先生,拿什么谢我?”不等柳诺回答,水袖掠过他脸颊,扭着腰肢就走了,“别忘了跟那丫头说,以后再来招惹乌期,我撕烂她的皮。”
      柳诺站在远处,并未出声打扰。周遭灵气之甚,慢慢浸入他的心扉,如闻芬芳,如同站在思念的长河中,稍许动作,就能撩起无垠的祝福。
      而沾满祝福的荧光似有似无轻纱似缠在她身边,石上的少女坐成一卷画。不知为何,柳诺无端想起梦里那个白衣垂发的女子,若她转过脸来,是不是也有连城一样灿烂的双眸和璀璨的笑靥。
      石头上的人似有所感,扭过头来,见是柳诺,呆了一呆。
      柳诺慢慢走近,仰面看向她。赤衣冶艳,与当初遇见时一般模样,只是眉宇间多了沉甸甸的幽思。“连城。”
      连城一笑:“我猜猜,你几日就从蜀山到这里,阿九带你来的吧。”
      柳诺点点头:“他们在枯月林里。”
      “他们?”
      “宁镜受惟昭之托,与我寸步不离的。大概是惟昭担心剑灵找我麻烦。如意也跟着我,想要报恩——说来话长,以后与你详说。”
      连城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问:“柳诺,你一点不记得她了么?”
      柳诺坦然道:“不记得了。”
      连城看向远方:“是情深不寿呢,还是情本就浅呢。”
      “我说不上来,只是 ‘失忆’一句话,就搪塞过去,连我自己也觉得可笑。”
      连城淡淡地道:“你今天与谁好,再过一百年,也都不记得了呀。”
      柳诺想了想,慢慢道:“连城,我跟你说过,我曾有个妻子。她是我最初的记忆。后来她弃我如敝履,逼我离开。我想人情人心不过如此,欢喜时轰轰烈烈,情淡了风消云散。我曾用尽力气恨那个人,后来连她的样子也记不甚清,想起时竟只剩一点茫然无力……感情一事,总敌不过时间罢。原以为此生寥寥,也不会再画时间费那心力。”
      连城低头道:“却鬼迷了心窍。”
      柳诺无声笑了笑:“是。”
      “我不记得从前的事,也没有所谓的将来。站在时间里,仅有当下,偏生又叫我浪费了好多年。蜀山上见你头也不回地离开,我心里很沉,喘不过气,又不甘心就此作罢。这是我最在意的当下,不愿再不明不白地放手。
      “人常说白头偕老,至死不渝。我渐渐地觉得,应当是有的,也会有。所以我来这里,想告诉你,你若还想去看中原的风景,看海阔天空,我希望我可以作陪。若有一日我还是叫人夺去了全部记忆,希望在你这里,存有我的影子。”
      连城捡起一颗石子,向前一抛,石子被什么托着似,浮了浮才缓缓落地。“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
      柳诺微微一笑。
      连城从石头上跃下来:“我说帮你,没有食言。你说要带我山川游历,也要做到的。”
      “好。”
      “你在怕什么?”
      “因为不记得的过去,你心有芥蒂,不愿再与我来往。”柳诺想了想,又道,“也怕你师父。”
      连城道:“我是我,她是他。我不在乎,她也不介意。”
      柳诺心中一动:“你来这里是想找……言角的灵?”
      连城点头道:“是啊,我想问问她,从前的柳诺是怎么样的人,有没有坏心肠,欺没欺负过你,要不要我找他算账……”
      柳诺哑然失笑。
      “……如今我想和他在一起,希望你不要介意。”她抬眼看向柳诺,双眸中清澈明净。“这里的灵力中,没有怨念愤怒或悲伤,在这里只觉得温柔舒快。死去的人,只留下祝福。”
      “柳诺,我不觉得是你害了她。离开三溪灵谷去外面看看,是言角大人的心愿,我亦一样。你记得也好,不记得也好,都不会影响她在我心中的模样,也不会影响我在你心里的位子吧?”
      柳诺重重地摇头。
      连城牵起他的手,在漓水的簇拥中抵额而立。清风掀起发丝,在耳畔喃喃细语着,连城似乎真的听到了柔美清扬的歌声,满是欢喜祝福。连城忽而将自己揉成一团,塞进柳诺胸膛:“我猜你会来,你果然来了。”
      两人站了一会儿,连城问道:“你能找到这里,是求了谁的帮助?”
      “柳茵茵。”
      “她?”连城笑道,“一定是你说来骂我打我的,她才指路。”
      柳诺不免好奇:“你与她有什么过节?”
      “哪有什么过节。”连城摊摊手,“我以前与乌期要好,她视我为眼中钉,几十年就这么吵吵闹闹的。我不肯让她,她不肯让我。”
      柳诺哦了一声。
      连城斜眼看他:“小时候情窦初开的事情,柳先生也要过问?”
      柳诺笑道:“自然不会。”
      连城咯咯直笑:“告诉你也无妨。那时候不懂事,只觉得小乌鸦生得好看。可乌期对我毫无兴趣,我自讨了没趣,也就没了这个心。后来常与他们对打,师父不肯多教我,乌期小白倒不吝啬,我打小与他们玩耍,算是一家人了。”她顿了顿,“柳诺,你与他们一样。”
      “一家人。”柳诺心生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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