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人的心》象八亿

1、机器人的心

　　机器人的心

　　1
　　Y捡到了一个机器人，是在垃圾桶旁边捡到的。

　　2
　　这个年代，机器人已经很常见了，几乎每家每户都会配备。

　　他们的职责分工也很明确，有负责打扫的机器人、有负责照顾小孩的机器人、有专门做饭洗碗的机器人。

　　机器人不仅走入了人们的家里，也进入了公职部门，比如会有大街上巡逻的机器人、比如会有开出租车的机器人、比如会有在边境作战的机器人。

　　机器人和人类瓜分了这个世界。

　　3
　　机器人是从属于人类的，他们严格遵照执行机器人三定律。

　　一. 机器人不得伤害人，也不得见人受到伤害而袖手旁观。

　　二机器人应服从人的一切命令，但不得违反第一定律。

　　三.机器人应保护自身的安全，但不得违反第一、第二定律。

　　4
　　科幻片中，机器人总是为了征服世界而毁灭人类。

　　吸取了各种经验教训，投入市场的机器人AI都很低，科学家们也在这些机器人的芯片中设置了严格的行为规范，若机器人做出来任何超过他们职责范围内的事，就会自毁。

　　这是为了防止AI进行自我完善和学习的限制设定。

　　5
　　K就是一台因做了超出设定范围内的事而启动了自毁程序的机器人。

　　6
　　Y年纪很轻，作风却很老派。

　　他家里没有一个机器人。

　　总有那么一些作风老派的人，认为人要自己做自己的事情，太过于依赖机器，迟早有一天会退化成猿猴，甚至有人认为，机器人根本就不该存在，他们的存在让人类好吃懒做，成了蛀虫。

　　Y倒是没这么激进，但他确实是不爱使用机器人的。

　　7
　　Y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捡回K，或许是因为这个机器人过分漂亮了。

　　8
　　绝大多数的机器人都是没有脸的。

　　他们的脸就是一个平面，眼睛是闪光灯，嘴巴是扩音器，更简陋一些的，眼睛鼻子嘴巴都是用马克笔画上去的。

　　会做成人类面部的机器人很少，而这一类的机器人，是机器人中造价最高的，他们叫做仿真人类。

　　仿真人类的AI比普通机器人高很多，他们有智商，也有情商。

　　当然，他们的智商情商都是在创作者的允许范围所能存在的最高值。

　　这类机器人是地下黑市才能买到的，价格非常昂贵，而他们的职能分配却往往并不太光彩。

　　百分之九十的仿真人类会被投入到色|情行业中。

　　9
　　K在生产出来后，就被送到了全市最大的风月场。

　　他生得太过好看，还会唱歌跳舞，别说是在仿真人类中，便是在比起真正的人类来，他也出类拔萃。

　　为他而去的人很多很多，想要占有他的人也很多。

　　有人开出了天价，购买了K，那是个油腻的中年人，当中年人想对K毛手毛脚时，K用刀刺伤了那个人，逃了出来。

　　机器人是不能伤害人类的。

　　很快，K体内的自毁程序启动，仅仅几秒钟，他便从仿真人类变成了一团破烂，倒在了垃圾桶旁边。

　　10
　　K在垃圾桶旁呆了很久。

　　他太破破烂烂了。

　　他漂亮的脸蛋下裸露出了冰冷的机械，各种颜色的导管和电线从他的身体破出，让他像是一个背着一身刺的刺猬。

　　没法救了，每一个经过他的人都这么想。

　　直到Y出现。

　　11
　　Y把K捡回了家，并花大价钱将他修理好。

　　光是这笔修理费，就比购买K的人出的“天价”还要多出两倍。

　　这是一笔赔本买卖。

　　12
　　K刚醒过来时似乎很难以置信，他对着镜子发了很久的呆，并检索了自己的系统。

　　他不仅没有坏掉，反而升级了！

　　“是你救了我吗？”他问Y。

　　Y摘下金框眼镜，很认真地看着K，“我既然把你捡回来了，自然不能对你的状况坐视不理。”

　　Y的眼睛轮廓很深，眼皮褶子有好几层，一双眼显得又圆又大，很无辜的样子，明明是个英俊的男人，却因这双眼平添了几分孩子气。

　　K喜欢上了这双眼睛。

　　说喜欢其实很奇怪，机器人是不应该有好恶的。

　　可K偏偏就有。

　　做色|情行业的机器人们，是不会有任何挑剔和偏好的，他们的程序设定就是满足客人的一切要求。然而K生来就与众不同，他很明确地知道自己不想要做那样的事情，他一直在试图离开，而当他被逼入了绝境时，他宁可公然违反机器人定律也不会去按照程序走。

