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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夜凉如水,弦月半隐,许是三更天,清凉殿的烛火未熄。

      “半个时辰前送进去的羹汤,陛下饮过了吗?”

      黑黢黢的宫墙下,一个小太监鬼祟地跑出去,碰见了个贵人,连忙跪下身,听到这话也不敢抬头,只答道:“饮过了。”

      “好。”那女子露出一丝笑意,“那今日就是改朝换代之时。”

      她身上珠钗环佩样样精致,身后还跟着个壮实的宫女,此时亦说道:“老大人已然准备好帝崩事宜,只等娘娘传令下去。”

      “这便给信儿吧。”她扬了扬手,随即看了一眼灯火未灭的清凉殿,眼神轻飘飘落在地上跪着的小太监身上。

      那壮实宫女会意,直接提起小太监的脖颈,咔嚓一声不消多费力就要了一条小命。

      清凉殿的烛火还亮着,两人消失在漫漫长夜中的宫道尽头,一切发生得悄无声息。

      殿内的殷治趴在书桌前,一本一本翻阅着堆积的奏折,这些折子大多也没什么要紧事,反复请安的就有十几封,还有说外地雨情粮收的,也接二连三重复递了七八封。如此堆积起来,他每日看奏折的时间越来越多,偏偏他不看完,内阁大臣们就要劝谏。

      他不耐烦那些会耍嘴皮子的老顽固在朝堂上说个没完,只好挑灯夜战许多日。今日熬到这许久时候,也是因着明日想松快松快,他已然安排了去岚山围猎,到时离了京城他不信这些个老顽固还要盯着他每日看奏折。

      这般想着,殷治便觉得心里痛快不少。他抬起头来,看到烛火摇曳的宫灯,偶尔想起大前年死去的摄政王,便觉得那时候有谢灵均在可真好,他从来不必看这么多奏折。向来是谢灵均将要务整理好,他只待知晓或做决断便是,如今没了谢灵均,自己竟吃了这么多苦。

      殷治觉得脖子酸痛难忍,便开口唤内侍:“来人。”

      值夜的小太监没应,他又唤了几声,顿时感到奇怪,自从谢灵均走后,连清凉殿的人都不大听话了似的。

      他站起身准备去找人训斥,走了两步,脑袋一阵发晕,这时他还在想莫不是夙夜劳累伤了身子?

      然而下一瞬他便撑不住,只感天旋地转般,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五脏六腑的痛感也瞬间袭来,搅得他冷汗冒了一头。

      他呕的一声,伏在地上吐出一口黑血,他震惊地看着那口血,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他中毒了。

      他没有夙夜劳累伤了身子,反倒是被奸诈小人下毒谋害?他要死了不成?

      殷治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想要喊人来帮帮他,但殿内空无一人,身上没有丝毫力气,只能无力地在地上躺着,眼前一片模糊,呼吸也越来越粗重而不稳定。

      过了片刻,有个小尖嗓的太监叫了起来:“陛下驾崩了,陛下驾崩了!”

      这呼喊声沿着长长的宫道一路传出去,殷治倒在地上动了动手指,他想说他还没有死,他还有救,但他说不出话来。他甚至连努力看清眼前的景象都很为难,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冰冷的地面,和摇曳的烛火。

      粗重的呼吸声在殿内持续了很久,最终没有了声息。

      这位年轻的皇帝,终于在某个彻夜未眠的深夜,死于一场预谋已久的毒杀。而这场毒杀被掩饰成了勤政操劳以至于伤身暴毙的悲剧,受害者甚至连真正的凶手都未曾想明白。

      在最后的时刻,殷治似乎听到了小太监进来拖动他的身体。两个人,他已经分辨不清谁是谁了,只记得有人说了一句:“娘娘吩咐要做好样子,好让外头的大臣看看,免得多生事端。”

      娘娘,自然是后宫里的女人了。他后宫的妃嫔不在少数,身居高位的也有数人,个个都出身世家大族,与前朝大臣牵连颇深,他一时竟想不到究竟哪个才是幕后凶手。

      然而这也是他尚有意识时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后面的便一概不知了。

      “陛下,陛下!”有人在他耳边呼喊,他费力地掀开眼皮,看到一个小太监跪在他床边,“陛下,你醒醒啊,该上朝了,摄政王在外面等着了。”

      “摄政王?”殷治听到这个称呼有些莫名,“他不是早就死了吗?”

