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英雄2078年》梅蕴刀

51、2078年（二十一）

　　十二月的第一周，寒潮还未占领上海。
　　但城市上空已经飘起了雪，星星点点，璀璨下落。那是因为气象局发射了化学降雪的火箭。

　　人类实现了他的现世美梦，将这座滚烫的城市映衬得异常虚幻。

　　柯仰躺在床上，裹着被窝只露个脑袋，在刷超话。

　　大家又开始追星，翻出了Broxah的历史，重温并讨论。好像大雪在外，有一群人在炉火边扺掌而谈。

　　“你们为什么喜欢他？”有人写道，“越往死里辱（他），姐姐我越要真情实感。”

　　“因为他敢一骂骂整个娱乐圈。”
　　“《艺术家的诞生》里，他蹲在池塘边观察青蛙，一瞪瞪了七个小时。十四岁哎，看他画的画[图]！”
　　“我是因为游戏入坑的啊，又稳又皮又酷又烈，我为什么不喜欢他？”
　　“因为共情产品。只有在接入那个奇幻的世界时，我才能暂时忘记自己的不好。”

　　“我喜欢他的脸，只有我很低俗地抱着舔屏的心态来的么……”
　　“——你不是一个人233”

　　“啊！就没有男粉么！？”

　　“hhhhh快说出你的故事！”

　　出现了一个同病相怜的，柯仰立即戳开评论楼层。

　　妹子们追着他问为什么喜欢秋溢，男粉很干脆地说：“游戏打得好啊。”
　　他应该属于硬核玩家、网游战士，口头禅是电子竞技菜是原罪。看直播，追比赛，彻夜熬宵，能为了钦佩的战队和应属于他们的荣誉变身斗战胜佛。

　　但他却在一个全网黑的19岁选手的粉丝社区里，给女孩子们客观又耐心地分析：“意念连接的游戏真的很难。”
　　“以前玩键盘电竞的人，Faker的手速是单击0.1秒，这个速度除以10才差不多是神经反应的速度。”
　　“秋溢今年也才大一，我国只允许18岁及以上的成年人玩意念连接游戏，他的天赋很惊人。”

　　“0.01秒反应速度？这是在逗我吗！”

　　“我被吓到了……我不玩游戏，游戏舱太占地方了QAQ”

　　其他人也冒出水面：“卧槽，这里男粉报到！”“有啊有啊兄弟带我一个！”“他是少年天才。”“溢酱最可爱了呢就喜欢这么可爱的男孩子。”

　　万声汇聚，坚冰破碎，消融成一片热烈却温柔的海洋。

　　柯仰翻过身来，换了个姿势继续刷手机，不小心点开了一张图。
　　秋溢头发飞扬，细碎掩映着眉目，像漫画里的男孩。他的轮廓太美好，俯视的角度更看得清楚，眼窝深陷，嘴唇淡薄，脸孔雪白，一如外面漫天坠落的雪色。

　　他看了一会，便保存了。

　　下面又有一张图，是十六七岁的高中秋溢，低头在校园音乐节的台上捋电吉他，身型较现在瘦削，一股嚣张的冰冷锋芒。
　　还有一张是接受采访，打着领结西装整齐的男孩，弯腰捡起主持人从领口掉落的麦，面容清秀。
　　各种各样的妆发，眼神始终干净，只是越长大越冷。画面藏着无数言语，待人解释。

　　那种冷不是见过世面的淡定，而是隔绝环境的保护膜。

　　秋溢冷眼旁观，在众星云集的典礼上打游戏，从始至终不抬头。

　　后来明妍星的粉丝也因为这个细节，把他喷成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关系户”，却不知道人家根本不稀罕这样的“天地”和“关系”。

　　柯仰一开始存图，后面就停不住，刷刷地划过了一大堆秋溢的图。他还找到一个粉丝整理的“安利合集”，挨条戳进去。

　　接着就掉进了一个大坑。
　　等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都是凌晨了。

　　关于他精神疾病的传言，是在秋溢十二岁参加《歌声》之后开始出现的。网上一直有帖子，但没有粉丝会去认真扒这个，一半是电竞圈疯狂的喷子们翻出来的。
　　不知己知彼，怎么骂到痛点？恶毒是要劈开人心的。

　　有人写道：“水哥（指秋溢）的痛点在他妹妹。”

