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王权》彼岸牵手

20、口角

　　冬日的天亮得总是格外晚些。
　　郎黎躺在柔软的床榻上，鼻尖萦绕着一股熟悉而又新奇的熏香，淡雅沁心，似有一只温暖的手，在温柔地安抚着他久不得平静的心神。
　　殿内没有掌灯，床幔摇曳，时不时地透进来几缕刺目的光线，十分眷恋、十分贪婪地流连在将军旷世奇美的绝色俊颜上。
　　郎黎悠悠转醒，只觉得口干舌燥。不满地蹙了蹙眉，也不顾身体上的不适，抬手遮住眼睛，准备再睡个难得的回笼觉。
　　昨儿个是喝多了，这脑袋晕的。
　　“皇叔，你醒了？”
　　郎黎突然一个激灵，侧目望去，发现郎珅就躺在身旁。最荒唐的是，自己还枕着当今圣上那条金贵的胳膊，只要稍一侧身，就好像是被他亲昵地揽在了怀里。
　　之前在普阳城听到的弹词小曲儿一下子便浮现出来，让郎黎浑身不自在，猛地坐起身，语气不善道：“你怎么在这儿？”
　　郎珅笑道：“皇叔，这儿是龙兴殿。朕不在这儿，该在何处啊？”
　　郎黎这才注意到，苍龙盘顶、金碧辉煌，这不是他的帅帐，也不是他的王府。一向拿规矩约束皇帝的永安王爷，此时此刻却这般没规没矩地躺在龙榻上。该死，他怎么在这儿？这眠花宿柳的，怎么还睡在龙榻上了？
　　郎珅似乎看出了小皇叔的心思，道：“皇叔昨夜倒在遗梦楼，可是珅儿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皇叔带回来的。”而且好多人都看见了。年轻的皇帝将昏迷不醒的永安王严严实实地打包好，从烟花柳巷一路抱回龙兴殿，一刻也不假手于人。就连后来宣御医看诊，皇帝也寸步不离地守着永安王。
　　若让爱面子的王爷知晓这此间种种，大概真的会气得吐血。
　　已经半大不小的皇帝陛下边说边往小皇叔身上靠，就像个孩子做成了一件什么事，在大人面前讨夸讨宠似的。
　　“劳陛下费心，是臣越矩了。”郎黎说着，立刻就要起身下榻。他实在想不起来昨夜发生的事了，不过照如今这般，他也是抵赖不了的，能混便混过去吧，这确实也不太光彩。
　　起身的劲头有些猛，郎黎的头不由地更疼了，晕得他视线模糊。郎黎倏地一滞，他惊觉左目一阵灼痛，估计是已经变成了血瞳。
　　真不该宿醉的。
　　偏这小崽子还在旁边。
　　郎珅自然察觉到了异样，也坐了起来，忙伸手扶住小皇叔的腰，道：“皇叔才发了热，还是再睡会儿吧。”
　　郎黎下意识地偏了偏头，强作镇定，在抬手按住额头的同时，不着痕迹地遮住了左目。
　　郎珅蹙起剑眉，一把抓过郎黎的手腕，凑近他道：“皇叔的眼睛……”
　　果然还是发现了。
　　郎黎闭着左眼，只用右眼看了看他，不动声色地甩开他的手，漠然道：“没事，把手拿开。你嘴怎么了？”
　　郎珅漂亮的下唇上有一道细小的伤口，虽然不怎么明显，但也逃不过郎黎的眼睛。留在嘴上的伤口？怎么看都是齿痕。郎黎心道：这小子，真长大了这是。
　　眼前闪过昨夜的一幕幕，郎珅不自然地垂下星目，眼神闪躲，俊美清秀的面容上悄悄地染上两抹薄薄的红云。在郎黎看不见的阴影里，小皇帝轻轻舔了舔唇瓣上的小伤口，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一丝极致美妙的滋味。
　　郎黎将小侄子的反应都看在眼里，沉默片刻，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淡然道：“陛下长大了，有些事臣也不好明说。但是……”郎黎伸出长指，点了点自己的下唇，“还是节制点好。”
　　郎珅仰头面对郎黎，不明所以地眨了眨一双熠熠生辉的大眼睛，愣愣地看着小皇叔从榻上站起身来，“皇叔，我、这不是……”怎么不对劲？小皇叔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郎黎根本无心听他解释。好在这回血瞳显现没有出现失控的迹象，他感觉到眼眶中的灼热疼痛正在逐渐消失，这才稍稍放心了些。长舒一口气，略略环视了一周，道：“我衣服呢？”
　　小皇帝懊恼叹了口气。这是又变回冷冰冰的永安王了，还是醉酒的皇叔可爱……
　　郎珅没有叫宫人伺候，自己起身，从一旁拿过早已备下的青色衣衫，默不作声地走到郎黎身边，准备亲自动手。
　　郎黎一手捂着左目，一手抬起拦住他，“你做什么？”
