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杰克南瓜(下) ...
-
悠然再醒来已经是清晨时分，酒精后的眩晕让她一时分不清自己的所在。雕花的尖窗框外透过一丝晨光，身下柔软的白色被褥和床头茶几上那本诗集和邀请卡……自己居然是酒店的房间里！记忆里面最后一刻是广场出现那些可怕的面具，之后的就只有模糊的片段了。自己到底是怎么回到酒店的呢？悠然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粉色的棉质睡衣，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在脑海里。
“喂，你好，我是1204的客人，我……”悠然迅速拨通了前台的号码。
没等悠然问下去，前台小姐似乎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笑着安慰道：“早上好，悠然小姐，请你不要担心，昨晚是一位好心的先生送你回来的。您的衣物是我们请女服务生替你换下的。”
“哦……是这样啊。”悠然头脑还是晕晕的，心里暗暗责备自己，这次实在是太不小心了……“谢谢你。对了，这位先生有留下联系方式吗？我想当面感谢他。”
“哦，这位先生就住在小姐隔壁的1206房间的客人，可是今天很早的时候已经退房离开酒店了。”
“哦……是这样啊……”悠然略略有些失望，模糊印象中她记得是有个蒙面的骑士昨晚出手帮过自己，但是后面的事情就开始记不清了，仿佛那个骑士后来还除下面具，然后变成了李泽言的样子。悠然觉得脸上微微发烫，也许自己真是童话故事看太多了，脑子里面竟然还有李泽言伏在床沿深吻自己的画面，就像睡美人里王子唤醒公主的情景一样。
“……哎呀……”悠然决定去洗个脸清醒一下，突然电话响了。
“喂……”悠然还在为那个梦莫名的害羞，居然李泽言打过来了。
“起床了吗？”话筒那边是标准的李泽言式问候：“都几点了怎么还是这个声音？”
“我……我现在还在伦敦。现在只是7点半，早着呢。”悠然清了清声音，却留意到电话那头李泽言仿佛是打了个小声的呵欠。
“你居然这么早困了？”悠然声音像是发现新大陆。
“时差，笨蛋……我这里很晚了。”
“哦……”100%确认那个让人脸红心跳的是梦，悠然心里居然有点小失落。
“怎么声音有气无力的？生病了吗？还是又喝酒了？”
悠然暗自吐了吐舌头，这个鬼精鬼精的男人除了会控制时间还有千里眼吗……“没有，没事。”
“知道吗？你很不善于撒谎……”
“你很善于拆穿……“悠然撇了撇嘴，还是老实交代了：“我只是昨晚去参加了万圣节巡游，喝了一点带酒精的饮料。现在睡一觉就没事了。”
“你确定没事？”
“嗯，现在神清气爽的。”
“一个人去那种场合不知道危险吗？”李泽言声音里是浓浓的责备。
“我知错了。”悠然没有反驳，乖乖地认错，连她自己也觉得这次是鲁莽了。
“下次不要这样了。”
“你是在担心我吗？”
“是。”李泽言的回答很轻，却没有犹豫。
“……”悠然心里砰砰跳着，李泽言不是一直都习惯性否认吗？今天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快去吃早餐吧，我不想听到有人跟我抱怨胃痛所以无法工作。”李泽言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她的心潮起伏，刚刚的话轻描淡写的就带过了。
“好，谢谢……那你早点休息，晚安。”悠然觉得自己的话蠢毙了，竟然说谢谢……
“嗯……我后天会回恋语。”
“哦……”悠然听得呆呆的，李泽言是在跟自己报备行程吗？“我……我那时应该也回到恋语了。”
“小心点，先挂了。”
“好，晚安。”
*******
酒店的早餐设在一楼大堂的旁边的餐厅，悠然经过门厅，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外面朝自己招手，竟然是昨天机场碰上的诗人姐姐。
“你好。”悠然心里一阵惊喜，连忙冲她也挥了挥手，快步走到酒店门口。
“早啊，吃早餐了吗？”诗人姐姐开口就是吃的脾气倒是跟悠然昨日的印象很一致。
“还没有呢……你呢？你要跟我一起吃吗？”
