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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重圆⑥ ...

  •   “我的心不在这儿,你的呢?”
      郎珅一怔,瞪大了眼睛盯着小皇叔。郎黎一点一点地将郎珅的手拽出衣襟,而后不留情面地甩开。
      “皇叔……?”郎珅被甩开的手就这么僵在一边,郎黎带给他的寒意直钻心底。
      郎黎直视着郎珅湿漉漉的眼睛,像是要透过那层惹人怜爱的无辜看到别的什么,“不对……你不对。”郎黎不住地探索着,他从未像此刻这样,迫切地想要看进这双星目的深处。
      “什么不对?皇叔,你……”
      郎黎沉默着,面色沉静,眼神却锐利得像刀子。如同猛兽锁定猎物时的模样,郎黎无声地眯了眯一双妖异的桃花眼,危险的意味十足。忽然,郎黎出手,一把按住了虚弱的小皇帝。这一刻,藏在他身体里的戾气尽数翻腾起来,瞬间便撕碎了他脸上的平静,一股脑冲了出来。
      “好小子!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郎珅一时反应不过来,只是惊慌失措地看着突然爆发的小皇叔。
      郎黎攥着郎珅的衣襟,手肘半压着郎珅的脖颈,有意地压制着他的呼吸,“你在这儿跟我装什么呢?”
      “我没有……咳、皇叔……”
      “你既然早知道有人对我不利,为何要藏着掖着?”郎黎俯身,携着强大的压迫感逼近,“你是不信我?陛下,你不信你的摄政王?”
      一听这话,郎珅彻底慌了,他没想到,他们二人竟也会走到质疑信任的一步,“不!皇叔,我怎么会不信……”
      “那为什么?”郎黎步步紧逼,完全不给郎珅喘息的机会,“陛下是翅膀硬了,运筹帷幄、一人主宰也不在话下了;还是——你本来就打算将计就计,关住我,困住我?”
      “我……”郎珅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可背靠着床板,除了深陷进被褥里,避无可避。
      “把我的命攥在手心儿,用链子锁住我的手脚,最好一辈子都困在你的笼子里——小子,你是不是很愉悦?”郎黎不紧不慢地说着,语气平静,与以往话家常时并无两样,只不过这会儿说出每一句都是带刺儿的罢了。
      眼瞧着小皇叔的脸色阴沉下来,郎珅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道:“皇叔,我……我怎么会?我是在你身边长大的,你是最了解我……”
      “我了解你吗?”郎黎再次打断郎珅的话,“珅儿,我到今日才发现,你的话,从来都是半真半假!你将箭射进我胸口时你在想什么?仅仅是为了引出那藏匿之人?呵,用不着骗我,你该是和他们一样,借机将我拽下高位,借机给我套上桎梏,借机……毁了我。”
      闻言,郎珅勉强挤出的笑容随即消失,他的眼眸并不清明,但郎黎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格外不一样的目光。没有被拆穿时的愕然,反而坦然;没有歉意和悔意,反而更具侵略性……
      这才是郎珅,这才是宸国帝王的真面目。郎黎睁大眼睛瞧着,瞧得真真的。当稚气和温纯从这张俊俏的脸上消失,年轻的皇帝顿时成熟了不少,那双璀璨艳丽的瞳眸竟也是如此深不见底。郎黎冷着脸,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密旨、香药、虎符、私兵……你做了多少好事?你这个、披着羊皮的小狼崽子。”
      郎珅直勾勾地看着郎黎的眼睛,没有半点闪躲。他沉默着,不辩解,也不反驳,冷静得完全不像那个一直要靠皇叔庇护的小皇帝。
      郎黎嘴角未收回的笑意越发冰冷,刺在郎珅眼里,痛得他呼吸一窒。
      郎黎蓦地松了劲,起身欲走,只淡漠地留下一句,“没想到,我竟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还说生得一双好眼睛……郎黎不由地想起前些日子在皇城庙里听到的话。能看破表象,看穿真假,都是他娘的胡扯,他明摆着就是个睁眼瞎,连日夜留在身边的都看不透……
      郎黎合上眼目,微微摇了摇头,收起乱飘的思绪,抬腿向外走去。
      可还没走两步,郎黎便觉得腰间一紧,不等他看清缠上他的是什么,一股不容抵抗的力量就直接将他带了过去。
      “别动,松月,求你别动。”
      郎黎回神之时,人已被牢牢地按在了床榻上。
      郎珅沉重地喘息着,紧紧压住郎黎的手臂忍不住微微颤抖,明明体力不支却偏要用尽全身力气。
      郎黎侧目瞥了一眼按在肩膀上的手,又抬眸看了看气息不稳的郎珅,丝毫不掩饰眼底的不屑。只要他想,这个模样的郎珅根本拦不住他。
      “做什么?松手。”
      “不……”郎珅坚定地摇头,身体压下,用全身的重量困住郎黎,“不能松手。一松手,你就真要把我丢了。”
      “唔……”郎珅虽说身材高挑匀称,但到底也是个精壮的少年人,这一压下来,郎黎立刻就有些呼吸不畅了,“起来,别逼我动手。”
      感受着小皇叔胸膛的颤动,郎珅轻笑,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皇叔若想,那便动手吧。伤了残了,你或许还能因为愧疚,照顾我一辈子。”
      “愧疚?”郎黎挑了挑眉,像是听见了世上最可笑的事,“对你愧疚?”