　　郎珅不以为意，道：“皇叔不是要更衣吗？”
　　“那也用不着你。”
　　郎珅微微一笑，“反正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郎黎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这小子是在有意无意地提点着什么。郎黎挑了挑眉，也不再阻拦，伸开双臂，任由这君临天下的九五之尊悉心地侍奉自己穿衣。
　　郎珅将手绕到郎黎身后，不紧不慢地为他佩上腰封。
　　郎黎眯起美目，看着眼前亲力亲为的皇帝，邪邪地勾起唇角，故作怀念状，轻叹了一声，“想起前些日子在北疆，偶然得了个如花似玉的小将，那眉目生得真是不错，俏得很，让人赏心悦目。只可惜……”
　　郎珅顿了顿，问道：“可惜什么？”
　　郎黎道：“可惜太不听话了，不招人喜欢。”
　　郎珅皮笑肉不笑道：“哦？那王爷是喜欢逆来顺受的？”
　　“嗯……倒也不是。”永安王竟还认真地思考起来，“太蛮横的不好，太软弱的又没趣儿。实在是佳人难得。”
　　郎珅心中冷笑道：要求还真多。
　　“好了。”郎黎推开郎珅正在动作的手，自己随便理了理衣衫，唠家常似的，漫不经心道，“你不该往那些烟花之地跑，有辱身份。瞧着陛下的后宫也闲置许久了，是该与太后商议商议，张罗着选秀的事了。”
　　郎珅登时脸色大变，要不是他，谁去那种地方？！郎珅怒道：“朕不选！”
　　“为何？”郎黎一点也不意外。
　　对于这个小侄子，郎黎最不明白的就是他为何如此清心寡欲。他又不是和尚。登基两年多了，后宫至今都是空无一人。眼看着一片繁华荒废，这小子就是不肯立后选妃。太后、大臣早已提议，可皇帝的借口太多了，什么朝政繁忙、年纪尚轻、不宜分心……一次一次变着花样来，惹得众人非议，都传到远在边关的永安王耳中了。说真的，郎黎有时候都怀疑，这小子是不是真有什么毛病啊？宸国历代帝王就没见过他这么不近女色的。
　　“朕不想要！”在郎黎面前，郎珅一向不喜欢说谎。而且他的小皇叔多么厉害啊，刚要动一点小心思，立马就会被识破了。
　　郎黎道：“生在帝王家，由不得你任性。”
　　“可朕是君！”
　　郎黎似有似无地笑了笑，“所以陛下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
　　“喜欢的？”郎珅上前一步，盯着郎黎绝美至极的桃花眼，一字一句道，“朕要这天下第一美人，可以吗？”
　　郎黎眉尖抽了抽。
　　哟，敢情这小子不是无情无欲啊。这眼光太高，反而还不好找了。
　　“若陛下想要，臣为你搜罗来就是。”
　　有他永安王，皇帝的这点心愿又算得了什么？
　　殿中无人侍候，郎黎只有自己去打开殿门。这一开门，刺骨的寒风便气势汹汹地扑了过来。郎黎还没回过神，就不由自主地愣住了。外面的空地上，整整齐齐地跪倒一片。除了腥风和血雨等一干将士，还有不少御医、内侍。
　　这又是唱的哪出啊？
　　血雨看见自家主子，忙开口道：“主子！”不知在雪地里跪了多久，连他们这些皮糙肉厚的武将都有些经受不住了，僵冷得瑟瑟发抖，更别提那些御医和宫人了。
　　郎黎转过头，见郎珅正一语不发地盯着自己，似乎在等他开口质问。
　　“陛下，这又是为何？”
　　郎珅对此不屑一顾，随手给自己披上一件外衣，漠然道：“照顾不周。”
　　“什么？”郎黎都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罪名。
　　郎珅道：“永安王乃我宸国支柱，劳苦功高。昨夜却骤然病倒，可不是他们平日怠慢，照顾不周吗？”
　　郎黎扯了扯嘴角，“就为这个？”
　　“就为这个。”
　　郎珅满不在乎的态度一下子便惹恼郎黎，“我的病与他人何干？”
　　郎珅也不甘示弱，冷声道：“作为永安王身边人，他们就该知道，你不能有任何闪失。就照昨夜那般，朕将他们全部处死都不为过！”
　　郎黎被他气笑了。
　　这小子究竟发什么疯？
　　郎珅这个英明神武的贤良帝王做得有多得体，众所周知。他不是暴君，当然不会草菅人命。眼下这般，就是一场专门做给他郎黎看的闹剧，纯属没事找事。
　　“你要处死他们？”郎黎眯了眯一双艳丽无比的双色目，绝美瞳眸间流淌的皆是致命的危险，锋利至极，“呵，陛下可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在朝中，他们听命的就只我一人。陛下若真恼，何不先拿我开刀？”