“嗯，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没等悠然反应过来，诗人姐姐已经携了她的手，七拐八拐地绕进了伦敦细密如蛛网的小路之中。两人走了有十来分钟的路程，停在了一家极小的咖啡厅门口。店面嵌在一栋古老的白色小洋楼里，干净极简的玻璃店面里，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正在低头准备着食物。整个餐厅只有一张桌子，这种古怪的设置让悠然想起了souvenir。
“这里的早餐有幸福的味道哦。”诗人姐姐推门，拉着悠然迈步进店里。一股现磨咖啡的香气铺面而来，悠然已经很久没有闻到过这样的醇厚浓郁的味道了。
“早上好，两位请坐。”
店长走出厨房，贴心地为悠然拉了椅子，然后把餐布铺好。“我是这里的店长约瑟。第一次见到你很荣幸。”
“你好，我叫悠然。”悠然握了握他伸过来的手。这位店长脸圆圆的，看起来敦厚温和，笑起来眼睛眯成两弯月牙，让人觉得温暖又亲切。
店里的布置很简朴却很温馨，各式的小摆设看得出来不是市面上贩卖的商品，都带着一种粗糙却可爱的手工痕迹。
“真的是很棒的店面……”欣赏着店中的每个细节，悠然不禁赞叹道。
“谢谢你的欣赏。”店长为两人倒了水，又跑回到柜台后忙了起来。
“恩，我十年前第一次进到这里，也是这么想的。”诗人姐姐的脸上有些小小的得意：“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每次来伦敦都要特意过来。”
“对了，你……今天是特意来找我的吗？”
诗人姐姐一笑，点了点头：“是啊，昨晚看到你跟朋友在一起，我就没有打扰，想今天早上再来找你。”
“朋友？”
“嗯……就是一个高大的蒙面骑士打扮的男人，他好像跟另外一个年纪大一些打扮成钟楼怪人的男人是一起的。起初我看到那个男人抱着你离开巡游队伍的时候有些不放心，就一路悄悄跟着，后来看他把你托付给了前台小姐我才离开的。”
“是……是这样啊……那真是麻烦你了，谢谢啊……”悠然有些尴尬，自己这么糗的事情居然这么多人都知道了，自己还是懵懵懂懂的……“但是其实我跟那个男人并不认识，他只是住在我隔壁房间的好心人而已。”
“哦，是吗？”诗人姐姐有些惊讶，“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悠然心中升起一阵忐忑……
“呃……其实也不算什么……”
“什么不算什么？”
诗人姐姐脸上泛出一点为难的神色，想了一阵，才用她所能知道的最委婉的词句，向悠然讲了昨晚在回去酒店路上她看到的事情。
“……”悠然觉得自己尴尬得头顶都要冒绿烟了，这个记忆也是有的，不过对象是李泽言而已。隔壁的先生一定觉得自己遇到女色狼了，竟然当街强吻一个陌生男人……
““只是无害的一吻。”诗人姐姐的眼里都是温柔的笑意，完全没有一丝批判的眼光。
“你不会觉得这样很随便吗？”悠然小心地问。
“比起那几秒的事情，我更相信如今在面前，自己感受到的完整的你。而且你的自由也轮不到别人去批判，不是吗？”诗人姐姐的眼睛一转，换了张调皮狡黠的笑脸，搓着手说：“不说这个了，我们来期待店长先生今天给我们准备的早餐吧。”
悠然忽然想到好像坐下来一直都还没点餐，看了看周围，也没有任何餐牌的痕迹：“难道这里吃什么也是由店长决定？”
“嗯！”诗人姐姐微笑着点了点头，“有些人会觉得店长太霸道，不过我觉得店长每次的选择都让我很惊喜。对了，你应该不习惯这样吧？”
“呵呵，没有，很习惯……”悠然没有想到的是，除了souvenir，还有这么固执霸道的店长。
诗人姐姐看着悠然的脸，微笑着问：“在想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哦，没有，只是想到我家那里也有一家很像的餐厅，但是店长就没有这位约瑟先生温和好相处了……”
“哦？竟然是这样？那位店长又是个怎样的人呢？”
“嗯……刚见面的时候会觉得他不苟言笑，严肃认真，生人勿近，精明得让人害怕。不过相处久了，就会慢慢感觉到他内心的温暖和善良，虽然不善于表达，却是个感情很深沉的人。”
“听起来想是个矛盾有故事的人呢……”
