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客，请不要敲门》骨火

2、第二章

　　第二章

　　屋子里没关窗帘，天已经亮了。阴雨天的日光倾斜在大半个床铺上，亮得萧索。

　　那个男人躺在床下合目而眠，一点儿呼吸声都听不见。等虞昱一坐起身，他便睁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虞昱，眼皮眨也不眨。

　　虞昱这才发现有个活人悄无声息地躺在这里，他吓了一大跳，屁股向后挪了大半米，险些从床的另一侧跌下。接着又好奇地趴在床上，将脑袋慢慢伸过去，与床下的男人对视。

　　男人有双狭长的眼眸，眼角生着一颗浅棕色的痣，瞳子是从未见过的深灰色，里面本分神情也读不出来，仿佛是死水一潭。虞昱总觉得这双眼睛在哪里见过。

　　他想起来了，这双眼睛很像电影里的吸血鬼。

　　“你、你是……”

　　虞昱忽然想起昨晚那只巨大无比的蝎子。他记得他被蝎子捉住了，接着他就晕了过去，不省人事，后来发生的事情全都不记得了。
　　现在却能安然无恙地躺在自己房间里。真奇怪。

　　他开始纳闷：难道是眼前这个人救了他？
　　但，即便是救了他，又为什么要鬼鬼祟祟地躺在地上睡觉。他不怕冷吗？客厅里的沙发虽小，至少比地板舒服得多。

　　眼前这个古怪的男人究竟是从哪来的？

　　在虞昱疑虑间，那男人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这男人躺在那里虞昱还看不出来，原来身材这样高大，足足比虞昱高了大半个头。

　　虞昱觉得不对劲，眉头一皱：“你怎么穿着我的衣服？”

　　男人低头瞄向露脚踝的裤子底端，白色脚踝凸起的地方反着亮光。

　　裤子的长度显然不够。

　　男人面不改色地答：“赤身裸/体不太方便。”

　　虞昱被噎住了。

　　对方环视四周，目光向窗外眺望，嘴角轻轻一扯：“这里就是虞家大宅吧？别来无恙。”

　　没想到这男人竟然还是和他家有渊源的故人，虞昱心里不禁有点意外：“对，这是我们家祖上传下来的宅子。你来这里想找谁？”

　　男人却不说话了，用一种异样地眼光看着他，略薄的嘴唇抿了起来。

　　虞昱被盯得有些发慌。

　　“你是来看我家展品的吗？”私人博物馆老板虞昱额头往后缩，转身去开门，“昨天多亏了你。我昨天晕过去了，是不是你帮我把那只蝎子打死了？”

　　“……”

　　“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你来我家干什么。你该不会认识我的长辈吧？”

　　虞昱感觉自己开始语无伦次，问的问题颠三倒四。他是一刻也不想和这个奇怪的男人呆在卧室里了，气愤实在过于怪异。
　　他想去地窖看看那坛子已经被开封的蝎子酒。

　　“我当然认识你的长辈。”男人突然笑了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你可以称呼我‘琅延’。玲琅的琅，延后的延。”

　　这时虞昱的手刚摸上门把。他的动作在这一瞬间倏地静止了，整个人僵在原地一动不动。若是听仔细了，可以听见他吞了口唾沫。

　　《虞家志》上写得明明白白，地窖里那坛子益寿延年的蝎子酒，又称作“琅延酒”，是由一只名叫“琅延”的蝎子精泡制而成。

　　上面记载，在天干地支五行极阳的时辰，琅延被几名道士诱骗至槐水村外的法阵，生擒入酒，须得泡制四百九十年，才可酿成。

　　到如今已经是四百八十九年了。

　　他一度以为是祖宗编瞎话骗人的。

　　虞昱垂眼看向生有几块锈斑的门把手，一声不吭，目光也不敢再向其他地方瞟去。他害怕一个转头，就能看到昨晚那只巨型黑蝎子，举着半丈宽的螯趴在他的背后。

　　这时，突然有什么又尖又硬的东西戳了戳他的后背，那不像是人的手指。
　　虞昱一个激灵缩起了脖子，后背冷汗不止。他赶忙伸手去压门把手，却发现门被锁住了，根本打不开。

　　“你想去哪？”后面的男人声音近了，“为什么不转头来看着我？”

　　虞昱这下连唾沫也不敢咽了，他有点想哭。

　　有一道鼻息从他耳鬓呼了下来。虞昱偷偷去瞄，隐约间看到了眼角是对方高挺的鼻梁。

　　还好，还好……还是个人，不是蝎子。

　　虞昱总算能大着胆子回头了。

　　没料到的是，眼前的一幕更让他难以接受——

　　他方才看到的根本不是什么人，而是一只高鼻梁的人/皮面具，这只人/皮面具则明晃晃地吊在一根粗壮的尖刺上，那是长在蝎子尾巴上的巨刺。

　　一只身形占了大半个房间的巨型黑蝎子耸立在虞昱面前，张开的钳子正冒着瘆人的寒光。那一节连着一节的躯壳看得人直犯恶心。悬在空中的人/皮面随着尾刺的摇摆晃来晃去，诡异的笑容在面具坍塌的五官之上显现。

　　虞昱被吓得目光呆滞，心跳已经冲上嗓子眼儿了。他双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人/皮面具笑了起来。
　　“虞家人怎会生出你这般胆小怕事的后代？真是笑掉大牙。光是看着我，就吓到走不动路了？”

　　虞昱想反驳，可是也不知道该反驳什么。
　　照这个被动的情形来看，黑蝎子说对了。
　　他就是胆小怕事。

　　蝎子傲慢道：“是我的模样吓着你了吗？”