      话音刚落,一个长身玉立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他身着亲王衮服,神情冷漠地望着床榻上不肯起来的小皇帝。

      “我死了?”谢灵均开口问道。

      “啊!”殷治吓了一跳,整个人差点儿从床上窜起来,而后揉了揉眼睛,仔细看着眼前的男人。

      这人真是谢灵均无疑,谢灵均怎么活过来了?不是被他亲口下令处死了吗?连尸骨都被他命人掀出来暴晒了三个月。最后是哪位老臣看不下去,在朝堂上顶撞了,他才想起谢灵均的尸骨没收,让人去收了尸,而后起了个坟,连亲王陵墓都不让人家进。

      “看来陛下就这么想让我死啊。”谢灵均语气淡淡地说了一句,眼神冷漠地望着殷治,教人看不出什么情绪。

      “谢二哥哥,是你啊。”殷治意识到不对劲,他中了毒没有死,不仅没死,谢灵均还活着,这可太好了,他终于不必吃苦受罪了。

      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连带脑子也不多想,一个箭步冲了过去,直冲谢灵均的怀里。

      “太好了,谢二哥哥,你还好好的。”殷治猛地将谢灵均抱住,两只腿还架起来,缠在谢灵均的身上。

      谢灵均被撞得一个后仰,好在眼疾手快撑住了旁边的桌子,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显露出一丝怒气,不悦道:“陛下,你在做什么!”

      殷治高兴坏了,他意识到自己发生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或许是一场梦,又或许是什么幻觉,但只要谢灵均还在身边,他便觉得安心许多。

      父皇曾在临终前,语重心长地对他说:“让谢灵均摄政,是为了让他辅佐你,你年少不知事,朝堂上多要倚杖他。主少而国疑,朕已然到了灯尽油枯之时,不能再护着你了,治儿,谢灵均忠诚正直,是个坦荡清正之人,又年少有为才智卓绝,必然能助你良多。”

      “你登基之后要信任他,重用他,朝堂亦如战场,那些臣子们都是你的利刃,待你来日能掌控全局时,也别忘了要善待灵均。”

      只是这样的话,他少年时期并未听进去,或者说他忘记了父皇曾经如此郑重地告诫过他。他只记得父皇见了他之后,就召了谢灵均进去,与对方谈了很久,以至于父皇最后时刻,也只有谢灵均在身旁。他这个太子等在殿外,足足等了两个时辰。

      这或许是一颗种子,在后来漫长的七年时间里,慢慢生根发芽。

      先是身边的小内侍在他耳边有意无意地说着摄政王的坏话,尤其是摄政王对他严格的时候,他有些不满的时候,总会听到身边人的小小抱怨。再然后,是他选了妃妾,他也时常在后宫女人那里听到一些似是而非的流言,不是一两个人这么说的,而是很多人。周遭所有人都仿佛在告诉他,摄政王居心叵测图谋不轨,谢灵均不敬君上傲慢跋扈。

      最后,是朝堂上的几个大臣联合起来,拉了几个名目,定了谢灵均满身的罪行。

      他起初是保着谢灵均的,毕竟这个人是伴着他一起长大的,多少还是有情分在,后来这样的事多了,他也动摇了内心,那颗怀疑的种子终于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遮盖了他的情感和心智。

      他终于依靠帝王的强权对谢灵均下了手,他仍然记得那时候的谢灵均,跪在地上恭敬地领了旨意,没有多余的半句话,也没有任何违抗之意。

      一件事如果开始了,就只能继续下去,等到他发现收不了手的时候,是很多人都逼着他,在处死谢灵均的旨意上盖了印章。那时候他也满腔愤慨,觉得自己终于除了一个祸乱朝纲的大奸臣。

      然而谢灵均一死,他才发觉自己仿佛成了傀儡,这些人明明敬着他,却又好像不容他任何自由,不容他有个人意志和想法。两年的时间,连他寝宫里的内侍都没有了自主权,他每天晚上宿在哪个妃子那里,谁多谁少,都是被安排好的。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尊菩萨,被很多人都瓜分好了,他只需要一一完成他们的心愿。

      偶尔他在午夜梦回之际,就会想起谢灵均,如果谢灵均还在身边,许多事他便不必为难了,而最后那一场毒杀,才彻底让他看清了一切。

      此时此刻,殷治觉得他应该坚守父皇曾说过的话,他要信任谢灵均,也只能信任谢灵均。

      “谢二哥哥,有人要害我,有人给我下毒。”殷治抱着谢灵均不放手。

      谢灵均将人从身上扒拉下来,沉声问:“有人要给陛下下毒?”

