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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Episode 135 ...

  •   做完事务交接,花山院夫人领着长康过来拜见名嘉。
      既然已经议定了今后长康的一应事宜,花山院夫人也十分知机,有意拉近幼主与几位姐姐的关系,尤其是名嘉身份地位特殊,与几位辅政家老彼此牵制。与这位嫡姐搞好关系对长康而言百利而无一害,是以从现在便找机会接近。
      毕竟姐弟二人不住在一个家里,见面机会本就不多,再不趁如今武藏刚过世多来往,恐怕日后更生疏。
      况且,她还担负着重要任务。

      对这位跟随了武藏一辈子的御年寄,名嘉是尊敬且佩服的。当年惠里子夫人势大,花山院夫人尚且能制衡后宅,惠里子再跋扈,对花山院夫人也从不敢轻慢,已经充分说明了这位夫人的政治手腕。对这种识时务、有魄力又不缺乏能力的重臣,当然是拉拢为主的。更何况既然已经插手了长康的事,名嘉当然也不会傻傻地任由关系疏远,别的不说,多少流言蜚语起于内宅,她必得找个可以信任的帮手来看着自己瞧不见的地方。
      及至对方告辞,松岛夫人将花山院呈来的表礼拿下去造册,没过多久又折了回来,手里捧着一本笔记。
      她素来有分寸,知道能让花山院借着表礼的名义送过来的笔记定然不一般,因而不多话,悄悄呈在名嘉案头,便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留主子一人定夺。

      彼时天色已有些暗了。灯罩下的火光时不时跳一下,在有些泛旧的封皮上投下晦暗不明的阴影。名嘉站在案几前,垂首望着那本有了些年代的笔记,许久才轻轻跪坐下来,迟疑着翻开了封页。
      露出武藏遒劲熟悉的字迹。

      “嘉宝一十六年三月初三,喜得余女名嘉。以其目肖似吾妻,诞于女儿节日,吾手制玉环一枚,娇儿爱女,吾圆满矣。”
      “嘉宝五十五年十月十八,痛失吾儿,妻亦病弱,吾女名嘉乖巧聪慧,深慰吾夫妇之断肠。以女为嗣,乃吾之专行,幼女素机敏聪颖,然承嗣之道,既阻且长,吾为父之心,疼惜幼女甚,恐其备尝艰苦。”
      “嘉宝七十八年元月初五,名嘉天资甚笃,幼学壮行,文治武功,学而不厌。有此女专美于前,吾死而无憾。”
      “嘉宝九十九年八月,名嘉于真央毕业在即,仍未觅得斩魄刀之踪迹。爱女夙兴夜寐,父拳拳在念。”
      前半本的笔记时间十分密集,几乎每月都有关于名嘉的回忆。字句虽简短,却不难看出一位父亲隐忍和包容的疼爱,在女儿瞧不见的地方一点一滴关注着女儿的每一件小事。里面还有武藏即兴写的诗词,随手为名嘉画的小像,甚至名嘉提过几句的小事,他都记着。

      渐渐地,笔记不是那么紧凑。她迟迟不悟刀,原以为武藏是失望的,如今读了笔记才知,其实父亲也并非毫不关心她的焦虑,甚至作为父亲,他也一样忧心着女儿的挫折。只是他从没有说出来过。
      直至她尘埃落定,得到了“玉轮”,伊江病逝,她幽闭近江。
      武藏的笔记上只有短短一行字。
      “痛失吾平生挚爱之妻女,吾今,孤家寡人耳。”
      字迹有了些微晕染,像是有水迹滴在了墨汁上,融开了某些笔划。