      郎珅不禁一愣,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郎黎在笑他,笑他的愚蠢,笑他的自以为是。
      “皇叔…这是恨上我了吗?”郎珅随即红了眼眶,落寞地撑着手臂起来一些,低沉的声音颤抖得不像话。
      “我不该恨你吗?”郎黎淡然反问。
      郎珅感到鼻尖一酸,一股湿润的热气涌上双目,“不该!”他强忍着几欲夺眶而出的眼泪,却终是毫无作用。
      豆大的泪珠就这么滴落在郎黎的脸上,烫得他不禁一怔。
      “我是狼崽子,我是你养的狼崽子!”
      相较于郎珅的激动,郎黎显得格外沉静,“那是我养得不好吗?你要这样反咬一口。咬得这么狠,好像撕下了一块肉。”
      “我……”一句话让情绪失控的少年皇帝哭得更凶了,“不是……不是的,皇叔你听我说……”
      “我听着呢。”郎黎轻叹一声,拭去面上破碎的泪,抬手又抚上郎珅的脸庞,指尖轻动,有意无意地抹掉他的泪痕,“珅儿,与我说实话吧,趁我还能心平气和地等着你开口。”
      郎黎的手指冰凉,好像怎么捂也捂不热,但郎珅还是将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温热的脸颊紧紧地贴着他的手心,难掩流连之意。
      “当年,皇叔领兵入宫,镇压一众皇族,只为拥我上位——那时我便发誓,此生唯你。”
      郎黎不自在地蹙了蹙眉,下意识地便想抽回手,手心、手背上的灼热都令他躲闪不及。过惯了刀口舔血的日子,连生死都不放心上,几乎没有什么能让铁血的永安王动容。但如今,小皇帝的话竟像一株跳动的火苗,轻而易举地便焚燎了他心上的净土。
      他不是要听这些有的没的。
      “皇叔别躲,是真话。”察觉到郎黎的抗拒,郎珅抓得更紧了,他将小皇叔的手按在心口,不许他乱动,“我曾经以为,只要登上皇位,我就能护你周全……但是,刚坐上龙椅,我就知道我错了。在皇叔征讨喀鲁尔之时,天眼回报,平城一带多有异动,每当皇叔领着亲兵在平城休整,总有死士扮作匪贼于半路伏击。”
      郎黎顿了顿,思绪飘远,回想起在平城一带清剿的匪贼,这会儿才觉得蹊跷。
      “那是公良家的人。”
      闻言,郎黎美目一寒。
      “皇祖母的理由很简单,因为皇叔在众目睽睽之下坐上了龙椅。为了稳住遍布北疆的公良一族,我依着皇祖母的意思下了那道密旨……”郎珅轻轻舒出一口气,歪了歪身子,颇为疲累地倒在郎黎身侧,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放开过郎黎的手。“那就是你的催命符,不论什么时候拿出来,都能将你置于死地。”
      郎黎心中冷笑,这小子装模作样的在干什么?明明这催命符还是他一手画就的。
      “皇叔别气。”郎珅还是太了解郎黎了。他凑近了些,有意无意地在郎黎耳边吹气道,“那是假的。你竟也没看出来,那上面的章印是假的。”
      郎黎一顿,随即扭头看向正等着他侧目的郎珅。四目相对,郎黎倒像是没底气的那个。
      “和你的虎符一样,圣帝御玺也是一真一假……”见郎黎先别扭地挪开了视线,郎珅越发得寸进尺,直接贴了上去,“另有一份盖上真印的密旨,也在锦盒之中。皇叔想知道,那上头写的什么吗——”
      郎黎倏地浑身一颤,错愕地瞪大了眼睛。耳垂处传来湿热酥痒的感觉,郎珅这小子竟含住了他的耳垂,时轻时重地吮吸着、咬着,那啧啧水声格外清晰,清晰得令他头皮发麻。
      “郎珅!”郎黎一个激灵,忍无可忍地从榻上跳了起来。
      郎珅缓缓地撑起身子,一双大眼睛尽显无辜,避重就轻,直接绕开了小皇叔暴怒的原因,继续道:“皇叔放心,能威胁到你的东西我是不会留的。那收在锦盒里的密旨,不过是被掉了包、哄皇祖母的,现在,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包括父皇当年、秘密送到皇祖母手上的那份。”