　　他找到了一段古早的视频资料。看时间点，秋溢大概五岁，他妹妹秋夺极小，还在婴儿车上。
　　那是个跟亲子育儿有关的节目，一群明星跟孩子表演温情，秋溢呆呆地坐在沙发上，旁边挨着一个女明星，不停对他上下抚摸表示亲近。
　　但是他不理不睬。

　　舞台似乎没搭好，总有点倾斜，载着小秋夺的婴儿车总是突然滑向舞台边缘。
　　秋溢每次都眼疾手快地捉住手柄，把车子转回来。他也不让女明星帮忙扶着，只让婴儿车紧紧挨着自己。

　　节目后有个采访，是节目工作人员采访秋正珠。秋正珠说：“对啊，X姐的儿子总是哭，不配合，就没法让他（上节目互动），所以我临时把我儿子借给她了。”说完还笑了笑。

　　采访者问道：“哥哥好像很照顾妹妹呢！既不说话，也不看人，就盯着妹妹保护她。”

　　明明语气和内容都是恭维的话。

　　秋正珠却闪烁其词，笑容干瘪地说：“哦……是啊，他俩很好。”

　　“结合《日本之旅》的表现来看，秋溢和秋夺有孤独症问题。”分析者写道，“又称自闭症。在双生子中，共患病的几率在40%左右。秋夺有明显的先天自闭症，秋溢没有，但他跟妹妹在一起，会在至关重要的童年期受到心理暗示。”

　　在《日本之旅》放出来的影像资料里，秋溢秋夺确实是一对不大寻常的兄妹。

　　他们在人前像一对安静精巧的布偶，人后用手势对话，像古怪的秘语。别人问秋溢“你在和妹妹玩什么呀？”，秋溢背着手摇头，不告诉任何人。

　　秋夺的问题很明显，她到了四岁，对外界刺激毫无反应。

　　网上的爆料贴说，这孩子能十几天不说一句话——而秋溢还能正常交流，还像活的。

　　再然后就是秋夺丢了，节目组遍寻不着，秋溢哭闹绝食。

　　“我怀疑秋正珠一点也不关心他们。”分析者写道，“为什么不到十岁的孩子要跟着她千里迢迢地到处跑？为什么秋溢照顾秋夺那么熟练？”
　　他停住了。
　　这篇文到了这一句，就没有再写下去了。

　　柯仰翻着截图。因为这个分析者后来删掉了原博，他只能看别的秋溢粉丝截的截图，他转而搜索这人的账号，发现最新的一条是：“这样道德吗？”

　　但他的分析和资料找得很精准，令喷子们大喜过望，有人循着他停的地方，从秋夺走丢开始挖掘。

　　七岁到十二岁，这中间没有任何资料，捕风捉影的爆料也已佚，直到秋溢又登上《歌声》的舞台。

　　新的分析者态度更激进，写道：“《歌声》是当时最火的音综，但黑幕太多，频爆冷门，背后的脏事说都说不尽。秋溢好像被人投了毒，都连夜送急诊洗胃了，然后又闹了些什么矛盾……”
　　“哦，对了，他亲妈秋正珠接到这个综艺，首次做总导演，正感天谢地呢，好像都没管他。连救护车都是给他投毒那个人叫的，奇不奇怪？”
　　“后来就有了他进精神病院的传言。”

　　秋溢的真爱粉会避而不谈精神疾病，因为这是个人隐私，最好不要妄自揣测。
　　但有些人还拿此梗写同人文，“囚客”cp里就有不少病娇攻□□。

　　为什么秋溢后来那么抗拒上节目？

　　真人秀节目，是整个综艺行业里工业化程度、复杂化程度和集约化程度最高的，比如《歌声》，它的制作团队人数是五百多人。《日本之旅》，团队中日合作，四百多人。可想而知，录制工作是忙碌又杂乱的。

　　而在秋溢眼里，这是件完全没有意义的事。

　　他的生命不该耗费于娱乐品上。他既看不到价值，又没有乐趣，还屡遭伤害，为了什么呢？秋溢全然是因为母亲的命令才留在这行当的。

　　录制大型真人秀，不管棚内棚外，都极其消耗时间精力，秋溢在学校的课业跟不上。有一次他以Broxah的名义发了条微博，说，“再也不想跟娱乐圈沾边儿了”。

　　那是他最后一次和粉丝聊天。他和粉丝们从晚上聊到早上，说了几车的话，他还太年轻，语气居然是那么温柔的，显得纯真干净，可又懂得让人痛苦的道理。
　　大家都被袒露的真情感动得一塌糊涂，说：“你唱歌也好，你画画也好，只要你能做你想做的事！……我们会一直喜欢你，喜欢到你不需要我们保护你。”

