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幻想短篇集》醉狸贪月

4、他能看到幻象·下

　　13.

　　超能力这个词，总会让人不自觉联想到强大、拯救世界、英雄之类的事情。

　　然而现实中有些超能力，看起来其实很普通，甚至有点弱，它无法让人拯救世界，甚至曾经给人带来生活上的苦恼。

　　比如乐琅的超能力，可以看到他人脑海中的幻象，缺点是他的一半精力都用来分辨现实和幻象，人际关系也很受影响。

　　再比如周梧。

　　他可以在人熟睡的时候，窥见他人的梦境。

　　无论是噩梦，还是美梦，在他的面前，都不过是白色墙壁作为幕布上映的一段影片。

　　他瞧见人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也瞧见最深的渴望，甚至是秘密，大部分则是些毫无逻辑的画面。

　　直到他成为真正的心理医生那天起，这个能力才变得不那么鸡肋，它开始能够帮助周梧更深、更多的了解病人，哪怕被催眠的人无法描述梦境，哪怕他们醒来的一瞬间，就将噩梦忘得一干二净。

　　但是他还记得。

　　人的精神世界就是这么神奇，一些埋藏在脑海深处的片段，一些已经被人遗忘的东西，却能够成为一个人的病症根源。

　　于是周梧的最擅长领域，变成了PTSD，他比任何人都擅长催眠，也擅长通过这一点，找到人们的病根，并一点点化解。

　　“丹丹一开始，也只是PTSD的症状，并没有像现在这么严重，出现影响日常生活的幻觉、幻听，但是很可惜……我并不是第一个给丹丹治疗的医生，她妈妈找到我的时候，丹丹的情况已经开始恶化了。”

　　在说这话的时候，乐琅瞧见周围那些并不存在的花卉开始凋谢消散，连同周梧眼底的光一起黯淡下去。

　　于是他凑过去，给了周梧一个短暂的、安抚性的拥抱。

　　“她一定会好起来的。”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是令人信服。”周梧笑了，“出于职业原因，我就算有自信，也不能斩钉截铁地对丹丹妈妈说出‘一定’这种词。”

　　“我可不是心理医生，具体要怎么做，还得请教你呀周医生。”

　　“咳咳……干嘛突然叫我这个……”

　　乐琅也学着他的习惯性动作，凑到桌前，单手撑住脸颊望过去，“所以，如果我也在你面前睡着了的话，你也能瞧见我的梦咯？”

　　话音刚落，周梧突然紧张地抬手，捂住乐琅的眼睛。

　　“嗯？”

　　“太糟糕了，不要看。”周梧小声的说道，听上去有点心虚，“不要偷看我的脑补画面。”

　　啊，来了，独属于两人之间的，‘坦白后遗症’。

　　乐琅反应迟钝地愣了一下，而后听话地在他掌心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不看就不看。

　　14.

　　周梧说，要让一个人克服自身的恐惧，别人虽然能帮，但是不能代替自己去克服。

　　所以‘天使的神圣羽毛’也好，‘驱赶恶魔的药’也好，都是治标不治本，要想让丹丹彻底战胜心中的恶魔，还是要由丹丹亲手‘杀死’或者‘赶走’那个可怕的幻觉，才是最靠谱的。

　　只有丹丹自己强大起来了，有了自信，不再害怕那个怪物，她的病根，才能得到最大程度的治疗，而其他人，只能做她的后盾、她的底气、她的勇气来源。

　　到那时，幻觉中以及噩梦中，那个面目可怖的怪物，也许就会变回最初的真实模样，一个普普通通、放进人群里丝毫不起眼的中年人，可以被打败，被关起来，也可以被杀死，他会在找回自信的丹丹面前跪下发抖、痛哭流涕着求饶，像一个真正的懦夫和人渣一样被击败，然后化作灰烬消散得无影无踪。