　　虞昱想也没想就开始点头。

　　它在屋中来回打转，六只脚在地板上敲出有序的声响。

　　直到现在虞昱才看清，原来它只有背部的外壳是纯黑的，底部则在光线下呈透明的肉色。

　　人/皮面具轻笑：“你的祖辈们可能也没想到有一天我能够活着出来吧，让你们失望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我捉来，还泡了这么多年，却最终什么也没得到，可谓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如今，当年捉我的人全都死了，而你作为他们的子孙，也该死了。”

　　虞昱牙齿微微打颤，眼看就要吓昏了。黑蝎子背过身去，尾刺缓缓地垂了下来：“不行，不能让你死得这样轻松。我要好好……折磨折磨你。”

　　就在这时，虞昱突然站起身，朝半开的窗户直直撞去，一跃而下，从二楼跳到了楼底。

　　虞昱停也不敢停，在地上翻滚一圈后便像脱缰的野马一般冲了出去，大喊起来：“救命啊！！！有蝎子咬人了！阿忠伯伯！快来救我！！！阿忠伯！”

　　他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又看到那只举着人/皮面具说要折磨他到死的毒蝎子。

　　他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到自己开的那家民宿，踢到了一只蔷薇花盆，对坐在楼底看门的阿忠伯说：“阿忠伯，救我！”

　　阿忠伯是个上了年纪的中年人，他正蹙着眉尖，靠坐在藤椅上抽烟，看到慌张不堪的虞昱，他惊讶得挑了半边眉头。

　　他叼着香烟，问道：“怎么了？”

　　“我、我房间里出现了一只那么大的蝎子！”虞昱张开手臂比划起来，想想又觉得不够，补充道，“比双人床还大好几倍，快赶上我的房间那么大了。”

　　“你该不会是在做梦吧。”阿忠伯吐出一口烟圈，摸了摸还算茂密的头发，“世界上哪有这么大的蝎子。”

　　“是真的！”虞昱大叫道，“要不是我装得吓到腿软口齿打颤，它根本不可能松懈，我也跑不出来……”

　　“呵，要真有那么大的蝎子，你还能跑得掉？”阿忠伯显然不信，他从藤椅上站起来，“行吧，我帮你去见证一下，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这种东西。你们小孩子家天天就爱看那些鬼片，明明就害怕，还非要晚上看，看的神神叨叨的，像神经病一样，做梦还当真了。”

　　虞昱立即摇头，伸到口袋摸手机：“不行，不能去，我来报警，我带手机了，用我的手机报警。”

　　要是现在去了，他俩一老一少非得被那只大蝎子撕碎了不可。

　　但虞昱摸遍了裤兜也没摸到手机。可虞昱记得，昨天晚上他明明就把手机放进了口袋。难道是那蝎子……

　　“嗯？手机掉了？”阿忠伯拿起民宿的座机，“我给你打个电话吧，看看在哪。”

　　还未等虞昱回神，阿忠伯已经拨通了号码。

　　“叮铃铃——”

　　三五秒钟后，一道熟悉的铃声窜入了虞昱的耳朵，那道铃声就在门外，很近的地方。

　　听到自己的电话铃声，虞昱简直快哭了。

　　阿忠伯完全不理解虞昱暴躁的心情，他轻松一拉就将门打开了。站在门外的是一个男人，正是虞昱醒来时见到的那个蝎子精。只是……

　　琅延手上拿着虞昱的手机，笑着说：“伯伯好。”

　　他的眼珠竟然从深灰变成了棕色，表情也变得温和可亲起来，脸颊上还荡起了两个可爱的酒窝。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阿忠伯瞟虞昱，意思是在询问“这是谁”。

　　会变脸的蝎子精抢先答道：“我是小虞的朋友。昨天晚上借住在他家了，但他今早好像做了噩梦，一醒来就把手机扔向我，丢了魂儿似地跑了出去。我担心他，便追出来看看。”

　　虞昱听到这里更想哭了。
　　这只老妖精竟然睁着眼睛说瞎话，真不要脸。

　　阿忠伯：“哦，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嘛，虞昱是在说胡话，世界上哪有那种东西。”

　　虞昱心里苦：“忠伯……”

　　琅延笑眼弯弯，一把拉过虞昱：“我们快回去吧，你不是说要给我看你家里那些传家宝吗？”

　　在琅延碰到他手臂的那一刻，虞昱竟感觉身体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嘴巴也像封了胶水似得说不出话。他如同提线木偶一般被琅延拉出了门，待到走远了，身体才能自主动弹。

　　琅延收起笑容，脸色耷拉下来，双瞳由棕转灰，握住琅延的手指更用力了。

　　“我劝你老老实实听我的话，不要耍花招。”琅延凑近虞昱耳边，气息冰冷，“看在你还有点小计谋装傻逃跑的份儿上，我命令你帮我找一样东西。”

　　虞昱哀叹：“你讲不讲理？”

　　琅延闷哼：“是你祖上欠我的。”

　　虞昱叹气：“好。反正我也打不过你。你说，你要找什么？”

　　琅延张开口，似要说话，紧接着眯起眼，眼神变得空洞迷茫起来：“我、我竟然有点忘了……应该是……一双断肢，就在虞家大宅里。”

　　“断肢？”虞昱讶然，“我家没有断肢。我还害怕被警察找上门呢，怎么可能把断肢藏在家里。”

　　琅延不想和他废话，一把握住虞昱的肩膀，灰色的眸子直了直：“我说有，便有。”

　　虞昱痛呼：“你轻点……”

　　琅延一手提着虞昱，转头看向愈来愈远的民宿大门，眉头蹙起，目不转睛，似乎是在隔墙打量里面的忠伯。
　　他的目光中渐渐多出一分警惕之色。