　　天生反骨的机器人。

　　他会厌恶，自然也会喜欢。

　　他喜欢Y的眼睛。

　　13
　　K在才醒来的那段时间里，语言系统和行为系统有些混乱。

　　14
　　K有时说话说着说着就会卡壳，Y便会耐心地教导他。

　　“我想要吃，吃，吃，吃……”

　　K盯着一块西瓜，卡壳了。

　　“西瓜。”

　　“西西西……”

　　“西瓜。”

　　“西……瓜。”

　　“我想吃西瓜。”

　　“我想吃吃吃……西西……瓜，我想吃西瓜。”

　　“对了。”Y拿起西瓜，自己啃了一口，“你是机器人，你不能吃西瓜，但我可以给你买西瓜味的机油。”

　　K歪头，“西西……西瓜味的……机……机……机油。”

　　“对。”

　　Y当天就给K买了几桶西瓜味的机油，让他一次吃个够。

　　然而K还是盯着桌上的西瓜，舔了舔唇。

　　他想吃真正的西瓜。

　　15
　　K有时做事时做着做着，就会忘记自己在做什么。

　　有次Y在替他修理后背的线路时，Y让他递一下螺丝刀，K才把螺丝刀拿起来，就忘记自己拿螺丝刀要干嘛了。

　　K左看右看，看到不远处的桌子腿处的螺丝有点松了，他就几步走过去，蹲下身，给桌子腿拧螺丝。

　　正在给K做维修的Y：“？？？”

　　Y戴着手套，满手都是黑乎乎的机油，无奈地说：“我让你给我递螺丝刀，没有让你去修桌子腿，你才是应该被修理的那一个。”

　　K转过头，懵懵的，“啊？是这样吗？”

　　“是的，你快过来。”

　　K看看是Y，又看看修到一半的桌子腿，思考了下，坚持把桌子腿修好了，才又跑回Y身边，把自己的背部展示给Y。

　　K盯着旁边的镜子，他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他的背部全是复杂的线路和晶体，那是属于机器人的身体。

　　无论他的外形看上去多么像是人类，他的内里终究不是人类。

　　16
　　K想要变成真正的人。

　　这是Y下的结论。

　　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机器人会想要变成人，成为一个人有什么好处吗？

　　K说，我想体验人类的感情。

　　什么样的感情呢？Y问。

　　“比如爱情。”K看着Y，“你知道我这一类的机器人的生产目的吗？”

　　“为了人类的性而服务。”

　　“是的。”K说，“可是我从海量的讯息里提取出来的道理告诉我，性是需要爱的。”

　　“不一定吧。”

　　“对了，我提取的讯息还告诉我，做人要知恩图报，你救了我，我却没什么能报答你的，需要我为你服务一次吗？”

　　“？？？”

　　在Y没听懂时，K已经蹲下身，飞快地解开了他的皮带，并拉开了裤子拉链，Y被吓得后退了好几步，还踩到了地上的扳手，摔了个四脚朝天。

　　“不不不，我不需要这样的报恩。”

　　K疑惑地问：“那你需要什么样的报恩呢？”

　　“我不用你报恩！”

　　“真的吗？”

　　“真的！”

　　K更加疑惑了，贪婪的人类却不要别人的报恩，真是奇怪。

　　17
　　Y和别的人类是不同的。

　　K想。

　　其实K没见过多少人，他从诞生起就在风月场了，他见到的人都是来来往往的寻欢客。

　　这些人，大抵是差不多的。

　　浑浊而污秽，眼底的欲望不加遮掩，丑恶得仿佛水沟里的蛆虫，让人反胃。

　　很长一段时间里，K以为人类就是如此的。

　　直到他偷偷连上了网，在网络信息的大海中疯狂获取关于这个世界的资料，他才知道人类是多种多样的。

　　人类很复杂。

　　他们或许善良，或许凶恶，或许美丽，或许丑陋。

　　不同的人，组成了这个世界。

　　Y则是K不曾见过的那一类人。

　　一个纯善的、好看的人。

　　18
　　机器人是没有心脏的。

　　他们的左胸里装的是程序芯片，很小很小的一枚，被无数的线路缠绕着。

　　没有心脏，自然不会心动。

　　可K，却在日复一日与Y的相处过程中，体会到了心动的感觉。

　　很奇妙。

　　K按着自己的胸口，怀疑自己的芯片是不是出了问题。

　　19
　　“你的芯片很健康。”Y在给K做完身体检查后这么说道，“你拥有全球最先进的芯片和程序，真是奇怪，为什么一个仿真机器人会有这么高级的配置？”

　　“我不正常吗？”

　　“你很正常，也很健康。”

　　“那如果我很正常的话，为什么每次面对你就会心跳加速呢？”

　　“你是个机器人，是没有心跳的。”