　　有个太太给他写了一首诗，题目叫做《世界是片面的，而你，是高维空间留给我们的投影》：

　　“喜欢你，每次都是说这一句。
　　我有情感，唱不出情歌给你；我写了诗，语言却在你那里。
　　很喜欢你，永远只会说这一句。

　　世界原本和我不相识。
　　我看到一片泥泞的人生装饰辉煌的颜色，狰狞的脸戴着伟大的面具。地球转过数亿圈，人类的国度出现又毁灭。
　　我的未来还没有出现，也不按照我的心愿而改变。
　　我看到意义的尽头，是没有意义；痛苦的尽头，是没有结局。
　　我听着话，曲里拐弯地活，夹缝求生地喊。

　　我们心里藏着火，不知道怎么点燃。
　　听到你开口歌唱，按品拨弦，和声伴奏，像是通往异世界的引线。
　　如果一定要为了一颗星星摇旗呐喊——
　　就看着你。
　　和你笑容里奇妙的童年。”

　　但《艺术家的诞生》不是他上的最后一个真人秀，《校园凶杀之镜》才是。
　　只是性质完全不同。

　　柯仰以2倍数迅速刷完了，又去搜相关新闻，越看越觉得触目惊心。所以是“节目组偷偷进驻秋溢的高中，花了一大笔钱贿赂校领导”，这节目才顺利开拍的？

　　节目组在校领导的暗许之下，半夜在校园里装满了摄像头。他们制造了一起假的凶杀案，请专业的演员扮演警察，突然押走了秋溢和他的同学。
　　而真正的“死者”，被安排在监控器面前，看着自己的同窗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刑讯”。

　　一开始，所有人都觉得是真的。

　　压抑的刑讯室，昼夜不停的问话，态度冰冷的警察。用冻猪肉拼凑成的“尸体”，假扮媒体来采访的记者，宿舍里凶杀的现场。
　　这是一出精巧的心理剧。

　　渐渐的，集体幻觉出现在校园里，气氛变得愈发恐怖。

　　他们被审问逼得精神崩溃，痛哭流涕地胡乱指认，交代出一大堆凶杀细节。有人心神恍惚，在课堂上突然掏出一把刀，朝着老师猛刺过去。

　　如果在屏幕后面观看，这事是很有乐趣的，反正什么都是假的，只有当事人的心理创伤是真的。但这样的混乱越来越多，节目组渐渐的纸包不住火了——直到秋溢捅破了这个谎言。

　　一开始，秋溢也信以为真，坐在暗装着针孔摄像头的审讯室里，被逼问得哭了出来。警察让他指认一个舍友，他痛苦地说他们都不会做这件事。

　　当警察第三次逼迫他指认时，秋溢突然抬起头，眼眶还红着：“这是真的吗？”

　　他开始质问，为什么不让他们走近看尸体，学校老师的态度奇怪，专案组进驻校园还不让他们回家，逻辑清楚咄咄逼人。演员们给的回答他不满意，他盯着他们说：“那我指认我自己。”

　　这里，是弹幕疯狂刷“智商爆表”“6666”的地方。

　　秋溢陈述杀人细节，前因后果、谋杀准备、谋杀过程、事后藏身，说得跟节目组安排的案件严丝合缝。他越说越是思路清晰，坐直了身体，双手交叠，眼神透亮而尖锐，几乎能刺破镜头直逼人心。

　　秋溢看他们沉默，环顾四周，但还没找到摄像头。他反手拎着椅子起来，平静道：“你们是一群垃圾。”

　　柯仰在暖融融的被窝里打了个寒噤。

　　他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正在追星，把接下来的一段反复看了几遍，锁上屏，手机扣在胸前，怔怔地望着天花板。

　　脑中不断放大回响：“我操！……我操！……我操……”

　　柯仰又看了一眼画面，咽了口口水。

---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第二更容我18:00来放
昨晚写长了=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