      “当年?何时?”郎黎摸了摸不住发热的耳垂,远离郎珅,起身落座在对面的坐榻上。
      “皇叔奉旨入宫、镇压前朝之时。”
      就在那年冬日,郎黎接到圣上病危的消息,连夜赶至京都之时。郎黎忽觉心里一紧,像是被什么攥住了一样。
      “你不敢?朕的宸国都握在你手上了,你有什么不敢的?”
      “说,实话实话!谁,谁合适?还是说,像朝中传言的一样,你也有不臣之心?想改朝换代?!”
      “果然是十九,心狠决断,天不怕地不怕。也许,这龙椅真的该由你来坐……”
      当日在龙兴殿的情景历历在目,郎黎回想起老皇帝与他说过的话,后脊不禁一阵发寒。若是那时他真有篡位之心,在殿中动了手,大概连龙兴殿的殿门都出不去吧……生前处处周全的先帝,果然将他这一环算得毫无疏漏。先太子还是郎珅,或许先帝根本不在乎是谁继位,只要是他的血脉,只要不是郎黎……若真是郎黎,那登基之日就是郎黎命丧之时,太皇太后必会携先帝密旨回宫入朝,诛杀奸佞。
      说来真是奇怪,这样的人,竟会死在一个阉人手里……
      “呵……哈哈……”郎黎笑出了声,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连气息都在颤抖,“郎珅,你父皇、你们郎家人,真不是东西。”
      郎珅蹙眉垂手,他自然听得出小皇叔的满满怨气,哑然失笑,“是,郎家人,我们郎家人。”
      郎黎倒是没在意他这会儿强调“我们”的用意,他用一双极其冶丽、亦极其冰冷的眼眸望着他,示意他继续说着之前的、他不知道的事。也许刺耳,也许痛心,但郎黎根本不在乎,他已经习惯了这些残忍的痛。
      郎珅从来都是最通晓郎黎心思的那一个,小皇叔让他说,他就说,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就是将两个人的心都拎出来剜一遍。
      “皇叔,我、是真的没用。眼睁睁看着公良家、金家放肆多年,却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一蹶不振的公良家,几近灭门的金家和杨家,虽说不全是郎珅的杰作,但年轻的皇帝未免太谦虚了些。
      自睿圣皇帝登基以来,皇亲国戚、元老重臣,能在当朝留有大权、独权的人基本没有,郎黎算一个,似乎也只有这一个。
      “我念着皇祖母的恩,一直对公良一族睁一眼闭一眼。这些年,郡南侯贪得无厌,为中饱私囊,甚至伸手动了拨给戍边将士的军饷。那会儿我刚继位不久,受不住皇祖母和公良一族施压,只得借整治水患之由,将此事压下。”郎珅始终低着头,似乎在避免对上郎黎的目光。他在害怕,他怕再看到郎黎责怪的眼神,“你说过,一国之君不该任人拿捏,可我……我就是没法儿。皇祖母了解我,她知道怎么掌控我。即使我装得刀枪不入,你,也是我藏不住的弱点。”
      这一点,郎黎其实很清楚。公良一族虽不在朝中任什么重职要职,势力却遍布天下,仅靠一个历经三朝的太皇太后,就足以让宸国的天变一变。因此,就算目标是所向披靡的永安王,也未必就会失手。万一……郎珅在乎的就是一个万一。
      郎黎若有所思地望着一副认错模样的小侄儿,心中隐隐有些触动。他暗暗咬紧后牙,凭他对老太后的了解,大致也猜到了她生前挟制郎珅的手段——先帝的密诏,就是她最大的筹码。可这样能直接置郎黎于死地的东西却迟迟没有拿出来……盯着郎珅的桃花眼突然亮了起来,郎黎有些不可思议。这么久了,皇帝与太皇太后一直在暗中对峙,已然成了一种不可打破的平衡了。太皇太后有密旨,那皇帝就一定有压得住的东西。
      被郎珅攥在手里的东西……或许是整个公良家。
      “……珅儿,你想过除掉这个弱点吗?”