　　哪怕她只是一个可怜又弱小的灰姑娘，仙女教母和林间的群鸟也会保佑她，让她重新变得夺目如朝阳，像真正的小公主一样欢笑。

　　乐琅从未想过，自己这么鸡肋的超能力，也会有给别人帮忙的一天，能够在工作之外的地方派上用场。

　　而他需要做的，只是将魔法和盾牌交给可怜的女孩，鼓励她亲自铲除恶魔。

　　一切都进行得那么顺利，像是按照写好的童话剧本走向美满大结局，直到幻象终于消失，小女孩第一次恢复全部真实的记忆、放声大哭，将一切委屈与悲伤宣泄，周梧走近二人，攥住他因紧张和后怕微微发颤的手指，乐琅才恍惚地回神，意识到他们成功了。

　　明明是给名为丹丹的小女孩治病，乐琅却觉得好像自己也成了病人，心底里某一处紧绷了许多年的神经嗖然松开，将堆积在上面的尘埃污泥抖落干净，像是一个易燃易爆的危险品，突然变成轻飘飘的气泡，照进阳光后没了阴雨和憋闷，只剩炸裂后水雾，落在心尖成了一弯彩虹。

　　这一刻他奇怪的能力，变成了可以救人的超能力，他的秘密，成了他和他人共同的秘密，他从个性孤僻的怪胎，成了救赎无辜孩子的英雄。

　　从一个人孤军奋斗，成了最细微的情绪都会被看到、拥有最温暖陪伴的人。

　　似乎在周梧的面前，一切都是被允许的，一切都成了可以的事。

　　不隐瞒、不说谎是可以的，做自己是可以的，忽然间情绪起伏太大也是可以的，什么都不解释，就握紧对方伸过来的手，也是可以的。

　　丹丹找回了自己的勇气和自信。

　　乐琅找到了周梧，找回了自己。

　　15.

　　丹丹最后离开诊所的时候，眼圈还有点红，看起来脸色并不是特别好。

　　但他们今天已经有了最大的进展，她终于理解那个人已经死去，不会再来找她的事实了。

　　一切的一切，只剩下后续的辅助治疗，她距离痊愈已经不远。

　　诊所的其它员工也陆续下班时，天色已经开始变得橙红，乐琅坐在前台边的椅子上，看着收拾东西的周梧发呆，两条长腿慢悠悠地晃。

　　等周梧终于被看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顺着视线看回来，露出一个询问中带着些期待的眼神时，乐琅才在漫长的沉默后开口。

　　“你觉得，我今晚会梦到什么？”

　　像是两人早就私下练习过的台词一般，周梧直愣愣盯着乐琅，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一个回答，

　　“我觉得……看看就知道了。”

　　乐琅灿然一笑，“好啊。”

　　16.

　　那一晚他们都很累很累，筋疲力尽。

　　但是直到最后，周梧都没能瞧见乐琅的梦境是什么样。

　　也许下次能抓住机会瞧见也说不定。

　　两人相视一笑，觉得的确如此。

　　再后来，乐琅也有点不好意思了，在某天早上脸色很不自然，频频看向周梧。

　　“有些梦也是我的……嗯、隐私，不该看的不许乱看。”

　　虽然但是，可能大概，他就算想，也没法遮住周梧的眼睛。

　　“所以，你昨晚的确没有半夜偷偷爬起来偷看对吧？你没有吧？”

　　“没有哦。”

　　“没有的话为什么又捂我的眼睛？你果然看了！！”

　　乐琅一把拉下眼睛上的手掌，眼睛瞪得圆溜溜。

　　“咳咳……”

　　下一秒，他又自愿闭上了眼睛，转过身去了，毕竟，幻象比某些梦更加过火。

　　俩人谁也不敢看谁，暗搓搓又毫无遮掩地彼此臆想。

　　17.

