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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   楔子:
      元月灯市,亮若白昼,熙攘热闹,长巷尾不起眼的角落里,两个垂髫的幼儿握着花灯交换。
      “包胥兄,父亲说了,君子交换信物,便是一辈子的挚友了。”蓝衣的幼童虎头虎脑,高兴地举着灯。
      “自然自然。”一袭墨衣的孩子拍了拍胸膛,挺了挺小身板,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子胥,你比我年幼,自今日起我便是你兄长,若是有人欺了你,我帮你揍他!”
      “好!”年幼的伍子胥跳将起来,又兀地做了个辑,一本正经道,“谢过包胥兄。”
      二子笑闹着,身后的家丁捂嘴笑着孩童的稚气。
      悠远神秘的夜空,零星挂着几点星光,堪比中秋时的月亮清光尽泻。
      一.年幼不识愁滋味
      “嗖!”的一声箭响,一只大雁应声落下。
      蓝衣的少年跳下马来,大笑着拎起大雁,回眸高高举起来:“包胥兄,我赢了!”
      他眉眼英气俊朗,身形挺拔,大笑间的神色英姿勃发。另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上端坐着一人,着白色劲装一尘不染,乌黑的发挽在脑后 ,插着根碧绿的玉簪,面上挂着温和的浅笑。
      他拱了拱手:“子胥少年勃发,为兄佩服。”
      伍子胥更是眉开眼笑,把雁扔给下人,跨上马去:“我们再比,看谁先到峡子口!”他指着前方示意申包胥。
      “今日就暂且不比了,为兄还有课业……”
      申包胥的话还没说完,伍子胥就叫嚷开:“上次你就应了我的,不可食言!”申包胥无奈地笑了下,终是应了。
      “驾!”
      “驾!”
      两声高喝,蓝衣和白衣的少年便若离弦的箭一般窜了出去,清朗畅快的笑声伴着马蹄声响彻在旷野中。
      今,伍子胥十六,申长其岁余。
      二.山雨欲来风满楼
      朝堂一夜之间风雨变幻。
      伍子胥的父亲伍奢贵为太子太傅,位高权重,而朝堂的风雨,卷的便是像他这般的人物。
      而这次飓风暴雨的中心,正是太子建。
      夜已经很深了,七八月份的天,本该没有这么凉,可此时的伍奢即便披着大鼈,依旧有些抵挡不住这料峭的秋风。
      门“吱呀”一声开了。
      “父亲。”伍子胥放下手中茶盏,“喝些热茶吧。”
      伍奢摇了摇头,无心饮茶。
      伍子胥突然跪了下来低声道:“父亲,我们逃吧。”
      “你!”伍奢大惊,忙起身掩了门窗,肃了面色质问,“你在胡说什么?”
      “父亲不说儿子也感觉得到。”伍子胥眼眸微闪,年轻的面庞上带着冲动和怨愤,“太子被奸人诬陷,第一个遭难的便会是父亲,父亲这几日茶饭不思,日渐消瘦,不就是烦忧此事么?我们家平白遭人诟病诬陷,大王听信小人谗言欲惩治父亲,昏庸无道!我们还呆在这里作甚!”
      “啪!”的一声,伍奢一巴掌打在伍子胥脸上,“逆子!安敢语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去祠堂跪一个时辰反省反省!”
      “父亲!”伍子胥还要再言,伍奢已经拂袖而去。
      伍子胥咬牙落泪,愤然起身夺门而出。
      申包胥见到伍子胥时很惊诧,平日里神采飞扬气焰嚣张的人此时耷着个脑袋,眼睛都发着红。
      他警惕地把他拉入房中:“这么晚了,你怎么翻墙进我家,被护院抓到误伤了怎么办?”
      伍子胥把家中的事说了一遍。
      申包胥越听越心惊肉跳,最近朝堂上的事他略有耳闻,父亲明哲保身,几日称病没有上朝。
      “你总是这么冲动,这话不是轻易说的,小心引火上身。”申包胥微微沉吟,“你快回家去,这几日不要再找人挑衅比剑,目前能做的,只有等这一波风雨平息。”
      伍子胥听了劝,正要告辞。
      “子胥!”申包胥叫住了他,俊逸的眉眼间神色坚定,“倘若此波不平……你若有难,我必助你。”
      伍子胥微微一怔,抬了抬手,转身走了。
      三.家逢巨变,虎落平阳
      揉皱的纸面上,字字泣血。
      力透纸面的墨迹背后,是披着冠冕堂皇借口的发着恶臭的阴谋。
      “父亲信中说,大王让我们去宫里迎父亲,否则便杀了他。”伍尚苦笑,把信递给伍子胥。
      伍子胥抖着手接过,草草看了一眼,咬牙撕碎了:“兄长,我们快离开楚国吧,此地无我等容身之处!”
