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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2078年(三十) ...

  •   秋正珠半晌笑道:“打游戏有什么好的。”

      她声音像从鼻子里哼出来的,“好”字拐了个弯,含进嘴里。

      市场部的员工们一片寂静,喝水的喝水,文件翻动,像刷刷的浪花声。

      秋正珠道:“网络暴力在谁身上都有,关键看你会不会用。今天告这个明天管那个,管得过来吗?不管是黑是红,关键是他们的关注度。”
      她点了点旁边一份文件,摊开的,荧光笔做过标记的,“没必要签。我们可以拟一份更互利共赢的。”

      秋正珠正对面是前特效师,她瞟了眼秋溢。

      秋溢靠着玻璃门,像随时准备逃跑。他紧靠着门边,不肯到会议桌边上,是个防御的姿态。

      他的表情最开始有一点不可置信,但很快,一切微表情都消失了。情绪缩回眼睛里,缩回喉咙里,人变得紧绷,把所有反应咬在后槽牙里。

      前特效师心想合作方毕竟是他,但看他没有拿主意的意思,便清了清熬夜到沙哑的嗓子:“好,您先说,您比我们有经验……”

      “我已经成年了。”秋溢突兀道。

      大家抬了抬头,终于听到他说话了,秋正珠也停了停转回头。

      但她等了一会,见他还是一动不动地杵在门口,一副缩在安全距离里、底气不足的样子,不禁略带怒意又觉得可笑,敲了敲桌子以示警醒,道:“你以为我想管你的事吗?你以为这种事值得我刚忙完IPO就特地跑过来?我不想看你闹腾一通,又是浪费时间罢了,也浪费我的钱。”
      她攫起那份《名誉权》文件,隔空哗啦啦地甩动:“你说这些事,跟娱乐圈有区别吗?”

      说完,秋正珠把文件扔回桌上,冷漠地后靠。

      秋溢平静道:“但我喜欢。”

      他离开门边走过来。拉开了秋正珠旁边的椅子,他近乎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随后落座,把那《名誉权》文件推回市场部那边。

      “这事确实跟你没关系。”年轻人的声音也很低、很冷,却是干净的柔和,“唯一的关系是以后我不会再浪费你的钱了。还有时间。”

      市场部还是安静一片,前特效师看看她,再看看他。最后还是看向秋溢,她坐直了身子,把文件拿了回来。
      这个无声的动作胜过一切,秋溢凭空增添了些勇气和信心,尽管他还是脑中空白居多、理智居少。
      他脱口而出道:“有些东西比消费重要得多,你看不到。”

      秋正珠响亮地嗤笑了一声,起身提包,冷冷道:“随便。”

      她黑着脸,怼开椅子,转身就走。但她走到门口又蓦地停了步,狐疑地转回头盯向秋溢的背影。

      不知她看出了什么,秋正珠将门拉开一半命令道:“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秋溢拒绝了:“我没话跟你说。”
      秋正珠喝道:“过来,快点!——我航班还有三十五分钟!”

      秋溢跟着她出去了,站到走廊一角,挨着个颜色令人紧张的消防栓。

      秋正珠皱着眉上下扫视他,刻意压低了声音问:“你是不是犯病了?”
      “什么东西在你嘴里都是‘有病’,”秋溢冷漠道,“我没‘病’。”
      秋正珠瞪着他,疾言厉色:“别跟我犟嘴!你最近一年按医嘱吃药了没?怎么我回家看你书橱上还放着药瓶子,都没怎么少?”

      秋溢道:“碍你什么事了?”

      这小子一离了外人就叛逆脾气大发,把秋正珠气了个咬牙切齿。
      她日程安排还满得要命,累得全靠一根弦紧绷,顿时抬起手来狠狠一指他,顾不上音量了:“——就该把你送回医院里!反了你了!这周五晚上我回家,你哪都不准去,听见没?!”