　　后来他们参观了彼此的画。

　　乐琅给他看了自己从小到大的画册，那些是他看到过的，印象最深刻的一些‘幻象’的画。

　　有孩子们的幻想，陌生人自己的世界，镜中的自己，以及不知道属于谁的、漂浮在云层中的城堡。

　　作为回礼，周梧也给他看了自己的画，因为大多数富有剧情性，大部分不是单幅的画，而是一格格的漫画，像是坠入了爱丽丝的奇幻世界。

　　有世界末日、少年的冒险、无处不在的窥视之眼，以及各种各样令人匪夷所思的人和事。

　　最后的最后，还有一副，是一个和乐琅有关的漫画，漫画之中，两人度过了种种快乐的时光，梦幻的冒险，有时是并肩战斗的假面战士，有时是牵手看风景的伴侣，最终画中的周梧用天空做最大的幕布，将最美的极光和星空带到乐琅身边，摆出巨大的字样，身披霞光朝他单膝跪下，用他们从藏宝箱里找到的巨大钻石求了婚。

　　放下漫画的时候，乐琅下意识抬头看去，瞧见漫画里的一幕幕被染上最绚丽的色彩，一点一滴化作‘现实’。

　　幻象也好梦境也好，许是假的，眼前的周梧却是真的。

　　“你说过，和我有关的幻象，是你见过规模最大、覆盖能力最强的一个，所以隔着一条街你就能知道我在附近。”周梧朝他笑着，“希望今天，我能破一破自己的记录。”

　　“是，是这样的……你在旁边的时候，我就瞧不见别人的幻象了，所以、所以我很喜欢和你呆在一起，我以为那是因为你的精神很强大、想象力很厉害。”

　　乐琅深吸一口气，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忘记呼吸了，想要开口的时候，声音都有点不像自己，

　　“一开始，我甚至是因为这个才接受和你做朋友的，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可以像普通人一样生活……不必担心被其它人的幻象影响，因为你的那部分幻象太有特点了，一眼就能区分，可后来就不是了。”

　　周梧望着他，笑得都有些傻气了，“我知道，所以乐琅，我爱你，你爱我吗？”

　　“天呐……我爱你！你早就知道的！”乐琅语无伦次地握住他的手，扑过去一起单膝跪着，抱在一起，“听我说完！我以为是因为你，因为你太特殊了，所以你的幻象最厉害，一开始是覆盖了一整间屋子，后来是一条街，再后来是整个街区……现在是全世界！”

　　周梧抱紧他，用发烫的手掌轻轻抚摸他的头，一下下顺毛似的，从后脑轻轻安抚到后背，“是啊，这就是我今天最想要的效果，它竟然成功了。”

　　“但是、但事实不是这样的！不是因为你，不是因为你的幻象影响力最大！”乐琅的指尖、手掌、甚至胳膊都在发抖，眼圈也红润起来，“我后来就意识到了，真正让你的幻象越来越无可救药的，不是你……”

　　“别怕，无论是什么，没关系的，我会陪着你的。”

　　“是我……是因为我太在意你了，是我让那些幻象失控的……！”

　　乐琅几乎带着哭腔说道，“我喜欢你，周梧，我爱上你了……因为这个，我满脑子想的、满眼看到的都是你，我无时无刻不关注着你，我将精神都集中在了你的身上，正是这一切将我瞧见的、由你而生的幻象无限放大，所以我才能看到现在你希望我看到的极光和星空……

　　“你明白了吗，我爱上你了！”

　　这一回，终于换周梧彻底失去冷静了，他咽了一下口水，嗓子发干，音调里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激动，

　　“原来……是这样的吗？像开满整个街区的花海一样爱我……？像一直蔓延到地平线的极光和星空那么爱我吗？乐琅？”

　　“就像你努力改变整个夜空和世界一样，像你现在满脑子放烟花一样，让幻象变得这么厉害的，可不是我一个人，你这个……唔……”

　　周梧堵住了他接下来的话语。

　　从现在开始，他们也不需要话语什么的了，他知道自己现在想要什么，而且深信着乐琅也能瞧见自己想要什么。

　　他们已经有足够多的美梦了，现在是认认真真将一切都一点点变成现实的时候。

　　直到永远。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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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