      伍尚垂眸浅笑:“子胥,你走吧,能走多远就走多远,我必须入宫。”
      “兄长!”伍子胥苦苦相劝,“你明知这不过是可笑的借口,一旦我们进了宫,都会落个身首异处。”
      “那便让父亲一人身首异处吗?便让我伍家上下都落得个逃犯的罪名?”伍尚拿出家谱来,郑重地交给伍子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伍家为楚世代鞠躬尽瘁,父亲入狱,我也要与父亲共存亡,尽最后的忠孝。但伍家根不能断,你……走吧!”
      他背过身去,眼眶中蓄了已久的热泪滑落下来。
      伍子胥拿着那本家谱,只觉如千斤般沉重。
      屋外下着雨,轰隆的雷雨不绝于耳,像是在控诉着,他伍家的冤屈。
      伍子胥后退了一步,高高举起双手,朝自己的兄长深深拜了一下:“兄长,保重。”
      这保重二字,沉痛莫名。
      瓢泼大雨中,伍子胥绝尘而去。
      渡江口。
      风雨飘摇,打的树叶七零八落,这样的天气,江中本该是无渡船的,此时却横着一帆小船。
      “子胥!”一人裹着蓑衣,大踏步地朝伍子胥走来,塞了一个包袱到他怀中,“快走吧,船我准备好了,你从渡口横渡沧江,离开楚国吧。”
      此人正是申包胥。
      “包胥兄。”伍子胥只说了三个字,便哽咽了起来。
      “子胥。”申包胥拍了拍他的肩膀,替他把蓑衣整了整,“快走吧,追兵将至。”
      伍子胥止了哽咽,幽黑的眸子深若潭水:“我还会回来的,待我归来之日,便是铁骑踏破楚国之时!”
      申包胥张了张嘴,终是什么都没说,长叹了一声,转身负手而立。
      “我今日就当没见过你,你这番话……我就当没听过。”
      他的话语透过风雨,像是钟一般撞入伍子胥耳中,那话语里微微的责备,像是一根针,刺痛了伍子胥。
      他知道,申包胥不赞同他的话。
      他就像是自己的兄长一般,把那句“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拎在手上,挂在嘴上,记在心上。
      伍子胥转身走了,没有回头。
      雨水砸在脸上,掩盖住了滚滚而下的热泪。
      从今日起,他伍子胥,无家……无国!
      四.金蝉脱壳,吴相出世
      逃亡的日子是如何过来的?
      他吃野草,喝河水,睡草垛,在密林中穿梭,与野兽搏斗,早已麻木。他瘫坐在江水边,刺眼的阳光似乎下一瞬就要照瞎他的眼。
      浣纱女的浆米汤救了他一命,他喝着浆米汤,另一手按在腰侧的匕首上,思量着这女子会不会透漏自己的行踪拿那百金之酬。
      这把匕首上,已经沾染了数个道貌岸然假意惺惺之人的鲜血。
      他喝完了浆米汤,拇指摩挲着匕首,眯眼看着女子。
      “伍子胥。”女子粲然一笑。
      他心里一惊,匕首刺破了指尖,血珠溢了出来,如同他心中溢出的杀意。
      “你到过这里,永远会成为一个秘密。”她话语落尽,转身跃入江中。
      伍子胥亲眼看着那个曼妙的女子跃入滚滚江中,多日的麻木才像是找到了一个倾泻口般,一举决堤。
      “此……此非吾本意……”他身上的衣服已经破旧不堪,长发垢结在一起,原本挺拔高壮的身形因为多日的忍饥挨饿和担惊受怕而形销骨立。
      浣纱女子白色的衣角似乎还在眼前飘荡,他伸出手去抓,只抓到了一团虚无。
      “此非吾本意……此非吾本意!”他狂奔到江边,试图挽回,却只看到被湍急的江水搅裂的一片衣角。
      恍惚间,他好像又失去了什么。
      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手中攒着那片白色衣角,佝偻着身体发出压抑低沉的泣声,他只走了两步,便又栽倒在地上,俯着身子,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昭关高大的城门,就在那山林掩映间,若隐若现。
      夜色降临的时候,伍子胥终于到了城门口,昭关城外的破庙里,他一夜白头。
      天色亮了,他站在熙熙攘攘进城的人群里,浑身泥土状若老乞,旁人避他几米,就连守城的将士也不愿多碰他一下。
      他微微垂头,捻着几缕白发,面上似笑非笑,只有胸腔在剧烈地颤动。
      公元前517年,吴国公子光僚下多了一个白发的门客。
      公元前516年,公子光继位,是为吴王阖闾,那个白发的门客,做了吴国的相。
      公元前513年,吴王开始伐楚。
      公元前506年,吴国的铁骑踏破了楚国的都城郢都。
      伍子胥站在郢都的城楼上,白色长发在脑后飘荡。
      楚王十年前便已经病逝,那个手上沾染了他父兄血液的人,早已枯骨在土。
      他机关算尽,诱吴伐楚,终是没有机会手刃仇人。
      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无限凄楚,直透云霄。
      “来人!掀了他的坟!”