      “什么?除掉?”郎珅倏地瞪大了眼睛,神情复杂地凝望着郎黎,“已经刻在我心里的、融进骨血里的,怎么除?”
      郎黎苦恼地闭上眼睛,好像又触碰到不该碰的了。
      “皇叔,”郎珅温柔地开口道,“我还没疯到要剔骨、割肉、剜心的地步,那可是我的命。”
      “咳……”郎黎别过脸去,像是在掩饰什么似的,轻咳了一声。
      郎珅蹙了蹙眉,颇为不悦,心道:又在躲,什么时候能直面一回,这也是摄政元帅的作风?
      郎黎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像是自动忽略了郎珅过于专注、过于灼热的目光,郎黎只是手上动作着,看也不看他一眼。
      “皇叔还是不信我,对吗?”
      郎黎拿着杯盏,没有说话。答案不言而喻。
      “为什么?”郎珅的声音不禁颤了颤,湿热的泪几乎又要涌上了眼眶,“就算我一心为你,你也不信我了?”
      郎黎拿着茶盏的手一顿,轻叹一声,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楚楚可怜的小侄儿,继而随手搁下了杯盏,起身走近,“我信——只一半。”
      就这么几个字,让郎珅的心高高升起,又重重跌落。果然,郎黎是主宰他这颗心的人。
      “一半……就、一半?”郎珅伸手攀上郎黎的胸膛,手指动了动,无力地勾住了那敞开了些的衣襟。郎珅仰着脸,将眼睛里的落寞、哀伤完完整整地显露在郎黎面前,“如今我们之间,只剩一半了?”
      郎黎略低了低身子,直视着郎珅深邃的星眸,沉声道:“因为你不真实。珅儿,在我眼前的,是真正的你吗?”
      “真……当然真,皇叔……”
      “是吗?”郎黎似乎并不想听他脱口而出的回答,继续道,“这么多年,我虽身中蛊毒,一直靠汤药养着,却也很少生些奇奇怪怪的病。除了那场时疫——”
      此话一出,郎珅随即便僵住了。
      “现在想想是真有些蹊跷。那会儿是突发时疫,但王府没有,军营里也没有,整个京城无非就是安置难民的北郊盛行。可我没去过北郊,面见先帝后,就一直与你待在一起。”郎黎抬手抚上郎珅的脸颊,淡漠地看着他面露无措,“说吧,珅儿,为了拉拢手握兵权的皇叔,你都做了什么?”
      郎珅怔怔地盯着郎黎,他一时有点不敢相信了,这样冰寒得刺骨、半点感情都没有的眼神,竟是看向他的。小皇叔从未这样看过他,从未……
      郎黎又凑近了些,在郎珅耳侧低声道:“那会儿我真的信你了。从未有人那般关心过我,日夜照顾着,甚至自己都病倒了……知道吗?当我醒来、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在想,我这生,算是找到寄托了。”
      这话一点儿假都没有。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先帝都对郎黎有救命之恩,于理于情,郎黎都该效忠于他。因此,在郎珅之前,郎黎一直将自己的命视为先帝的。但在七八岁的郎珅为照顾自己而病倒时,郎黎活着的意义就变了……
      然而,这一切好像都是假的。
      郎黎很少怀疑郎珅,即使猜忌,也很快就会自己消除,但这一回……
      郎黎收回手,冰封的眼波下难掩失望。
      “皇叔!”郎珅眼疾手快地抓住郎黎的手,“不是时疫,没有时疫!只是发热起疹子的药粉!”
      郎黎一愣,狐疑地看着他。
      “那时皇祖母已经动了杀心,就在那年的狩猎会上,我劝过你,你说君命难违,我只能替你寻一个应付君命的由头……至于私心什么的,对你,我一直都有。”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13 02:36:58~2020-11-12 18:29: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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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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