　　“你！”
　　他明知道他气的不是这个，明知道他并没有想真的惩处这些人，明知道他最不可能、最舍不得就是责怪于他……他明明知道！
　　郎黎无视小皇帝难看的脸色，转身道：“还跪着干什么？都起来，滚回昭氏营去！”
　　“是！！！”
　　众将士得到赦令，赶忙站起身来，也不敢哆嗦了，立刻列队，整齐划一地向暂时驻扎的昭氏大营进发。
　　郎黎冷冷地撂下一句：“陛下若是心气不顺，只管冲着我来，郎黎恭候。”
　　看着那人潇洒地拂袖离去，郎珅一口怨气堵上心头，咽不下，也呼不出。他只是想借此告诫小皇叔，就算是为了这些部下，他都不能有任何闪失。可皇叔却完全不领他的情。
　　更别提昨夜之事。郎珅食髓知味，难以忘怀。明明是那人先招他的，扰乱他的心，肆意玩弄，害得他忍得辛苦，几欲发疯发狂，如今他倒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忘得一干二净，一了百了。实在是可恶至极！
　　“都给朕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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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许久没回来了。”
　　郎黎从小皇帝那里出来后，便随那帮无辜遭罪的将士们一同去了趟昭氏大营，一直到天色渐晚，才与腥风、血雨回到永安王府。
　　说起来，这永安王府还是由先帝亲自督办、作为生辰贺礼赠予郎黎的。
　　当年王府初建成，引得天下人惊羡。有人说，这就是宸国第二个皇宫；还有人说，这是天家最大的手笔。高大壮观的玄黑正门上，御赐黄金匾额——顺天永安，气派得不行。王府内鳞次栉比的屋宇、楼阁、亭台、水榭……高楼林立，纵横交错。雄伟壮观，应有尽有。雕梁画柱乃天外殿堂，琼楼玉宇乃人间瑶池，气势恢宏难掩极致的富丽堂皇，美轮美奂无比。
　　可常年在外的永安王爷，硬是把这好好的王府搁置得一片荒凉。数不胜数的屋宇楼台，只交由老管家一人看管。除了日常巡逻的府兵，连侍从都少得可怜，更别提什么丫鬟侍女了。根本没有多余的人手天天收拾。
　　“王爷。”森严的大门被推开，老管家忙上前迎接久未归家的主人。
　　郎黎随口应了一声，便向里走去。
　　一旁的血雨奇道：“哇！刘叔，这院子你派人打理过了？”
　　郎黎对什么花花草草的从不上心，除了房屋要整洁之外，基本上没什么要求。时间一长，王府的院子里也就只剩下些顽强的枯石草木了。
　　被血雨一喊，郎黎也注意到了。不光打理了，还着意增添了不少。娇花杨柳的太矫情，这满目苍翠的松柏倒是不错。
　　老管家道：“王爷离京这些时日，陛下总会时不时地过来小住。这些也是陛下的意思。”
　　血雨和腥风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郎黎默然。
　　眼前的一切让他不禁想起年幼之时，那个生得格外俊俏可爱的小皇子第一次来此的场景。
　　“十九皇叔！你是珅儿的十九皇叔……”
　　那孩子大大的眼睛里像是汇聚了满天星辰的光辉，明丽璀璨，迷人心神。他总是仰头看着他，粉嫩的小脸儿肉肉的，十分讨人喜欢。
　　素来阴沉庄穆的王府也因为这孩子的到来而变得生气勃勃。
　　“我不！珅儿怕，珅儿就要跟皇叔睡……”
　　他的小手若是抓着人的袖子了，那指定不会轻易放开的。全府上下都拿他没辙。小孩一撒娇，基本上没人能拒绝他。
　　“珅儿喜欢和皇叔待在一起，皇叔也喜欢珅儿吗……”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那小孩长大了，成了一国之君、天地之主。他还是喜欢徘徊在这条小石子路上，拣一片青叶，吹奏着轻快的小调吗？他还会从午后站到天黑，一直望着大门等待他回家吗？他还会放心地依赖着他，接受他给予的一切吗……
　　会吗？
　　郎黎倦怠地垂下眼目，“若他来，你们就好生伺候着，不必跟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