      吴国相爷伍子胥,掘楚平王尸而鞭,天下骇然。
      他分明负了仇,却觉得心底空荡荡的。不够,还不够,他还要继续攻下去,把整片楚国的土地,都踩在脚底,他要把这个辉煌了百年的霸国,彻底地碾碎在历史洪流中。
      “伍子胥!够了!”他终于肯见他了。
      申包胥。
      伍子胥勾着手中的花灯,看着殿下挺腰而立的男子。
      十几年了,一晃眼,十几年了。
      “你一直躲着我,今日,怎么竟拿了它来。”伍子胥故意问道,他暂居府邸戒备森严,若不是下人呈上的这信物花灯,他绝计不会轻易见客。
      从他攻入楚国第一日起,他就知道,节节败退却仍不屈不挠的楚军背后,有一个人。
      一个他想要见,却不愿见他的人。
      “你我战场上有数次机会可见,你不是,一直避而不见么?”伍子胥慢慢走下来,眯眼看着申包胥。
      “我说够了,你大仇已报,是退兵的时候了!”
      “我为什么要退,我说过,我要让铁骑,踏破楚国的河山!”
      “你亦为楚国臣民,怎可如此大逆不道!楚国的沧江养出你这样没心没肺的东西吗!你伍家世代忠良,却因你而蒙羞!”申包胥怒目而视,神色复杂。
      伍子胥胸口剧烈的起伏,千言万语到了嘴边最终变成了一句:“楚国,我一定要灭。”
      “.…..汝要灭楚,我必兴楚!”申包胥留下一句话,转身出了殿。
      伍子胥抬手,挥退了欲上前捉拿申包胥的侍卫,左手摩挲着花灯灯柄,低低地笑。
      那句包胥兄,卡在嗓子里,终究没有出来。
      你送来这花灯,是要用往日情谊使我退兵,还是……要和我绝情断谊。
      探子传来消息,说申包胥入了秦,在秦殿外已经跪了五天五夜,斗米未尽,滴水未饮,眼中泣血,求秦王……出兵伐吴。
      伍子胥看着竹简上的寥寥数语,一言未发便入帐就寝了。
      第二日起来时,竟是一夜之间,老了许多。
      又过了一日,已是第七日,探子传来消息,秦王感于申包胥气节,应了。
      秦国强盛,楚国气数未尽,两国之兵夹击,吴国不是对手,很快便兵退舒地。
      楚国,复国。
      这一次,却是他拿着花灯去求见申包胥。
      “上次一战,你原本可以拿下我,为什么放过我。”伍子胥捏着花灯,看着座上的男子。
      他其实还未细细地看一眼,分别多年的故人,相貌如何了?
      “.…..你不该来这里。”申包胥挥退了下人,“若是大王知道你来了此处,不会放过你。”
      “不是有你吗,你是我的包胥兄,自然会护着我。”伍子胥面上带着笑,不知是嘲讽,还是奉承,“我今日就是来还你这花灯的,你既还了我的,我也得还了你的。”
      “你,走吧。”申包胥撇过头去。
      伍子胥放下花灯,慢慢退了出去,行至门槛处,微微顿足。
      “包胥兄……”这声称呼,浅的几乎听不见。
      申包胥却微微颤了下。
      伍子胥知道他听到了,心中那点遗憾终于消散,转身绝尘而去,一如当年,从未回头。
      座上的男子,挺直的腰终于塌了下来,无力地陷在座椅上。
      不要再回来了,伍子胥,你不要,再回楚国了。
      否则,我绝不会再放你一条命。
      五.终
      后来,吴国称霸为一方诸侯,可不久之后,吴国又灭了。
      再后来,楚国也灭了。
      沧江的水,仍旧滔滔不绝地流淌着。
      元月的夜,花灯依然亮若白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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