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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A8 ...

  •   深山落叶无人扫,层层叠叠留到凉冬,一脚深一脚浅地踩下去,遍地都是腐朽的柔软。
      某些忘乎所以的人以为宣布了自由活动,一群人各自散开,就没人看得见自己,也没人听得见自己了。沿着山路上去,欢声笑语一直悬在前头,何逊言故意在中间歇了好几次,再站起来爬一段,那恼人的声音就又出现了。
      “全公司人都在这山上呢,牵着手不大好吧。”
      ——这是陶之的声音。他还知道“不大好”这三个字怎么写。
      “谁敢说看见了? ”
      ——这是西园寺悠。不要脸数他天下第一。
      隔着叶子掉光的小树林,他能看到西园寺悠公司里的那个加藤花子,正沿着另一条小径,亦步亦趋地跟着上面那一对。一开始还只是余光觉得好像有人,周遭除了枯藤就是老树,昏鸦都不爱往这儿来,何逊言心里觉得有点惴惴,没敢细看。后来这鞋底踩上了口香糖似的感觉愈发清晰,不安也成了烦躁,他才扭头仔细观察了一番,果然就是这个刚才大巴上就一直聒噪到目的地的女人。何逊言好几次刚睡着就被她一嗓子惊醒,因此咬牙切齿地记住了她的名字。
      山里实在是静极了,加上花子小姐可能以为四下无人,独自念叨就飘进了何逊言的耳朵里。
      “我磕的cp果然美味,嘿嘿嘿嘿嘿。”
      正巧眼前冒出一条岔道来,他犹豫片刻,听到不远处的花子又“嘿嘿”了两声,被吓得立刻转了方向。
      这片景区占地面积不小,顺着这青石路信步走去,山林愈见幽远。何逊言离了那鬼鬼祟祟的女人,和前头两个旁若无人的熟人,很快又找回了独处时的节奏。他从来都是人越少的时候越自在,这会儿一边走着,一边留意四周,很快发觉人力开凿的痕迹逐渐褪去,甚至脚下的路都从石板铺就慢慢过渡到了草木间人走多了的自然行迹。
      尘世间的纷扰像是都远了,呼吸间似有冰凉的潮气弥漫,令人心神凛然。何逊言循着一点清灵的水声找到了一条山涧,又逆着曲折的波光往上走了一段路,忽然望见疏条交映里伸出一只木桶来,正由人提着,倾在水流中汲水。
      一只桶,还是真正用来盛水的,是早已退出都市生活范畴的器物。心念一动,他一下就反应过来,自己的到来对一个用木桶盛水的人而言,一定是一种打扰。
      可就在他呆愣的片刻功夫,要离开已经晚了。他这边脚步刚停,那一截浅灰的袖子就动了起来,显然是想走出来看看,这边到底是什么动静。
      下意识地,何逊言想帮那人一把。他弯腰折断了挡在自己前面的好几根树枝,然后在直起身子的时候,看到了面无表情的秦律已经站在他面前。
      何逊言不由一怔:“……你怎么在这儿?”
      对方欲言又止,可能是实在不想在这个气温的户外,回答这种三两句说不清的问题,所以根本没接他的话。
      一面转过身去,示意何逊言跟着自己走,秦律一面低声说:“好好的树枝,开春还能发芽呢,你掰它干什么。”
      何逊言听了,莫名就有些脸热。还好山路不好走,留心脚下就占去了大半注意力,加上秦律人在前头给他引路,并顾不上回头看他……不知为什么,他很不希望自己这副讷讷的蠢样被看见。
      幸好也确实没被看见。
      八分满的水一路都在晃悠,何逊言一直不由自主地盯着那看,看得自己心里也跟着七上八下。两人一前一后,安静地在林间穿行了几分钟,眼前便豁然开朗。树木仿佛敬畏般让出一块空地来,一座小屋理所当然似地立在当中,门前的地上满是枯黄的植被,当下萧索,却依稀可以想见春夏时的森郁繁茂。
      秦律这次倒跟他想到一起去了:“现在不是好时候,看着光秃秃的,等三四月份,有好几丛花就在这前面,年年都开……会好看很多。”
      虽然很难分辨原因,但何逊言就是有这样一种感觉:今天他遇到的这个秦律,远比平日被困在教室办公室里的状态,要轻松惬意得多。
      至少组织起一个常人概念里的长句子,对眼下的秦律来说,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在他好奇地到处打量的时候,秦律已经动作利落地用电水壶烧上了一壶水,并从橱柜里拿出一套茶具来,在水桶里稍微洗了一下,往里面放好了茶叶。看得出来,这地方恐怕秦律自己也不全然熟悉,至少不像是长住过的。这会儿手拿茶壶回过身来,秦律好像刚刚发现没地方放,动作停在那儿,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凭着日常相处时间够长的默契,何逊言立刻从角落里找到一个不好说是宽凳子还是窄茶几的东西,壁炉前连个椅子都没有,正好能放得下。茶壶这才有了个栖身的地方。