      名嘉合上了笔记,长久地坐在案前,盯着跳跃的灯火出了神。
      她从未怀疑过武藏作为丈夫、作为父亲,对母亲的爱重与对自己的疼爱。但她也从未迷失过,从未忘记武藏作为家督、作为宗主的清醒和冷酷。
      疼宠是真,利用是真,爱惜是真,放弃也是真。
      正因为一切都那么鲜明而真实,她才真切地感到屈辱和不甘,痛苦与不忍。
      这一刻,她也最终明白了如今的局面,正是父亲临终前最期望的局面。尽管在榻前她未能应允,但实际上,她仍然踏进了武藏设计的局中。

      病重之际示弱以对,将一切的无力与柔软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她面前。若她心软,则自好商量,可她始终冷静而清醒,从未轻易允诺,武藏便不再妄图直线取胜。
      他们父女彼此太了解。武藏先是暗示要她掌握大政,及至长康成年,内心清楚地明白名嘉不可能答应这样的条件,随后在家老面前也做出同样的暗示,勾起辅政家老心中对她与其他女眷的对比。
      想当然,她的政治素质卓然,对比惠里子等不知进退的女眷,家老们自会觉得,必要选择一人接手长康的话,由她出面当是最佳选择。
      武藏算到了名嘉的保守,算到了家老的心计,清醒地明白,没有感情绑架,利益权衡下,她必然先抑后扬。先拒绝家老的无理要求,再以退为进,让一步折中解决长康的培养问题,先头吃了闭门羹的家老们便不会再觉得被拂了面子,而武藏真实的目的也不过如此。
      他太了解名嘉了,了解她与宗族的共荣感,了解她将会选择怎样的利益。
      她所以为自愿的选择,其实仍旧是出于武藏的计算。
      临终前,武藏说“不要恨父亲”,是对前尘往事的忏悔,也是对父女之间最后这场算计的歉愧。
      她诚然是他最疼爱、最悔愧、也最感激的女儿,但不妨碍他为了家族的未来用尽方法摆布她、设计她。

      依着笔记的厚度推算,想必她成婚后,武藏也是有过些想法记录下来的,但名嘉已经不想知道了。她疲惫地将笔记推远,因长久盯着一点灯火而感觉双目发酸。
      一眨眼睛,两滴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落下来,眼底一阵酸痛。
      冰凉的泪珠滴在手背上,惊得名嘉倏然挺直了背脊,急慌慌抽了张吉野纸拭去泪痕,动作略有些粗暴地将柔软的纸张在眼角狠狠擦了几下。
      连她自己都说不清,这泪究竟是出于生理上的不适,还是心理上的痛楚。

      白哉回来时,名嘉正与露琪亚在时熙房里看女儿。
      小公主已能说几个简单的词语,略能听懂些大人说的话。露琪亚担心时熙太过活泼伤着名嘉,放孩子在身边蹒跚几步就抱回自己身边看着,姑嫂二人闲话家常,时不时逗逗小姑娘,场面十分温馨。
      尽管公务繁忙,白哉倒也没有过于冷落了家里,只要有空,都会尽量多陪陪女儿。小公主如今已十分认人,因此对于白哉十分熟悉。见父亲回来,立刻在露琪亚怀里不安分地扭动起来,张开手冲白哉露出笑脸,要父亲抱。
      做父亲的极自然地接过撒娇的女儿,熟练地抱起来颠了颠,逗得小姑娘开心地笑起来。露琪亚经历了最初的惊讶后,如今已然习惯了白哉在妻女面前的温柔,识相地告辞退下,留夫妻俩陪着女儿玩耍。

      小孩子精力毕竟有限,在父母的陪伴下玩了一阵子,时熙就困了,脑袋一点一点地在父亲怀里打瞌睡。白哉轻轻地将女儿放回床上,又与名嘉在旁边陪了一会儿,见小丫头呼吸平稳陷入了沉睡,两人才悄悄离开了女儿的房间。
      夜已经深了,皎洁的月光洒下来,温柔朦胧地笼罩着庭院中盛放的山茶,名嘉侧头望着廊边昏黄的灯,不由自主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真累啊。”她罕见地发出这样的感叹。