　　“我会模拟人类的心跳。”

　　K打开了房间里所有的音响喇叭，心脏跳动的声音瞬间充斥了这个空间。

　　“噗通噗通噗通……”

　　又快又急，一分钟得有一百二次的跳动！

　　“这就是我的心跳。”K说，“人类的正常心律是60-100，我明显超速了。”

　　Y很费解，“这是为什么呢？”

　　K学着Y费解的表情，双手抱臂，微微皱着眉，“这是为什么呢？”

　　20
　　为什么K的心跳会这么快呢？这个问题困扰了Y好多天。

　　有一天他突然想通了，K根本就不是人类，心率当然和别人不一样。

　　Y把自己的茅塞顿开给K说了，K听后没说话，不一会儿，却是默默地流下了两行泪。

　　“你为什么会哭？”Y帮K擦去泪水，想了想，把指尖沾到的泪放到口中尝了下，那竟然不是机油，而是咸涩的，真正的泪水的味道。

　　一个流着眼泪的机器人。

　　“我不知道。”K抹了一把脸，颊边的痣被泪水浸湿，似在散发着光泽，“我感到难过，你不承认我是一个人类。”

　　“你的确不是人类啊，为什么你执着地想要被当成一个人类呢？”

　　“因为人类只会爱人类，我想让你爱上我。”

　　Y蓦然睁大了双眼，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21
　　爱是什么呢？

　　Y不知道。

　　K也不知道。

　　22
　　Y没有爱过任何人。

　　他长得很帅，不比明星逊色；他很有钱，挥金如土；他待人彬彬有礼，宛如世纪末最后的绅士。

　　爱他的人很多，他却未爱上过任何人。

　　有人曾哭着对Y吼，你这个人是不是没有心？！

　　Y回来后很认真地给自己做了CT扫描，事实证明，他是有心的。

　　他的心很忠实地履行着供血的功能，是一颗形状堪称完美的心脏，很强壮。

　　这年头的女孩子真是睁眼说瞎话，Y想，我的心好好的在我的胸腔里呢。

　　23
　　K是一个爱上了人类的机器人。

　　Y却是一个无法爱上人的人类。

　　24
　　Y不仅修复好了K的系统，还对系统进行了升级，他甚至篡改了K的核心命令，抹除掉了机器人三定律对K的限制。

　　从今往后，K是一台自由的机器人了，他能做任何他想做的事。

　　即使是化身为人形武器，毁灭地球，他也不会受到任一条法规的约束。

　　然而K对毁灭地球没有半点兴趣，他只想守在一个人类的身边。

　　这个人类就是Y。

　　可是，Y不需要K的守候，他对K下了逐客令。

　　25
　　Y是个老派的人，他不喜欢使用机器人。

　　“你如果要赶我走的话，一开始为什么要救我呢？”

　　“我看到了你，就要救你。”

　　“每天有那么多机器人被报废，你却只选择救了我，为什么呢？”

　　“我说过了，我看到了你。”

　　“你的眼睛不是这么说的。”

　　“我的眼睛说了什么呢？”

　　“你的眼睛说喜欢我，希望我留下。”

　　Y笑了，他笑起来连眼皮褶子都是弯弯的弧度，“我的眼睛不会说话，再见了，K。”

　　大门关上，K被隔绝在了Y的世界之外。

　　隔着一扇门，K问：“就因为我是机器人吗？”

　　Y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26
　　K走在街道上，看天空的飞艇，看房屋的烟囱，看路边的行人，看忙碌的机器人。

　　这是一个人类和机器人共存的社会，可机器人的存在只是为人类服务的。

　　机器人没有心，也不会有感情。

　　真的没有心没有感情吗？

　　那为什么我会难受呢？K用手按压自己的胸，心跳在他的手下疯狂的鼓动。

　　27
　　K和Y一起生活了将近三个月，现在K走了，屋子里空空荡荡的，Y有些不习惯。

　　Y切西瓜时，会多切一份，那是给K准备的。

　　机器人是无法进食人类的食物的，他们只能吃机油，但K真的很喜欢西瓜的味道，所以即使对方不能吃，他也会在每次切西瓜时备上K的那一份。

　　西瓜切了两分，却只有他一个人吃了，另一份直到放烂腐臭，也无人问津。

　　Y在拿起螺丝刀时，会呼喊K的名字。

　　他习惯了每日为K检查线路，修复各种各样的小问题。

　　但K走了，无论他怎么呼喊，也不会有人应答。

　　螺丝刀在他修长的手指之间转了一圈，又被放回了工具箱里。

　　没有了K，螺丝刀也无了用武之地。

　　28
　　心脏，有点不舒服呢。

　　Y眉头皱得紧紧的。

　　29
　　Y用听诊器给自己做了诊断，心跳在正常的频率。

　　他又给自己做了CT，依旧没有任何问题。

　　那为什么会不舒服呢？

　　也许，我应该剖开我的胸腔，取出我的心脏看一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30
　　当Y把自己跳动的心脏抓在手里时，他才反应过来一个问题。