      秋溢转身就走回会议室门前,拉开门身影消失。

      此时,柯仰从监控死角转入消防通道,飞快来到楼顶,也就爬了十几层楼,撬开维修井。
      但他平时运动量充分,体力好,又注意饮食不拖累体能,跑了十几层后不怎么喘,深呼吸一口气走上天台。

      星舰的庞大玻璃幕墙在脚下闪烁,冰冷仿佛瀑布,映着灰暗的云天和数不清的楼影。
      柯仰趴在栏杆上,看到楼下四辆黑色悍马、一辆凯迪拉克长龙停在大门附近,呈包围之势。

      他转身又爬了一截,爬上了天台上的直升机降落台。
      风骤然阔大,地上画着巨大的白圈,中间一个黄色“H”。

      但柯仰没有直升机可以召唤。

      他抬起头,看到不远处阳光消融的云层,有一粒嗡鸣的黑点正在接近——那才是大佬的直升机。
      看样子正逼近星舰大楼,还在逐渐下降。

      柯仰找到了角落里的升降机,这是给高空作业的工人用的。他检查了一番,很好,铝合金材质,保养得当,轴承刚上过机油。
      扳下拉杆,打开控制阀,升降机轻响一声,带着他徐徐匀速下滑,隐没在大楼的阴影里。
      同时那直升机带着旋风落上楼顶,扫开大片灰土。

      柯仰拿出手机,对着外面录像,当作一趟高空观光。
      他发短信给秋溢,并写道:“我在高空摄影^0^,你弄完了先回家,晚上见。”
      ——他还不知道自己会遇上一个怎样的秋溢。

      短信过了很久都是【未读】。

      秋溢脑海里有一片空白,像时间的消逝、空间的断层,像被活活挖去的人生,五感知觉都消失了,引领着他混沌地穿梭。

      世界一下子变得很陌生。那种感觉,不像吃了镇定的药物,让他像行尸走肉般麻木,而是让他觉得“我还活着”,做的事却全无意义、全无理由,没有开端,也没有结局。

      他一低头,看到自己手里握着一支圆珠笔。抬起头,大街上人流不息,飞车从头顶刮过。

      “我刚才……不是在会议室吗?”
      “是吗?……不是吗?”

      秋溢听到奶茶店播放的歌曲,回头一望,看到了破碎的医院雕塑,从打开的窗户里漏出苍白的废墟。忽然有人他推了一把,“快走!不要呆在这里,这里封了!”
      踉跄着退了几步,秋溢看到了自己的B612工作间,周围围了一圈警戒线,红色。推他的人是个保安,黄徽章。
      教学楼,有人在笑,树枝落叶。

      “我怎么又在这,”脑子里有个声音说,“简直像被外星人绑架了。”

      垂在身侧的掌心忽然刺痛,他低头一看,发现手里一片半干不涸的血迹。这一眼让身体活了过来,颧骨裂了般疼,膝盖钝痛,秋溢用手背擦擦嘴唇,感觉嘴角破了。
      他盯了手上的血一会,心想:“发生了什么……”

      “没关系,一会会想起来的。”

      “我没有‘病’。”

      再反应过来,已经在室内了。他脑子里空空如也,反应了好一会,才发觉自己在大笑。
      在笑,在畅聊,话密得不像自己的性格,不知什么话题、什么内容,但似乎逻辑还行。
      对面有个女孩,面孔晃动,像是熟人。

      好,那他还可以继续伪装下去。

      秋溢心里在想:“我得赶紧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我在干嘛?……”

      表面上,他笑着转过了头,看到电视屏幕上复古的像素游戏,马里奥蹦蹦跳跳,在屋顶和管道间穿梭。他又呆滞了好一会,才发现那动作流畅得像拍电影的马里奥,是自己在操控。
      这一反应、一清醒,快速按着手柄的指头就失了规律。马里奥死了。

      旁边那人说道:“你刚才说娱乐至死,对啊,确实是这样……半个世纪前的娱乐业是‘观看的年代’,什么都是表演。现在是‘体验的年代’,人们开始喜欢各式各样的苦难了,觉得很有意义……”
      “所以说,你妈妈的那种价值观念确实有可操作性,越是让大家看到你被网暴、被伤害,就越能吸引更多空虚的观众。”

      秋溢茫然。他都跟人胡说八道了些什么?