“对了，你给我留的卡片上说的那个\'杰克南瓜和你朋友的秘密\'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诗人姐姐听了抿嘴一笑，拍了一下自己的头，说道：“看我的记性，一想到吃就忘记这件事情了。是这样的，昨天我看你在读我的诗集，我就留意到那是我当初自己出钱印的一百本之一。买了这个初代本的读者我都亲自见过，所以才会这么唐突的给你卡片。”
“不，不唐突……你昨天在我又冻又饿的时候送我饼干，还很贴心地照顾我的情绪。我就已经很感激了。而且你居然是那本诗集的作者，我知道之后超兴奋的，昨天匆匆分别的时候我还觉得很惋惜，没有能够跟你多聊一下。”
“你刚刚说的那个古怪的店长就是借你诗集的朋友吧？”
“是的。”
诗人姐姐看着眼前这个单纯可爱的女孩，脸上露出了一阵欣慰的微笑：“看来他还是找到了……”
“找到了？什么意思？”诗人姐姐的反应让悠然不理解。
“他没有告诉你吗？”
“告诉我什么？”
诗人姐姐的嘴角弯弯地露出恬淡而温柔的微笑，眼帘低垂着看着悠然手边的诗集，仿佛是有些心疼一样用手指抚过那保存得簇新的书角。
“关于万圣节杰克南瓜的故事，你愿意听吗？”
悠然点了点头，好奇地听着诗人姐姐口中娓娓道来的故事。
“关于西方万圣节常见的南瓜灯的来历，其实有很多的传说。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关于吝啬的杰克的故事。据说从前爱尔兰一个叫杰克的人，生性非常吝啬。有一天他在酒馆喝酒，突然发现没有钱付，就欺骗了魔鬼变成六便士做酒钱。他却并没有用那六便士，反而用银绳把那六便士紧紧绑住，这样魔鬼就困在钱币里，再也恢复不了原型。后来他跟魔鬼达成协议，释放魔鬼，但是以此为交换从此魔鬼都不能再引诱杰克。突然有一天杰克死了，因为与魔鬼的契约所以不能到地狱，又由于犯了欺骗的罪过不能上天堂。因此，杰克的灵魂就被困在人间。魔鬼给了他照亮前路的用不熄灭的灰烬，人们为了纪念他，会在每年的万圣节用南瓜雕刻成镂空的灯笼，放在家门口，给路过的杰克放置魔鬼的灰烬，继续他年复一年的游荡。”
“这……也太可怜了吧。”
“我当时听到也是这样想。觉得他也太衰了，怎么会想到只是打了个赌就得到这样的结局，而且为什么要纪念这样一个人呢？后来有一次机缘巧合我到了爱尔兰，那天又刚好是万圣节，我看到一个小巷子里有一个老妈妈正在刻南瓜灯。她跟我说了这个故事的另外一部分。”
“杰克爱上了一个女孩，但是那个女孩的美也让魔鬼觊觎。所以他设计欺骗了魔鬼，让他永远不能对女孩下手。拿着契约的杰克守在女孩的身边让魔鬼无计可施，魔鬼决定让杰克死去，他上了天堂便无人能阻止他。杰克在接受审判时却拒绝了天堂的入口，宁愿永远的在人间守候这个他一直没来得及表白的女孩。魔鬼送来了永远不灭的灰烬，嘲笑杰克的执着和愚蠢。后来女孩死了，沉沦在爱和思念里的杰克的灵魂却依然留在世上。魔鬼把故事的后半段删去，让世人都以为杰克的悲剧只是因为他的吝啬和愚蠢。但是无论世人怎么看，杰克总是执着地提着南瓜灯，到处寻觅那个他永远不可能找得到的爱人。”
诗人姐姐的声音低低的，简单的句子敲在了悠然的心上。沉浸在故事里的两人不约而同的一阵沉默。
“……竟然是这么悲伤的故事……”悠然低头咬了咬唇，虽然明明知道是传说，却忍不住为这种执着默默心酸。
“我听了那个老妈妈的故事，就写下了你看到的那首短诗。我故意没有加题注，所以这首诗很多读者都会觉得非常奇怪。”
“实话说，我刚刚看的时候也不懂。不过听你讲了一遍背后的故事，就能理解了。”悠然翻到了那首诗，突然留意到在杰克南瓜这首诗旁边的那个记号。李泽言难道也知道这个故事？
“其实这个故事还没有结束。”诗人姐姐笑了笑，仿佛是回忆起什么温馨的场景。“之后我在爱尔兰住了一段时间。有一天我发现我一直随身带着的笔记本不见了，上面都是写着我平日的偶然闪现的灵感和一些片段诗句。我找了两天，后来是一个年轻的弟弟给我送回来的。”
“他也是一副背包客的样子，来到我住的旅馆把笔记本给了我就要离开。他不像一般十几岁的孩子，谈吐举止似乎比实际年龄要成熟得多，神色严肃冷静，回答的话虽然得体有礼貌，却也总是寥寥几字，不会多言。我对矛盾的人都很感兴趣，所以坚持要请他吃顿饭以示答谢。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那个年轻人就是李泽言？”