      于是秦律就十分自然的,抬眼对他微微一笑。
      无形中似有一只手伸过来,在何逊言的心弦上,轻之又轻地拨了一个音。在他猝不及防暖起来的胸口里,有个滚烫的念头一闪而过。
      ——可惜壁炉还没有点着,如果刚才正巧有火光在侧,这个笑容一定更……
      更什么呢,他却不敢再想下去了。
      有过这样的瞬间之后,不再惜字如金的秦律,寒冷的山林,自己完全不知情的木屋,屋里简陋却温馨的陈设,还有秦律居然会劈柴,这些陌生的事实全都奇异地变得合理了。为了把那个壁炉点起来,秦律从门背后拎了一把斧头,还仔细地磨锋利了,然后轻车熟路地去了屋后,开始把之前就堆放在那儿的木材劈得更细。
      由于一窍不通,何逊言只好一脸歉意地站在边上,看秦律用一种超出他认知的古老方式,从事这项神奇的体力劳动。
      “你又不会,在里面待着等我吧。”
      何逊言沉默着摇了摇头,脚下纹丝未动。秦律也不勉强他,见状便继续干活,不再看他。
      这种时候,何逊言知道如果自己开口说一句“这是我第一次见活人劈真柴”,或是“你是怎么学会的”,气氛会比现在更融洽一些。但秦律显然在用心神合一的态度对待这件事,连动作的频率都渐渐稳在了一个固定的节奏上。想到刚认识那阵,秦律发表的那一番关于不想说话就不用说的高论,他明智地选择了多喝茶,少说话。
      冬至已经过了,天黑得一天比一天晚。逃离了灯红酒绿的视觉侵扰,人对光线和色彩的感受都会突然敏锐起来,甚至白鸟路过暮光这样微小的动态,都被放大成一道动人的景致。晚霞像一场匆匆谢幕的绝妙画展,一眨眼就连展厅的灯都要灭了。
      趁着户外还能看得清,何逊言帮着秦律把屋外的琐碎都收拾了,回到室内又重新烧了热水兑了茶,两人总算安顿下来,在壁炉前相对席地而坐。
      就这大半天坐车、爬山,还帮忙干了点活,活动量已经比何逊言在学校里的日常要大多了。他自觉人活动开了,反而感觉不到山里冷,这会儿坐在真实的、跃动的火焰边上,又是一次新奇的经历。兴奋促成另一种意义上的兴致盎然,人倒是比清晨起来赶路的时候更清醒几分。
      “累了吗?”
      何逊言手里拢着热气袅袅的茶杯,深吸了一口柚子煎茶独特的涩香,笑答:“不累啊,这样挺好的,比成天窝在座位上舒服多了。”
      来到一个不一样的环境,何逊言也显见露出了更鲜明的性格特征。秦律笑着睨他一眼,转头在自己的双肩包里翻了几下,扔了一包什么东西给对面:“房子是北原教授的,他说自己身体不好,以后未必还能上山,就交代我经常来看看。我中午是在山下吃过才上来的,打算住一晚,明天一早就走,所以只带了这个来吃。”
      何逊言下意识一把抓住,定睛一看,是一包压缩饼干。这年头就算出去徒步,人多也还能带口锅,弄点热的吃,这压缩饼干配热茶的节奏可以说是……非常怀旧了。
      上一次吃这个是什么时候呢,好像还是十几岁的时候,有一阵常铮突然迷上了走那种需要花费两三天,中途未必有地方借宿的长路线。陶然自然乐意奉陪,也常常带上放寒暑假的何逊言。可他们两个谁也没有带孩子的经验,对孩子的体力缺乏正确的估计,何逊言又是个安静的倔脾气,经常累得够呛还不好意思说。
      那时候的自己,全凭着“不能让陶之回头知道了笑话我”这个可笑的念头,才一步一步走完了那些路。
      现在回头想想,也真的只是可笑了。
      见他半天没作声,秦律以为是食物的关系,就主动跟他商量:“你要是不饿的话,我一会儿早点送你走,晚饭你可以回去再吃?”
      本想问对方怎么知道自己住在哪里,可何逊言转念一想,秦律至少比自己更熟悉这儿:“我记得入住的时候,前台说是温泉旅馆。如果有温泉的话,附近怎么会只有那一家能住的地方?”
      “哦,地形的问题吧,在山上建房子本来就不容易,日常用品运上来也难。你看那旅馆已经很旧了吧,现在的人可比以前要精明,入手这门生意不经济,当然没有第二家了。”
      这几乎是秦律在他面前,说过的最详尽的,对一件事的解释。今天在这个屋子里,秦律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气场的温度整个调高了好几度。
      何逊言若有所思地,慢慢撕开包装,就着茶水开始咀嚼。
      秦律颇有些讶异地望着他。
      艰难地咽下一口调味诡异的饼干,何逊言最后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对上秦律映着火光的眸子:“我晚上能不能留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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