      旁边的人感慨道:“唉,你刚刚有句话特别打动我。”

      “你说你在游戏里的时候,就像一个恐怖的噩梦,醒都不能醒过来,还必须要看下去。”
      “最恐怖的是它是真实的。时间在流逝,事情在继续,绝没有停下来的可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抵抗着、挣扎着被推向那个必然的结局。”
      “拖延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折磨,都是拉长的死刑。”

      “你说你这辈子受过的最大的侮辱居然是胜利,但又好像证明了你什么都不是。”

      “唉,也许在别人眼里还能获得名利,已经比什么都得不到好多了,务实的人会嘲笑说‘玻璃心’。”
      “但胜利了,你也得接受被诋毁、被侮辱、被攻击、被妖魔化……世界是公平的,胜利都有代价。”
      “往往弱者不得好活,强者也不得好死。”

      秋溢一动不动地听着,旁边那人喊了他两声没反应,起身道:“你渴了吗?要不要喝点东西,我记得你喜欢喝樱桃可乐……”

      但她拿了饮料回来,却看到游戏手柄跌在地上。

      秋溢抬头看着自己。

      屋里一下子寂静。电视机还在欢快、机械地歌唱,混合着窗外雷声阵阵,阴沉危险。

      屋主人却自然而然地坐下来,温声道:“你清醒了?”
      秋溢好半天才发出声音。这是属于他自己的声音,嘶哑无力:“我……怎么在你这里?”

      屋主人语气无奈:“我也不知道。你突然来砸我家的门,我客气请你进来坐一坐,结果你拉着我畅聊了两个小时。”
      她关切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秋溢的手有点哆嗦。他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不久之前,他还留了一脸的伤一手的血。

      “对不起,我有点记不清……”秋溢把手插/进头发里,“我打你了吗?没有?……让我想想,我能想起来。我离了星舰的会议室,然后走在街上,不知道为什么我离开星舰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身上多了好多伤……好像撞到了人,他对我说话,我不知道……后来我好像回了学校。”

      回学校的这一段完全不记得。该死,他回学校干嘛?
      他为什么潜意识去看B612工作间?他跟别人说过话吗,都做过什么事?
      他是疯了吗?
      别人怎么看他?!

      秋溢狠狠打了个哆嗦,恐惧胜过茫然。可是,他甚至都不能理解,他受了什么巨大的精神刺激?
      只是和亲生母亲见了一面而已。

      在会议室里的时候,他心里是死寂一片,麻木不动,既不悲伤,也不愤怒。秋正珠审视他、命令他的时候,推开那份保护他人身安全的法律文件、讥讽他打游戏和娱乐圈没区别的时候,秋溢心里没有情感波动。
      他以为自己长大了,可以树立起无情无欲的冷静。

      只是和亲生母亲见了一面。
      没有伤害,也没有刺激,他的病也早就好了。

      旁边的人适时插嘴问道:“你先别着急,找一找原因。你不是说,你妈妈来见你了?”

      秋溢小小地呼吸了一口气,缓解窒息的感觉:“是。但她没刺激到我。”

      旁边那人迟疑了一下,道:“但我觉得……她的出现,对你来说,本身就是一种刺激。”

      窗外的天色愈发黑了,霾密云晦,压盖着黑暗的洋流似的,狂风正越来越沉闷地撞击窗户。
      一声惊雷泼起电光,刹那照亮了风雨飘摇般的室内,随后,雷声如大厦坍塌,撕裂了寂静的天空。

      屋主人小心道:“你不是说她虐待过你和夺夺吗?”

  •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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