“嗯，是的。”诗人姐姐点了点头：“吃饭的时候，他问我笔记本上写的那几句关于杰克南瓜的诗是什么意思。我告诉了他我所听到的完整故事，还以为他一定不会喜欢这种爱情传说。没想到他点了点头，很认真地告诉我他很喜欢最后的三句。我开始以为他是来爱尔兰旅行，后来我才从旅馆老板那里知道他一直在找一个人，一个当时已经失踪了接近十年的女孩。”
“失踪了十年的女孩？”这是悠然所不知道的李泽言，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一点酸酸的。
“后来我要离开的时候曾经短暂地见到过他，那时候下着大雨，他背着大背包一个人走着，脸上还是那样平静和执着。后来我出了第一版的诗集一百本，我就给他寄去了一本。在我心里面杰克南瓜的故事和这个年轻人好像冥冥之中有着什么样的联系。所以，昨天我看到你手上那本我亲自寄给他的诗集，我就想这个年轻人终于找到那个女孩了。“
悠然有些尴尬，摇了摇头：“你误会了，我应该不是他要找的那个女孩。”
“不是吗？“诗人姐姐微笑着，明亮的眼神温柔地看着悠然，“你觉得……不是？”
“不是啦。我没有失踪过……也并没有认识他很久。”悠然下意识地轻轻摇了摇头，像是想甩掉自己脑海里面升起的一阵阵失落。抬头诗人姐姐的脸，想笑一笑，却好像嘴角怎么也扬不起来。
“我的话好像让你难过了。”诗人姐姐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眼睛眨了眨，“这可不是我的本意哦。”
看着诗人姐姐温柔的眼神，悠然心里的酸楚似乎缓和了一些：”我没事的，谢谢你告诉了我这些。其实我真的很喜欢你的诗，洒脱浪漫又有细腻的感悟。我其实有时候会写一点东西，但是……“
悠然想起之前李泽言嘲笑自己的小作文一样的中秋诗……
“但是什么？”
“哦，但是就写得不好，自己都不爱看。”
那一场早餐是在伦敦短暂和暖的日光里结束的，约瑟的厨艺很好，让悠然体会到了这几天忙碌都不曾尝试的道地的英伦家常口味。诗人姐姐的话总是温暖又带一点俏皮和风趣，两人好像有聊不完的话题一般，不是魏谦打电话过来说飞机已经可以正常起飞，中午就会派人来接悠然到机场，可能这场早餐可以延续一整天的时间。
“再见咯，可爱的小妹妹。替我向你的朋友问好。”诗人姐姐突然上前轻轻抱了抱悠然，“以后有什么心事可以跟我说。加油！”
“加……加油……”悠然鼻子有些酸酸的，却又觉得自己这样有点傻。现在打个电话发个短信就可以随时联系的时代，为什么跟一个刚刚认识的人分别会这么难过？
后来悠然会想，也许这就是缘分吧。在伦敦的这一天一夜的延误，让她本来已经坚定的心有了一些动摇，自以为了解的李泽言原来还有很多自己不知道的面向，那个他一直在找的女孩大概已经占据了他心里所有的温柔，就像是自己梦里的他一样。
杰克南瓜的秘密悠然没有跟李泽言提过，她想如果到了李泽言愿意她知道的那一天，他会主动告诉自己。告诉自己那个女孩到底是谁，他和她到底又是怎样的关系。
**********
“总裁，还继续查下去吗？“确认过在苏格兰的那个女孩并不是要找的人之后，去机场的一路上，老包一直心里盘算着这个问题，最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查。”出乎意料的，李泽言的回答很干脆。
“……好吧。”
老包嘴里答应着，也没有多说什么。难道自己看走了眼吗？本来以为以昨晚那个女孩在李泽言心里的分量，李泽言会缓一缓，或者有些犹豫。但是现在看来，近在身边的，毕竟还是不及那牵挂了多年，寻而不得的女孩吧。
飞机窗外的天色渐渐的暗了，李泽言微微的合着眼，想补一下昨晚的无眠。那个笨蛋应该已经平安回到恋语了。今天在苏格兰的那个家庭确认并不是那个女孩的时候，李泽言心里说不上喜或悲。十七年前那个舍命救自己的女孩，他会继续的找下去，无论如何，他还是想当面跟她道谢，然后尽自己的能力保护她之后日子的平安。
至于那个闹腾了一整夜的笨蛋，李泽言的嘴角不自觉地扬了扬，现在还迷迷糊糊的什么都不知道吧……看来要等她自己开窍是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