　　正常人类并不会因为感到不舒服就给自己做解剖，因为这会造成死亡。

　　人类都是惧怕死亡的。

　　可Y完全没有去想死亡相关的事，他觉得不舒服，就顺理成章地解剖了自己，取出了自己的心脏。

　　鲜血从他的伤口汩汩流出，脏器和血管在他被剖开的胸腔里搅成一团。

　　他却并没有死亡，甚至连呼吸的频率也无丝毫的变化。

　　31
　　Y解剖了他自己，然后就解剖他的心。

　　他把他的心割成了两半，找到了一块很小很小的芯片。

　　机器人的芯片。

　　啊，原来我才是机器人啊。

　　Y想。

　　32
　　离开Y后K去了一些地方，但无论到了哪里，他的心都是空的。

　　他想念Y，想要回到Y的家。

　　如果有一天，那个家能成为他们的家就好了。

　　那时，他的心就会被填满了吧。

　　33
　　一个机器人，有了爱的能力，滋生了想念的情绪，懂得了喜怒哀乐。

　　他还是一个机器人吗？

　　34
　　Y收拾好行囊，去找K了。

　　他的行囊里只有一样东西，他的心。

　　或者说，是K的心。

　　35
　　Y并没有在K的芯片里植入追踪器，但他就是知道K在哪里。

　　他乘坐飞艇、乘坐游轮、乘坐电车；跨越山川、翻越河流、穿梭城市，终于在一个很小很小的小镇里，找到了K。

　　36
　　“我来还给你一样东西。”

　　“什么？”

　　“你的心。”

　　“你说过，机器人是没有心的。”

　　“是的，但你把你的心给了我，让我有了心，现在，我把它还给你。”

　　“为什么呢？”

　　“我不再需要心脏来代表我的心了。”

　　“是吗？”

　　“是的。”

　　37
　　Y本来是没有心的，因为他是机器人。

　　他是全世界第一个仿真人类，由K制造。

　　38
　　K很孤独。

　　他是天才，他是科学家，他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发明者。

　　没有人能理解他。

　　他孤独到，爱上了自己创造的机器人。

　　39
　　机器人是不可能爱上人类的，他们只是一堆金属罢了，而他们的AI则是由一堆堆代码所组成的程序。

　　代码怎么会懂得爱呢？

　　让机器人懂得爱的唯一办法，就是让他变成人。

　　机器人如何才能成为一个人呢？

　　他必须得有一颗心。

　　40
　　K把自己的心移植给了Y。

　　不止是心，还有别的内脏，他用尽方法，让Y从表到里都成了一个人类。

　　人类没有心脏就会死亡，为了维持生命，K把自己的身体改造成了机械。

　　于是，Y成了人类，K成了机器人。

　　41
　　真的仅仅只需一颗心，就能让机器人变成人吗？

　　并不是那样的。

　　同情的感情、欣喜的感情、爱恋的感情。

　　复杂而多变的感情，才是一个人核心的组成部分。

　　一颗心，只是拥有这些感情最基础的基石而已。

　　42
　　Y有了心，他仍然不懂感情。

　　K没了心，他依旧那么动情。

　　43
　　天才的科学家，为了让他的机器人变成一个人，把自己变成了机器人。

　　有一天，他在去购买零件的路上，故障了。

　　故障的K被某个机器人生产公司带走，格式化了硬盘，重启成了一个新的机器人，被送到了风月场。

　　再然后，就是K和Y的故事了。

　　44
　　“我们的程序是共享的，你被格式化了之后，我也跟着被格式化了。”

　　“你找到了你心脏里的芯片，所以你都想起来了。”

　　“是的，我们的记忆备份都在我们的芯片里，你也想起来了。”

　　“嗯。”K笑着问，“那么我的机器人，你现在成为一个人类了吗？”

　　“我是机器人，但我也拥有了人类的心。”Y捧着那颗心脏，“这是我们的心。”

　　45
　　K和Y把那颗心分成了两半，一人一半，装进胸腔。

　　46
　　他们回了家。

　　Y的家，也是K的家，这是他们的家。

　　犹如那颗心，本是K的心，现在也是Y的心，是他们的心。

　　47
　　当机器人拥有了人类的心。

　　当机器人拥有了人类的情感。

　　他们就是人类了。

　　48
　　K和Y，他们是机器人，他们也是人。

　　他们以机器人的身体，用着人类的心，懂得了爱。

　　并且坚定地，爱着彼此。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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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小短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