      白哉有些意外地转头,望见名嘉沉静的侧脸。
      她一贯要强,印象中是从来没有说过这类示弱和抱怨的话的。
      但既然看样子名嘉并不准备详细说,他也就不问,只是安静地站在妻子身旁,牵起了她的手。
      修长的手指,指骨处有着薄薄的茧。
      那是长期握刀形成的痕迹。
      他不由自主细细轻轻地摩挲着那片片的薄茧。

      名嘉也没再多说什么,两人并肩立在廊边,沐浴在昏暗的廊灯中,半抬着头凝望天空中的银盘。良久,名嘉侧过身,轻轻靠进白哉怀里,双臂环过他劲瘦的腰,抱得有些紧,脸庞埋在他颈边。他便自然地抬起手拥住了她,清晰地听到妻子有些紊乱而浓重的呼吸。
      “殿下,我有点想他。”她轻轻地说,声音像叹息,但白哉捕捉到名嘉声线里一丝丝的颤抖。
      她半生娇宠,半生尊崇,享尽了荣光,也尝尽了炎凉。她的父亲爱她,她的宗主防她,她被期待,又被放弃,被利用,却又被惦记。
      那么多其乐融融的天伦,那样多不可言说的委屈,都是同一个人给予她的。她张扬盛放过,零落尘埃过,又破土重生过,但如今这一切,都随着那个人的死亡画上了句号。
      她有了血脉相连又珍而重之的子女,却也失去了如山一般魁伟威严、始终挡在前方的父亲。
      一个人,连接着生与死。
      他用了些力抱紧了怀里的躯体,侧过脸轻吻她乌黑的鬓发与柔软的耳垂,低声宽慰:“我知道。我在呢。”

      相比时熙出生时的惊险,名嘉这次的孕程几乎毫无波澜,除了早期略有些孕吐症状外,并没太大的影响。因她这次怀的是双生,女医本还担心她精力不济,不想平稳度过了孕吐阶段,这位夫人就像没事人一样,倒令见惯了贵族世家弱不禁风孕妇的女医大为惊讶。
      不过夫人及身边伺候的侍从们淡定,为人夫君的家主大人可并不怎么平静。他是独生子,姑母晴华未有子嗣,名嘉怀时熙时他又去了虚圈,直到孩子出生才回来,根本不知道怀孕的女子还有那许多不适。
      头一次见名嘉刚举箸便吐得天昏地暗,身经百战、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朽木白哉第一次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

      因是双生,到了孕中后期,负担总是比怀时熙时大一些的,名嘉时常会感觉有些胸口闷。她自己倒觉得不到不可忍受的地步,相比起来,白哉的反应比她大多了,她稍有点动静他便立刻转醒,速度快得令名嘉都有些怀疑他到底睡着了没有。
      “等这次过后,无论男女,我们都别再要孩子了。”扶着名嘉半坐起来,见她脸色略有些疲累,白哉甚觉忧心忡忡,他这般反应倒把名嘉逗笑了。
      “上回怀时熙的时候也没见您这么紧张的。您放心吧,人都说第二次生产比头回轻松,我觉着也还好。”
      白哉表情有点窘迫:“我以前都不知道女子有孕原来这样艰难。”当年他与名嘉的关系还有点尴尬,待在一起的时候也不如现在多,许多事当时没留心,自然也就没感觉。如今想起来,深觉自己失职。
      “这样折腾一遭,身体再好也难免受罪,以前是我想得太简单了。”两人靠在一起说话,白哉态度郑重,“我以前就说过,培养继承人,是看天赋与勤奋,无论男女都担得起。咱们有三个孩子,以后好好教就是了,闲言碎语用不着管。”
      有一句话,是矜持内敛的男人无论如何也不好意思宣之于口的——你颠沛半生,我只想与你白头偕老,会令你难过受累之事,我是再不愿意的。
      【完】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历经半年多,终于是结束了。
    有些写文的感悟在后面和大家单独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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