      这话从摄政王的嘴里说出来,殿里的内侍跪了一地,个个噤声不敢多言,只垂着脑袋,生怕这把火烧到了自己身上。

      “嗯。”殷治重重地点头。

      “陛下怎么知道的?”谢灵均问。

      “呃……”殷治打了个磕绊,总觉得眼前的摄政王与印象中的有些不一样,不知是年轻了些还是冷漠了些,但他仍老老实实说道:“昨天晚上我看了一晚上奏折,不知饮了什么吃食,腹痛难忍倒在了地上,然后就吐血了,血是黑的,有人给我下毒。”

      谢灵均听到这话,神色有些疑惑,问:“陛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殷治非常坚定自己的说法:“谢二哥哥,我说的是实话啊。”

      谢灵均凝神,点了下头,“来人。”

      他冲外面唤了人,守殿门口的侍卫应声行礼,他吩咐道:“请太医院来人给陛下请脉,通知今日朝会取消。”

      殷治懵懵懂懂地等着,太医院的老太医来得很快,几乎是喘着粗气跌跌撞撞地奔进门,扑通行了礼,见殷治好生生站着,一旁的摄政王也好生生站着,他才暗地里松了口气。

      “给陛下请脉。”谢灵均道。

      殷治乖乖坐在椅子上,一如往常地将手腕递给了老太医,也就是在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腕子似乎有些过分的细嫩了,难怪他总觉得眼前的摄政王年轻了许多。

      再环顾四周,几个内侍都不是后来几年跟在身边的,那个叫他起床的小太监,好像是叫守福,是他刚登基那会儿跟身边伺候的,因着什么事受了罚,被他后来任命的太监总管拖走后就再也没见过。

      所以,不光是谢灵均回来了,他好像也回到了更年轻的时候。

      “陛下身体康健,并无什么不妥。”老太医按了许久的脉,最后瞅着殷治和谢灵均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了实话。

      “是否有过中毒的迹象?”谢灵均又问。

      老太医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但十分笃定地摇了摇头,“并无。”

      “好,劳烦许大人,请回吧。”谢灵均让老太医退下后,似笑非笑地望着眼前的少年。

      殷治遇到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他太熟悉谢灵均的眼神和气场了,这是要发火的前奏。因着父皇临终托孤,又给了谢灵均摄政的权力,谢灵均一向对殷治有教导之责,很多时候如父如师,因此殷治还真有点怵他。

      “谢二哥哥。”殷治怯怯地唤谢灵均。

      谢灵均冷冷说道:“不敢当陛下一声兄长称呼,还是直呼其名吧。”

      “我……”殷治没想到自己的身体没有任何异常,仿佛那些痛苦的经历都是遥远的记忆,如同一场梦一般,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真的死了一回了。

      所以现在的情况,以他的脑子,自然是分不清是什么原因。但他也能猜测出,他可能是回到了少年时期,这时候谢灵均还未死,他们之间应该没有产生无法挽回的错误与隔阂。如果上天能允许他重来,能给他这样一次机会,那么他一定要好好珍惜,他要听父皇的话,这一辈子只信任谢灵均一人,只宠信他,重用他。其他的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足为道,他的江山和皇位,甚至性命,只能托付给谢灵均。

      然而他这般想着,却听到这位忠心耿耿的保皇党,冷着声音问道:“陛下如今学会撒谎了?为了躲避上朝,还是为了逃避处理政务?”

      “不,不是的,我……”殷治呆呆说道,却无法解释,只能苍白地重复:“谢二哥哥,我没撒谎啊。”

      谢二哥哥,是他小时候的称呼,一直延续到他与谢灵均真正决裂。

      “还死不承认?”谢灵均很生气,“好,既然陛下执意如此,那臣也没什么好说的……”

      殷治连忙拉住谢灵均的衣袖,小声说道:“谢二哥哥,你别生气,我错了还不行吗,下次不会了。”

      他现在学乖了,如果解释不了,那赶紧认错便是,总不能寒了摄政王的心。他可知道谢灵均是个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人,要是彼此生了芥蒂,那上天赐予他重生的机会,岂不是白费了?

      “说了别叫臣哥哥,臣担当不起。”谢灵均将袖子从殷治的手中扯出,“既然陛下无事,那臣就先告退了。”

      他即便身居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对殷治的礼数也是十分周全的,行礼之后他大步流星地往殿外走。殷治连忙追上去,又扯住谢灵均的胳膊,“摄政王。”

      这次,他果然听话没有叫那样的昵称,只是扒着人就不肯放手。

      “摄政王,你是要回府吗?”殷治追着问。

      谢灵均没说话。

      殷治就扯着人继续追:“摄政王,你要是回府的话,我跟你一起回。”

      谢灵均还是没有说话。

      殷治死缠烂打:“我想跟你住一块,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以后我就住在摄政王府上,与你同寝同食……”

      “陛下。”谢灵均终于忍无可忍,打断了殷治的话,“陛下你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 作者有话要说:  老规矩,开坑红包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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